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你杀的?”
喻澄在后面一头雾水,就听宿萤声音凝沉,登时一怔。
白妖面色愤怒:“什么我杀的?”
“你为什么会千山尽?”宿萤接着问。
然而这一问,白妖脸上的愤怒转而成为怒不可遏,眼睛气得通红,加上他的白眼珠,仿佛马上就要爆发,然后碎掉。
“谁说那招叫千山尽!你还有那个人,都是叛徒,都该死!”
他再度冲来,宿萤举剑格挡,仔细观察他的招式,愈发心惊。
方才没注意到,此人一招一式,都与离愔各种绝技极为相似。
喻澄帮不上忙,左右躲避以防殃及池鱼,然而已不自觉观察起了宿萤和白妖的对决。
旁观者清,喻澄越看,越觉得两人的招式,就像是两个同样出类拔萃但性子截然不同的人,同时得到了一套秘笈,分别根据自己的见解演化出两套相似但不同的绝技。
喻澄越看越觉得是这个样子,先天剑骨的悟性在两名高手对决面前的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以至于他完全没注意自己脚下踩到了什么。
“啊!”
宿萤听到喻澄叫声,猛地侧头看去,就见他脚下突然有什么东西亮起。
白妖突然一怔,直朝喻澄冲了过去。
宿萤心中一紧,察觉到不对,也跟了过去。
喻澄双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束缚住,挪不开地,看着飞速靠近的白妖,瞪大眼睛,颤颤巍巍地举起剑。
“唰——”
白妖与宿萤同时从喻澄两侧擦过,喻澄只觉得两侧一阵风刮过,两人都失去踪影。
喻澄拧着脖子向后看,看到白妖猛地从林中拽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兵刃相向。
刚才那里有人?
喻澄一愣,完全看不出那个人是谁,看向退回他不远处的宿萤。她没有参与白妖和神秘人的打斗,而是微皱着眉,站在另一侧。
那个蒙面人显然不是白妖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就已经招架不住,有血滴下来,在凌乱的雪地上斑斑点点。
白妖下手始终很重,方才和宿萤对决也是一样,剑剑都带着切实可闻的杀意。
那人察觉不敌,一个闪身躲开白妖一剑,转而朝原地动弹不得的喻澄扑了过来!
喻澄完全没料到此番变化,方才宿萤和白妖谁也没顾得上给他解了束缚,只好顺着感觉举起剑,下意识一挡。
“铛!”
蒙面人一击不成,而白妖已然追至,宿萤也从另一方过来。
“啧。”
喻澄听到蒙面人发出轻微的一声,一愣,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听过,但想不起来。
这一晃神,没留意蒙面人的动作,喻澄突觉胸口一疼,身子向下歪倒,昏倒之前看到蒙面人尚未收回去的手……
白妖再度追着蒙面人而去,宿萤急忙想扶起喻澄,这才发现他脚下踩中了一个阵法,将他的腿牢牢缚住。
难怪他方才躲不开。
宿萤几下子劈开阵法,将他放下察看胸口伤势,就见喻澄胸口一个黑红掌印。
普通掌印不会是这个样子,宿萤皱眉,毒掌?
这时候,白妖又出现在这里,想来是没追得上。
宿萤见状,站起身将喻澄护在身后,戒备地盯着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妖没理会她,只是盯着喻澄。
方才喻澄那一挡,大概是看了半天宿萤与白妖的对决,下意识模仿了白妖的动作。
宿萤不明白他在看什么,觉得他对喻澄并无恶感,继续问:“柳万代和孟钟是你杀的?”
听到这个问题,白妖将眼神转到宿萤身上,声音恶狠狠:“那种,我见一个杀一个!”
宿萤皱眉,哪种?天雪宗门人?还是什么?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白妖没有回答,只是瞪着宿萤。
宿萤察觉到白妖对自己似乎始终有着一种极端深重的恶感,好像她得罪了他上下八代一样。
“是离愔教你的?”
宿萤一愣,点头,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到离愔。
难道是离愔的仇人?
宿萤顿时眯起眼。
白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愤怒里,肩膀气得发抖,不知是在对宿萤说还是自言自语:“凭什么他的功夫能找到传人,先生的却世人不识?”
宿萤没太听懂,传人?先生?
身后的喻澄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似乎有些难受。白妖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他中了毒,最好赶快治疗。我们的账,日后清算!”
宿萤始终没明白他和自己到底有什么过节,就见白妖突然消失在了原地,气息也一并消失了。
找到了杀死两位楼主的凶手,却是个奇怪的妖仙。尽管宿萤满腔疑惑,但总不能放任喻澄伤势加重,便用霜苒载着喻澄,原路返回天雪宗。
第71章 扶风
听到喻澄受伤的消息,齐飏立即把刚离开玉京楼的卿照儿叫了回来。
除了卿照儿本人,她的两位亲传弟子也随之前来。大弟子叫章灵,二弟子叫澹台彧,皆是二十几岁的样貌,如卿照儿一般缥缈的打扮。
云间楼不在天雪宗主峰,如它的名字一般,在旁侧一座云雾飘渺的高峰之中。虽然同为天雪宗门人,却略有分隔。
而楼主卿照儿本人性子也与其他几位楼主略有不同。虽是目前最有可能飞升的一位,却教导弟子莫将登仙看作执念,随性而为,由是门下弟子乐理礼义各有钻研。卿照儿本人通晓琴道与医道,其弟子章灵学了医道,澹台彧学了琴道。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天雪宗内最不务正业的云间楼,所出有仙缘的弟子却是最多。且各个都学着卿照儿天仙缥缈,已然像是半只脚踏入仙阁。
卿照儿看过喻澄伤势——这会儿他已经昏迷不醒、面色发紫,皱眉道:“伤势不重,但这毒我不曾见过。”
“不曾见过?”齐飏顿时有些着急。
宿萤冷脸走上前。毕竟喻澄是跟她一起出去时候受的伤,她自然认为是自己的责任。
“我看看。”
不认识的毒——宿萤觉得这几个月来不认识的毒实在太多了,加上柳万代孟钟两个人身上的蜘蛛纹印,很难不往丹毒朱毒那方面联想。
卿照儿看了她一眼,让开位置。
宿萤看了看喻澄,他胸前衣衫被揭开,清晰能够看到一个黑色的掌印,隐约还有些不自然的红色与黄色,几种颜色的细线交织,正在慢慢向身体其他部位延伸。
她不会云霁的医术,只能握住他的手腕,用仙力向他体内探查,试图认出毒的种类。
那个蒙面人没有留手,但兴许是被白妖打伤,心有余而力不足,喻澄的毒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当然,只是目前。
宿萤和沉笙一起在天道卫大营待了好几天,对于朱毒和丹毒已经很是熟悉。果然,没过一会儿,她脸色微变,先是凝重,然后有些释然。
“果然还是那种毒。”
凝重在这里也出现了神秘的毒,释然在她身上带着解药。
不过宿萤自然不会过多解释,只是拿出解药,犹豫了一下递给卿照儿:“解药。”
卿照儿一愣,接过:“你见过这种毒?”
章灵和澹台彧都看过来。这一会儿功夫他们其实已经看了宿萤好多眼,都对这位传说中的人充满好奇。
齐飏则是似有所觉。
宿萤道:“裕安城见过。”
卿照儿拔出塞子看了看:“奇特的味道……用什么做的解药?”
宿萤语气平淡:“沉笙帝君的药玉。”
章灵和澹台彧顿时张大了嘴。
连齐飏和卿照儿都震了震。
卿照儿顿时觉得手里这个瓶子有千斤重,其他人更是觉得似乎有看不见的仙气仙光从瓶口、不,整个瓶子中冒出来。
虽然他们对仙界了解不很透彻,但大致的了解还是有的。“沉笙帝君”这个名字意味着的分量,让这帮修仙途上攀爬多年的凡人一时有些飘飘欲仙。
虽然宿萤只觉得沉笙是个记性不好的老好人,以及有拐跑涂山小狐狸嫌疑的讨厌家伙。
在卿照儿努力稳着手将解药倒入喻澄口中之后,所有人都看到,他胸口的黑色有明显的减退之势,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的肤色。
只是在恢复了一些之后,这种趋势便慢吞吞地停下了,留下喻澄胸口仍然有些红黄黑的斑点。
“仍有余毒未清。”卿照儿犹豫片刻,将空了的瓶子递给宿萤。
宿萤看也不看:“你拿着吧。”
卿照儿飞也似地收回来,郑重其事地让章灵先帮她拿着。
章灵和澹台彧的目光都粘在了瓶子上,尽管那只是个从裕安城买来的普通瓶子。
喻澄仍没有醒来,只是脸色已经好了很多。
宿萤再次用仙力进入喻澄体内探查,的确尚有余毒。
这种解药是适用于芳菲楼所传朱毒的解药。丹毒其实另有解药,但大差不差。龙文真君的能耐远远比不上声名远扬的朱湄,朱毒解药解丹毒足矣。
然而这次却没能将喻澄中的毒解去。
早知道就向云霁借了苍一带来了。
宿萤对毒之间的区别并不清楚,如果云霁、暮雨和苍一任何一人在这里,兴许都能发现这几种毒的不同。
宿萤心中决定一会儿就给云霁传信,然后跟齐飏等人讲了林中经过,只是隐去了白妖对她说的一些奇怪的话。
听闻白妖承认杀了柳万代和孟钟,几人皆是惊讶。
齐飏紧皱了眉,思索着什么。卿照儿则没什么反应,她与那两位师弟不熟,加之因为修仙而有些薄凉的性子,让她看上去只是听了两个陌生人的事。
章灵和澹台彧看上去比他们的师父更关心,只不过更多的是好奇。
然后听到袭击喻澄的蒙面人,他们则有些震动起来。
“蒙面人?”齐飏本以为喻澄的伤也是白妖造成,没成想竟另有其人。
宿萤道:“他本来的目标是白妖,发现不敌之后,将矛头转向喻澄。”
顿了顿,宿萤继续道:“他似乎对那里很熟悉。”
齐飏和卿照儿都意识到了严重性。
在天雪山之中袭击天雪宗弟子,还对天雪宗周遭很熟悉。不是潜藏已久……就是天雪宗门人。
任何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
听宿萤的意思,柳万代和孟钟身上纹印与裕安之乱,以及喻澄中的毒有莫大关联。
柳万代孟钟深更半夜跑到松林里去,本就证明他们有不寻常的意图。若这蒙面人和他们是一伙,他会袭击喻澄,也就意味着会袭击其他天雪宗弟子。
如果柳万代和孟钟没有被白妖所杀,他们也始终不会知道天雪宗内有这样几个人潜藏,那日子久了,他们会做出什么来……
齐飏不敢想,想了就头痛心惊。
“这段时间我会留在天雪宗。”
屋内几人沉默之时,宿萤突然道。
几人看向她,齐飏眼中有明显的希冀。
宿萤语气平平:“我会找出那个蒙面人。此时牵扯甚广,和我也有些关系,若放任不管,也许会有大祸。”
……
天雪山的景致无愧于它的名字。除了远处高耸如云的山峰,就是山路上无处不覆盖着的皑皑白雪。
天雪宗的存在让这座山除了仙门弟子外,几乎无甚人烟。方圆几十里之内都没有炊烟人家,自然而然地划出一片无人之境。
云霁没料到除了寒情和藏鸦,在这里还会看到别的人。
尤其是这个人。
“你……”
云霁还没说话,紧抓着她的寒情突然道,语气中浓浓的不可思议。云霁清晰感觉到,他本就微凉的手一下子失去了全部热意。
云霁皱眉看向前面,他们……?
扶青依旧穿着他黑色的官服,外面多了件黑色狐裘大氅。本就白皙的脸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更显得透明,鼻子和耳朵冻得略微发红。
他几步滑下缓坡,向寒情抛去一瞥,无视寒情快速挡在云霁前面的动作,径直笑着对云霁道:“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寒情的手猛地一抖,不可置信地看向云霁。
云霁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你……来这里做什么?不需要跟着翊王吗?”
寒情重重捏了一把云霁的手。
他大概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用了多大的力道,云霁在说话的时候,用尽整张脸的力气让自己表情看起来无异。
“翊王派我来这里找东西。”扶青笑嘻嘻地轻描淡写,似是对所谓翊王的差事毫不在乎,“姐姐呢?”
“差不多。”
云霁不知道扶青是否听说过萧瑕失踪的事。照理来讲,他现在应该随着翊王萧瑨督查在外,而不是独自出现在荒无人烟的天雪山。
事实上,自从上次镇恶塔事后,云霁就不能把他当做一个分外活泼的凡人看待了。
当时她沉浸在梦境与现实重合的震惊中,没能察觉她在镇恶塔内看到扶青,是多么不正常的一件事。
如果云霁没猜错,她所在的地方,就是镇恶塔的核心。存放这其中储存的恶念,以及作为恶念源头的青炼灯芯。
宿萤和霏羽都没能进入那里,并且谁也没看到扶青是什么时候进入的镇恶塔。
以及后来莫名其妙焚毁的芳菲楼,离奇死掉的清禾,还有那幅用失踪男子面貌拼凑出的画。
他比任何人都要接近尚未揭开的真相,又比任何人都要游离在外。
而且,按理说寒情并未见过他。但方才寒情的力道,已经完全不能用简简单单的“没见过”或是“见过”来形容了。
能让寒情这样的存在……云霁还从来没见过。
云霁看着扶青的眼睛。他嘴上说着惊讶疑问的话,但从他眼中,云霁没有看出一丝惊讶的意思。
云霁不确定,他方才停留在这里,是不是料定了会蹲守到他们?
“这样啊……”扶青拖长了声音,也不在意云霁回答的敷衍,突然转头看向寒情,像是才发现挡在他视线前面的人,“这是谁?”
他打量着,视线有意无意地瞥向二人紧握的手。
云霁从他眼中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刚想开口,就听寒情道:“我是寒情。你是——?”
听上去好像……很不耐烦?
这和他方才那几捏不太一样啊?
“哦,寒情。我叫扶青。”扶青笑容如往日一般,扶青二字被他念得有些慢,“你认识我姐姐?姐姐,你可从来没跟我说过这样一个人啊?”
云霁感觉寒情松开了手,在看着扶青的同时,直觉感觉寒情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
“你没来过我这几次,自然没见过他。他是我的旧友。”云霁看了一眼寒情,他正死死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