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一愣,转头看他侧脸,便见寒情脸上无半分和煦,眼中阴森透着浓浓杀意。
是那些人的恶念把那个寒情激出来了。
那一面的寒情是连云霁看了都会心悸的层次,这些凡人打个照面,立即就被他那阴森的神情吓得停在原地。
“你……你要干什么?她是骗子,庸医!”第一个说话的青年男子外强中干地仰了仰脸。
寒情冷笑一声,抬手间手里已经出现了长剑虚影。
云霁赶紧一把将他的手按下,单是看着他嘴角的弧度,都似乎能嗅到血腥味。
这会儿他不管不顾地对着凡人召出剑来,下一刻恐怕就要动手杀人,血溅街头。
看来这个寒情在她面前,已经算是非常收敛了。
对面的人虽然没看清寒情的剑,却仍被他抬手的动作吓了一跳,拥着挤着后退两步,再不敢说话了。
“行了。”云霁轻轻拽了拽寒情的手。寒情看她一眼,“哼”了一声,放松了手向上抬的力道。
就是个残暴过度的小孩子!
云霁突然想到了曾经江渚抱回落霞岛的一只猫,从抱回来就总是躲在角落里冷冷地不理人,稍微一惹就炸毛挠人,但是一给吃的哄哄,就哼哼唧唧外加一脸不情愿地顺毛给摸。
——这不就是这个寒情嘛!
云霁不知为何莫名感觉到一股怜爱,这样想的话这个寒情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于是从今日起,那个令人胆寒的寒情喜提新名字——寒猫猫!
第35章 医馆
那些人闹了一通,被寒情吓了回去,也就不敢再闹。云霁顺利进到医馆,里面只剩下了郎中医士,以及昏迷不醒的失魂者。
同是直接面对病患的人,郎中们是见过云霁的药方的,由是很是恭敬客气:“云姑娘,这些都是失魂症的病患。”
云霁看向这躺的密密麻麻的人,大约有二十来个,蹙眉道:“这么多。”
“还只是送到我们医馆的呢。”老郎中擦擦汗,“这失魂症,一旦发作便人事不知,但身上却没有任何病症痕迹……老夫查遍医书,却也未能找到疗愈之法。”
“我之前给你们的药方呢?没效果?”
“云姑娘的药方,自然是有效的。只是,那药方诊的是丹毒,却不是失魂。”老郎中道。
云霁听出话中意思:“失魂和中毒,是两回事……”
“失魂之人并非全然吃过毒丹,但是……吃过毒丹的,却大多数都得了失魂症。余下的那些,难保日后会不会染上。”
老郎中说了几句,便又跑去钻研诊治之法。云霁瞧着这满屋子五六个郎中,各个眼底青灰,看着好几日没睡好觉了。
云霁走到一个失魂者旁边,把脉片刻后面色凝重,又让寒情挡着,指尖凝聚了黑蓝相融的妖力,在那人头顶轻轻一点。
“如何?”见云霁松开手,寒情问。他此时又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好奇地看着云霁检查。
云霁第一次感觉有点可惜,猫猫不见了呢!
“……看不出。”
云霁眉头锁得更深,看那失魂者脸色,能隐隐约约瞧见一层不同寻常的黑气笼罩,掀开他眼皮,便看见眼球上有些黑色血丝。
“绝对不寻常。”
云霁从随身的荷包中取出一个透明细瓶和一根银针,蹲下想要取血。旁边寒情忽然伸手轻轻一挡,拿过她手里东西:“我来。”
云霁一怔,就见寒情蹲下,回头问她:“怎么弄?”
云霁眨眨眼:“你又不会……”
“扎针取血嘛,我和人学过,你告诉我取哪的就行。”寒情指指一排躺着的人,“怪脏的,你不是爱干净,把脉我不会,帮不了你,现在总可以了。”
寒情没听见回话,回头看她,见她还愣着,一下子笑出来,抬起眼睛看她:“你该不会是感动得说不出话了吧?好说,有机会带你去极北寒天,贴身服侍我几日报答……”
云霁抬手就挥他后脑勺:“想得美!”
寒情抬手捂头:“你可轻点,别打傻了!”
云霁退后几步到干净些的地方,眼见自在了点,朝寒情扬扬下巴:“打傻了——就让我给你治,看你敢不敢咯。喏,取吧。”
取了一管血后,云霁又问了郎中些关于失魂症的问题,便离开医馆。
“这几天才爆发出来的病症……”云霁走在路上,颇有些担心地嘀咕,“若不是因为毒丹,那这些人都怎么得的病?不会真的传染吧?”
“既然多少和毒丹有关,不妨继续从这上面查。”寒情在她旁边,神色悠然,“对了,我刚才就想问,我刚瞧见你把什么东西扔进那管血里,是要做什么?”
云霁瞥他:“怎么?想偷学我医术?”
“这就算了吧,我要是学了不该学的,说不定哪天就被你悄无声息地毒死了。”寒情往云霁旁边凑了凑,“说正经的,我当初在夭妄滩上看到了不少药田,莫非夭妄滩世代行医?和别地郎中医师大不相同吧?”
云霁想了想:“夭妄滩世代流传巫医之道,的确是独树一帜。刚才我丢进血里的,就是只有夭妄滩才能找到的药。我只学了一部分,没学那些医药之外神神叨叨的东西。”
“你不学……难道没作用?”
“那倒不是,夭妄滩巫医之术搭配合适的环境药物,还是有特别效果的。”云霁摇头,“我试过,没学会,而且太丑了,又丑又累。”
寒情“噗”一声笑出来,点了点头:“这样啊……那若是别的医术都治不了的疑难杂症,巫医之术能治吗?”
云霁疑惑地看他:“别的?你指仙界的医仙医圣?”
“嗯哼。”
云霁仔细思索片刻,抬头看天,又看寒情:“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疑难杂症,连仙界都治不了?”
“我随便一问。”寒情笑了,伸了个懒腰。
虽然有失魂症的困扰,裕安城大多数人依然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商贩闲人都不少,酒楼依旧热闹。云霁看着行人,突然想起了几日前做过的梦。裕安城的街上,红绸漫天,傀人无数……
那条街看上去,和城中几条繁华的街道没有区别。然而云霁印象里,并没有那样的高台红绸,而其他的景象都很模糊……
云霁留意街边建筑,寒情这是突然指向街边一座小楼:“那座楼!”
“楼怎么了?”云霁下意识道。
寒情看着反应略大的云霁,顿了片刻,突然闪身过去:“你等等。”
云霁莫名其妙,站在原地等了一盏茶,就见寒情从那楼里出来,手里提了两个酒壶。
走到近前,见云霁盯着,寒情道:“哦,我上次去喝过的莲花白,还不错,送你尝尝。”
酒壶精巧秀气,白瓷的壶上印了两朵莲花,隔着塞子都能闻到酒香。
然而有些重点似乎不在酒上。
云霁再向小楼看去,一眼便瞧见了站在楼上环肥燕瘦的美人,以及站在门口迎客浓妆艳抹的妇人……
“你……你逛花楼?!”云霁脱口而出,瞪大眼睛看着寒情。
寒情“啊”了一声:“他家酒确实好喝,至于花楼……我不能去吗?”
云霁连连瞥了那小楼几眼,小风拂过,带来了些清甜酒香与脂粉气。
“你去那里,是有什么异常?”
寒情饶有兴趣地看着似乎狠狠关注起了那座小楼的云霁,突然产生了一点逗她的心思,晃了晃手里酒壶:“只是闻到好酒香气,去找酒喝。别说啊,里面姑娘都还挺标志的,若你不许我在你家躲的话,那里也不错。”
云霁再度睁大了些眼睛,心里不知道哪里像是有小虫子一样爬来爬去的不爽利,尤其是听到“那里也不错”那句。
这家伙到凡界不去找她,竟然还想去花楼?!花楼姑娘有她好看?待着有她弦朔阁自在?
饶是不爽到了极点,云霁依旧面上不显,除去眼神里已经透出几分危险,拖长声调:“这样啊……那你下次,叫上我。”
“啊?”寒情眨眼。
云霁霎时转头,眼睛狠狠盯着寒情:“怎么?我不能去?”
“你和我一起……去花楼?喝酒?看姑娘?”寒情哭笑不得。
云霁斜眼看他,凤目带着不明意味的不爽:“光喝酒有什么意思?能让你这见多识广的人说好看的,我也有点好奇了。就这么定了,记得叫我。”
寒情愣了半晌,见云霁已经继续向前走了,“噗”一声笑出来,几步跟上去:“酒还不错,人嘛……就不太值得你特地去看一趟了。”
见云霁看过来,寒情故作端详了一番她故作冷淡的脸,语气笃定:“再怎么打扮,也比不上你好看。”
虽然这话从寒情嘴里说出来,实在像是和谁都可以说出口的花言巧语,但云霁心里依旧立刻舒坦了不少。
意识到这一点,云霁觉得比刚才更烦躁了。
将云霁脸上所有细微的变化收入眼底,寒情眼中多了几分笑意,放低了声音:“哎,你该不会是……吃我的醋吧?”
“我吃醋?我有什么……”云霁脱口而出,随后瞧见了寒情得逞的笑容,眯起眼,嘴角微勾,眼神挑衅,“是啊,我就是不想让你去花楼,你……还去吗?”
她眼角本就上挑,露出这种眼神时更加张扬明艳,额上的眉心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隐约露出之下的雪花一角。
寒情从来没有如此不敢直视自己的雪花标记,只觉得那朵雪花在眼前晃啊晃,像是她额头上也多出了一双眼,漂亮地直勾勾盯着他,让他细数一下他全部的心思。好想遮住那朵雪花……
事实寒情也这么做了,云霁正盯他,就见他突然抬手捂住她的眉心,指尖凉凉地靠在她额头上,透过指缝能看到他转开了脸。
?
云霁还没想明白他这动作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就觉寒情突然放下了手,声音如常,脸上少了两分方才的戏笑:“去啊,带你去呗。”
云霁心里顿时又舒坦了大半,继续笑着问:“那你要是不认识我,就去那里躲吗?”
寒情默了片刻,清清嗓子:“还是算了,那里头人都挺生猛的。反正我大哥也不能拿我怎样,干脆不躲了。”
说完,寒情无奈地看了一眼笑得眯起眼的云霁,这下子得逞的是她了。
……
两人又多跑了几个医馆,这些医馆小些,每处都有七八个失魂者,情况都大差不差。
见问不出什么了,二人便往回走,中途路过府衙,刚好看到宿萤出来。而在她旁边,有一灰衣男子,打扮和捕快有些类似,身材很是壮实。腰间一把赤刀,其上灵气让云霁不免多瞧了两眼——一看就不是凡品。
宿萤正和那男子说话,一转头便瞧见了云霁与寒情,轻轻招招手。
而那男子也随之瞧见了两人,一眼看过来瞧见寒情,一个愣神。
云霁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男子惊讶道:“哟,这不是寒情帝……公子吗!”
第36章 诡秘
宿萤出门后便径直去了府衙。那日城中祸乱,她径直从皇宫一路打到城外,将路上的尸傀都清理了,由是门口的侍卫都认得她的脸,听说了她的目的,客客气气地去叫捕头来迎。
没多大功夫,便从府衙内跑出一个人来,一眼瞧见宿萤,还不等侍卫说明,“你是……宿萤?”
宿萤一愣。眼前这人形貌粗犷不修边幅,头发随意绑在头后,一身灰衫,腰间除了府衙的令牌,还有一把赤红的长刀。
“公西大人,就是这位女侠要见犯人。”侍卫见那人来了,便解释道。
那人一听“女侠”这称呼便乐了,大笑着道:“我说,你居然一点也没变啊!”
宿萤早已一头雾水,这人一副认得她而且很熟的样子,而她毫无印象。
那人也瞧出了她脸上迷茫,丝毫没有意外,指指自己:“我是公西迢。”
宿萤一听觉得耳熟,却仍没有头绪。公西迢见状,颇无奈地一笑:“我师父是天刀!”
他这一提醒,宿萤一下子想起来了。
天刀指的是天刀尊者,在三界颇有名气,以刀法高深著称。只是脾性古怪,不愿与人应酬,常年游荡在三界各种深山老林中。
过去宿萤跟随离愔修行时,曾与天刀尊者偶遇。公西迢正是天刀尊者唯一的弟子,宿萤也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他。
人是认出来了,宿萤却颇怀疑地看着他:“你怎么……变化这么大?”
记忆里她和公西迢是在凡界的雪山认识的,彼时他跟着天刀尊者修行,满门心思全放在刀上,沉默寡言不说,简直比宿萤还不懂人情世故。成天就知道抱着刀念叨刀法,见人只知道切磋,还偏要和用刀的,不和使剑的打。
而此刻眼前的公西迢,面目明朗,大大咧咧,甚是熟络地和路过人打招呼。那把不凡的赤刀被他随随便便拴在腰间,一点不像颇有名气的古刀,打眼一瞧……连人带刀都有一股浓浓的江湖气。
“嗐,这么多年了,人还能不变吗。”公西迢搔搔脑袋,随后想起来,笑了,“算了算了,你就一点也没变——别站门口,进来说吧。”
宿萤跟着公西迢走进府衙。里面瞧着不大,四四方方的院子,走进去便感觉到严肃,不少衙役来来往往,见了公西迢都问好。
“我听外头侍卫说,你要见镜邑?”
公西迢领着宿萤向后院走,一面问。
宿萤道:“是,有话要问她。”
然而走着走着,宿萤觉得周围清清静静,不像是往大牢去的:“不是去大牢?”
公西迢立刻道:“嚯,我哪敢把她关大牢啊!给她和她家灯妖找了个空屋子住着呢。”
宿萤听他这语气有些奇怪:“你……认识镜邑?”
这回反倒是公西迢一愣,回头看宿萤,恍然道:“你不知道啊?镜邑是西天莲照大师的嫡传弟子,是神佛的徒孙!”
西天是三界中一方极为有名的仙域,地位几乎赶得上天界,以佛法著称,其中大多是成佛的高僧。而神佛便是西天最为德高望重且强大的一位,地位与从极渊的溟帝齐平。比起寒情等几位新帝君,都要有分量许多。
而如今神佛几乎隐退,西天大小事基本都由其弟子莲照大师操持,自然也是极有声望。
只是此前她跟随离愔时,并未与西天有什么交集,这才没听说过镜邑。
“镜邑过去在天界受封元君,所以一般都称镜邑元君。不过她好久不在仙界活动了,据说是历劫来着。我还没细问,不过她如今在凡界还成了凡人,八九不离十吧。——到了,就是这。”
公西迢敲了敲门,听见应声后便推门进去。
便见镜邑正坐在榻上,手中举了本书在看,尘愿则在她旁边,百无聊赖地玩手里火苗。
听见开门,镜邑抬起头,刚想打招呼,便瞧见了公西迢旁边的宿萤,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来:“宿萤上仙,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