云霁看了看尸体,又瞥了一眼墙上熏黑的纹路。这纹路不正常,就像是沿着某一个方向蔓延出去的波浪一般。
看守的人离尸体有些距离,都尽可能躲得远远的。云霁藏在袖中的手轻轻一扫,一道水痕流过满是灰土水渍的地面,完全看不出来。
水痕游到尸体旁边,悄然蹦到姿势奇怪的手上,随后飞快回来。云霁微微抬手,一小团混杂了斑驳碎屑的水灌入她袖中的瓶子里。
周围只剩下了看守尸体的人和检查火情的僧人,云霁本想叫萧瑕回禅院去,却突然察觉耳边风声一动,不着痕迹的退到角落里,细小声音从墙根传来,是跟着宿萤去镜邑那边的青一。
“僧人怀疑镜邑和尘愿放火杀人,翊王要把他们抓会府衙。”
云霁皱眉,回想镜邑有些奇怪的话和举动:“宿萤呢?”
“上仙说不要妄动,她会保证他们的安全,让属下来告诉主人。”
镇恶塔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更加可怖阴森,云霁瞥了一眼周围,感觉空气中似乎有某种粘稠到让人喘不过气的东西残留。
那感觉和龙文真君的洞窟很像,但云霁什么实际的东西也感觉不到。
“别看了,回去吧,明日一早就走。”云霁走到萧瑕旁边,将视线从镇恶塔和尸体上挪开。
“我才想起来,我本来正想无事来这边看看呢。从山下就能看到的塔,传说还藏着宝物。”
萧瑕跟着云霁向回走,颇有几分心有余悸:“不过我出门时和送斋饭的沙弥撞在一起,菜汤洒了我一身。我还抱怨呢,现在想来实在万幸万幸。”
云霁这两天和萧瑕相处下来,实在觉得这个孩子不是一般倒霉。闹鬼闹的是他,挨训的是他,平地摔到撞人什么的不值一提。
不过在生死攸关的大事上倒是不含糊,总是躲过一劫。记得霏羽曾说给他点祥瑞,说不定真的有奇效。
云霁本想独自去镜邑那里瞧瞧,结果萧瑕离了她害怕,也不想睡,说什么也要跟着去。
在院外便能看到本来偏僻清静的小院围满了侍卫,灯火通明。
远远便能听见尘愿不安暴躁的声音传来:“你们是谁?凭什么抓人?”
挤进人群,侍卫看见是云霁和萧瑕,便主动让开了些。不管翊王太子势力如何,神医和顺王,也都不是他们这种普通侍卫惹得起的。
尘愿对着一群气势汹汹的侍卫,紧紧护在镜邑面前:“什么人死了?我们不知道,我们……一直在院子里,不认识什么电王火王的!”
“有人亲眼看见这妖女在走水前去过那边!还敢抵赖!”
侍卫们举着刀拿着麻绳一步步逼近。尘愿气红了脸,眼角拳头紧紧攥着,云霁清晰感觉到他马上就要抑制不住妖力爆发。
“你们胡说八道!你们敢说她不好?!她明明是为了救……”
站在角落里的宿萤一招手,召来一阵风把尘愿阻了回去。而另一人素白的手拍了拍尘愿的胳膊,他一下子收了声。
好在夜深昏暗,即便有火光照着,也看不清尘愿眼角由于妖力涌动而缓缓浮现的火纹。
见尘愿平静了些,云霁刚走到他们近前,就听镜邑突然道:“既然有嫌疑,我跟你们去府衙。”
“镜邑!”
尘愿一把拉住镜邑的手,脸色不解,下意识将靠近了两步的侍卫踹个人仰马翻。
“哎哟!”侍卫倒在云霁脚边,她后退一步。侍卫们见尘愿突然出手,纷纷拔出兵器一股脑冲上去。
镜邑手上力气比尘愿弱了不少,一把没拉住,让尘愿径直过去,踏着刀刃踹倒一片。周围侍卫见状,纷纷围了上去。
尘愿眼神一冷,眸中似有火苗燃起。镜邑面色微变,开口轻喝:“尘愿!”
与此同时,云霁上前一步,拉住了尘愿的手腕,将他涌到手心的妖力压了下去。又回头瞥了气势汹汹的侍卫一眼,那些人动作一滞。
“凶手未必是她,没有查明之前,还是不要妄下定论的好。”
云霁转身,看向在簇拥之下走进小院的萧瑨,脚步微动,站在镜邑和尘愿前面。
“神医除了作皇子的侍卫,怎么还插手衙门捕快的事了?”
萧瑨站在五步之外,身旁侍卫保护,正盯着云霁,面上神色不显。
扶青就站在萧瑨背后,见云霁看来,唇角一勾,冲她眨眨眼。
云霁用眼神和扶青打过招呼,朝萧瑕摆手,示意他站在原地,这才和有些不满的萧瑨道:“这位姑娘自请修佛多年,又和滇王无冤无仇,实在没有理由杀害他。”
“神医所言差矣,这恶棍要杀人,从来都不要什么理由的。”萧瑨摇头,脸上似笑非笑。
“你说谁是恶棍!”
镜邑一把将暴起的尘愿拉了回去,云霁回头幽幽看她一眼,意思——管好你家傻小子!
萧瑨故作讶异,朝尘愿一指:“本王还没指名道姓,这妖人却自己凑上前来,莫不是心虚?若是让府尹听见了,恐怕都要领进牢里好生盘问吧。”
身后,镜邑突然低头,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对云霁低声道:“不必阻拦,离开好说话。”
云霁明白了意思,朝萧瑨一笑,顿时众人恍觉灯火黯淡,那一张笑脸如月夜幽昙,话语轻柔如水,却显而易见能听出些威胁意味:“那就按殿下所说吧。不过这两个人算是我的朋友,如果这一路上出了什么闪失,到时即便是陛下开口,还是侍卫阻拦,我都要找上翊王府说道说道了。”
说罢她抬手,似是撩开肩上长发,然而每个人都能清晰看到,她指尖有什么东西泛着幽蓝的冷光。
在云霁为皇帝诊治后没多久,裕安便不知从何处传出些云霁是精通邪毒蛊虫的妖医鬼医。太子听说后,好一番追查解释,又加上云霁为一些吃了毒丹的人调过药,还顺手治了几个疑难杂症,坊间又不少人说云霁是妙手回春的神医。
两种风向传着传着,最终变成这位治好了顺王,还特许给皇帝诊治的神医,是江湖上的隐士高人,精通医道,却也亦正亦邪,毒术出神入化,可起死回生,也可见血封喉。连带与云霁常常一起出现的宿萤,成了天宫下凡的剑仙,霏羽是天上仙童,纹凊和旸启是神仙门徒。这神医入世,是带着老天爷谕旨的!
某种程度上,这最终版本不能说对,好像也不能说不对,对此纹凊表示,大概谣言的尽头就是真相了吧。
于是这会儿云霁的话,在场的没有一个敢完全不放在心上。
而清晰看到云霁使眼色的扶青,微微一笑,深深瞧了她一眼,在萧瑨身后道:“殿下,此事尚不明朗,若贸然让寺里念佛的孤女戴罪,恐怕对殿下名声不好。”
萧瑨一口气憋在肚子里,却也只好让人暂时看着镜邑二人,待天亮了一同回京。
决定好后,众人散去。云霁和宿萤一起回了禅房,一眼瞧见桌上放了一张纸条。
看起来墨迹还没干透,云霁拿起纸条,上面是从未见过的陌生字体。
“扶风闻谗,银花焚恶。如意否?”
第34章 失魂
清晨,早起的商贩大多已经张罗好了铺子,东荣街上逐渐有了各式各样的人声,裕安城再平凡不过的一天正式开始。
云霁抱着手臂站在榻边,肉眼可见脸上逐渐加深了几分暴躁。她看看大开的窗子,瞪向窗边坐着的鸠占鹊巢之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面的人却没有一点私闯民宅的自觉,随手翻看云霁放在桌上的药方:“这已有半月未曾见了吧,怎么,见了我就是这反应?”
云霁随手让发现异状的鬼脸人不必惊慌,将药方抢了回来:“又要血?”
来人正是云微山一别后,半点消息都没有的寒情。他今日一袭青莲色衣衫,上面依旧绣着雪花的暗纹。此刻晨光刚好从窗子透进来,照在寒情如玉的脸上,冰玉发冠闪闪透亮,让本就张扬的五官和衣装更多几分恣肆秾丽。偏他一对剑眉斜飞入鬓,即便是勾勒精致到极点的样貌,依旧全然不乏英气,且更多三分明朗。
云霁下意识遮眼,这人不适合站在这样明媚的晨光下,太刺眼了!
寒情被她遮眼的动作搞得莫名其妙,随意点点头:“那只是原因之一。我体内魔气去除的差不多了,大概再压制最后一次就不再需要。”
云霁一听,顿时如释重负:“太好了——那原因之二呢?”
“原因之二嘛……”寒情突然嘴角一咧,露出在云霁看来相当无赖的笑容,“有人抓我,我上你这躲躲,夜里就走。”
云霁眨眨眼,然后睁大:“为什么上我这躲?”
“这不是谁也想不到么。”寒情托起一边脸,微微眯起眼睛,语速放慢,“你该不会想赶我走吧?”
“让有能力抓你的人发现你躲在我这岂不是更糟?”云霁狐疑,过去坐在寒情对面,“你在躲什么人?”
寒情眯眼笑,突然伸出手指点向云霁额头:“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嫌弃我的。”
云霁被他的语气搞得一身鸡皮疙瘩,她伸手轻轻挪开寒情的手指,兴许是仙力和体质缘故,他指尖总有些微凉,点在云霁眉心那有纹印的地方,莫名带来一丝清凉之感。
寒情瞧见云霁眼神,微微一笑,收回手,坐直了身子:“我大哥要我在天道卫中任职,我不愿也不能,留在天界他到处烦我,我就干脆上凡界来了。”
闻言,云霁暗自思忖。寒情口中大哥指的应当是四位帝君之中,天族的渊阑帝君。而天道卫是直属天君的亲卫,散布在三界各地。
都说四位帝君中渊阑最得天君器重,如今他是天道卫的大统领,统领天道卫全部人马。除此之外,排行第二的羲戎帝君也不时带天道卫做些事情。而老三沉笙帝君与老四寒情帝君,则只是偶尔给天君做些散活,更多时候待在自家仙域中,或是四处游历。
而凭云霁这些日子对寒情的了解,他不加入天道卫,除了不愿意,应当与他那奇怪的另一面有关。
不过,对于这种秘密,二人似乎产生了一种默契,即便意识到了也不会过问。
“凡界天道卫的确少一些,不过裕安城外不远就有天道卫的驻地,最近事多,他们总是在城中出现,你没关系?”
寒情摇头:“我只是觉得烦。我不同意,大哥也拿我没办法。”
既然他这么说了,云霁便随他去。就在此时听见窗外有动静,站起来一瞧,两个捕快打扮的人进了弦朔阁的门。
于是云霁起身,打开房门,回头看寒情:“去楼下吧,看看有什么事。”
瞧着云霁已经几乎不把他当外人,寒情挑眉,施施然起身,跟着她下了楼。
楼下霏羽听见楼上有动静,便道:“云霁姐姐你下来啦……啊。”
她回头瞧见跟着云霁后面那么大一个寒情,从善如流乖巧叫人:“寒情哥哥。”
寒情笑眯眯:“乖。”
自从那日寒情在云微山出现后,云霁好生给三只神鸟圆了一番她与寒情认识的经过。他们本来就认识寒情,在蓬莱或是天界时也见过不止一面。那之后云霁能够感觉到纹凊和旸启深深怀疑起了她和寒情的关系,有时会貌似无意地瞥一眼云霁额上的坠子。
而据纹凊所说,霏羽平日虽然捣蛋,但在寒情面前似乎一直乖乖的,就类似在云霁宿萤面前一样。
对此他深感欣慰,能镇住霏羽的人越来越多了。
“刚才捕快来说什么?”云霁接了霏羽提回来的茶壶。
“噢,他们是来问这里有没有得了失魂症的。”
“失魂症?”云霁疑惑,“什么意思?”
“据那两个捕快说,龙文真君的毒丹似乎还有作用,自从那日的祸乱之后,城中便有好些人一病不起。”纹凊接话,“还有几个人失踪,已经失魂人事不知,却凭空不见了。”
“那些失魂的没吃过解药?”云霁问,“还是……难道解药不管用?”
在为皇帝诊治的同时,云霁也让擅长制药的苍一多做了些毒丹的解药,送给吃了毒丹的百姓。只是并未仔细查找,应当还有人遗漏。
然而纹凊却摇头:“未必是毒丹。捕快说,有些失魂者根本没吃毒丹,也不曾和龙文真君有交集或是被控制过。”
云霁一怔,微微蹙眉。正思索间,见宿萤从里间出来,似是要出门。
“去哪里?”
宿萤瞧了一眼还站在楼梯上的寒情,答道:“镜邑应该在府衙,我去看看。”
云霁这才记起来还有这回事:“那我……”
“我早上回来时,见不少医馆里都有昏迷不醒的病人,可能就是失魂症。你若放不下就去看看。”宿萤说完便出了门。
而云霁权衡一番,决定先去医馆,回头跟霏羽道:“看家!”
说完,她便也出了门。寒情左右看看,也跟了上去。
“知道啦!”霏羽兴致勃勃地回答。
……
和往日相比,能够明显感觉到街上行人举止间少了几分悠然,多了紧张兮兮的意味。
这一路上,云霁已经瞧见了两三个昏迷不醒的人躺在单子上被抬去医馆。周围人瞧见了,都掩着口鼻躲得远远的,像是怕染上了一样失魂的病症。
“这是怎么回事……按说吃了解药就不会中毒了。”
“让开让开!”
云霁给一队抬着病人的人让了路,认出那躺着的正是她给过解药的人。抬着被单的人匆忙,没有认出她来,当然,这种情况下,就是认出了,估计也不会给好脸色。
“前面有个医馆,去那里?”
寒情指着前方围了一群人的地方。云霁看去,那是裕安城最大的医馆,地方大郎中多,看诊也不便宜,由是百姓们通常很少会去这间医馆,多是有些家底的富户才去。
只是如今,这里瞧着什么人都有,把大门挤个严严实实。一股焦躁不安的恶念从人群中弥漫开来,甚至丝丝缕缕地沾染着匆匆过路的行人。
“走吧。”云霁点点头,刚欲快步过去,就听旁边寒情道:“我和你一块进去。”
云霁扭头看他,见他朝自己靠近几步,笑了:“你这是怕我被欺负?”
“虽然知道你不会,不过既然我在这里,总不好眼睁睁瞧着姑娘自己动手。”寒情说罢,朝前面一抬手,甚是有礼地让云霁先走。
不出二人所料,刚刚走近医馆,云霁出色且好记的样貌立刻被门口不少人认出来。
此时因为亲人友人的事正揪着一颗心的众人,也全然不在乎云霁什么骇人听闻的传言了。
“你来干什么!你的药一点用也没有,你这个骗子!”
一个在医馆外翘首的青年男子看见云霁,便怒气上头。
有了第一个,其他人自然也敢开口了。
“说……说不定,我弟弟就是吃了你的药才失魂的!”
“庸医!把这庸医赶出去!”
气昏了头的人群一股脑涌上来,云霁叹了口气,刚欲说话,就见寒情上前一步,声音冷戾:“拦路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