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阮错开他的呼吸,“这是第二个条件?”
弗彻俊美的脸上有丝丝寒气溢出,“朕在你心中就这么不堪?”
“不然呢?”
男人气笑,掌中幻化出玄铁镣铐的钥匙,执起她的手掌放在唇边恨恨啄了一下,看到上面被自己这两夜咬出的牙印双眸暗了暗。
钥匙插进锁眼,微微咔哒一声响起,他重新将锁链收了起来。
枷锁脱身,风阮转身欲要离去,弗彻陡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朕和你一起去。”
......
七彩游鱼在蓝海中自由自在畅游,殿外海树枝繁叶茂,血红珊瑚下有吞吐着珍珠的巨大贝类,海龟侧卧在一旁正懒洋洋打着哈欠。
简今歌在殿外等待许久,看到两人相携而出的身影时怔愣一瞬。
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床头打床尾和?昨天神主还剑拔弩张一副恨不得杀了帝君的模样,今日怎如此乖顺地任由帝君与她十指相扣?
风阮再度松了松手指,换得他用更大的力度将她的手指扣紧,少女琉璃珠似的眼睛透出了更冷的凉意。
简今歌一袭薄紫鲛纱,见到二人福了福身道:“神主,帝君。”
风阮问道:“鲛君,妖皇可是已经前往永夜潮汐?”
简今歌回道:“正是。前夜戍时,我已为妖皇打开永夜潮汐入镜之地。”
“已经......两夜过去了?”
风阮冷冷一笑,挥掌击开弗彻的手臂,“帝君,你果然是好得很。”
温暖甜香气息远离,弗彻漠然哂笑,“神主谬赞。”
转身离去的时候,风阮对着简今歌道:“还需劳烦鲛君再次打开永夜潮汐入境口。”
“何来谢字,”简今歌走在少女身后,看着她清瘦飘逸的身影道,“既是为我胞妹,该当我谢神主才是,我会随神主一同进去。”
深蓝海幕愈来愈深,只能听闻到两侧海水涌动,有未知的庞然大鱼在周遭游动,光亮逐渐消失的时候,简今歌身上的鲛纱亮起一片红光,随后是周身的玲珑珍珠,将漆黑海色照亮些许。
婉转悠扬恍若来自天外的歌声自她喉中传出,随着这古怪神秘的调子唱起,永夜潮汐入境口亮起灿烂蓝光,几乎耀得人睁不开双眼。
简今歌唱着古老的海族歌谣,伸出手掌覆在自己心口鲛珠,携了点君主鲛光又慢覆到耀眼蓝光处,永夜潮汐缓缓向来人敞开入镜海门。
彻骨的冷意扑面而来。
风阮肩头顿时被男人披上了一件血红夹狐绒披风,他似乎对里面的情况很熟悉,早就准备好了这件衣服。
弗彻俊美的脸色阴阴沉沉,眉眼里笼着显而易见的忍耐痕迹,他修长手指在她领间翻动,打了一个颇为漂亮的蝴蝶结,替她拢了拢长发,又一言不发地站回她身侧。
风阮抿了抿唇,跟着简今歌走进永夜潮汐。
海风阵阵,四野寂寂,薄薄水面上潮汐未涨,踩在上面四溅出冰凉的水珠。
远处有连绵的雪色山峰,在暗色的夜里格外晃眼,山顶上有游来游去的鲸鱼,不依不饶吞噬着周围游动的猎物。
简今歌道:“海族身陨后四散的魂魄游历在雪山周围,最后会落入潮汐之中,一旦与潮汐相融,便很难从中抽出,只会永生永世供养着这片海域灵力,因为潮汐的力量不会逆转,这是自然的不可抗力。但近些年来,从中抽取魂魄的难度愈发加剧,因为......”
她指尖燃起一片微光点入脚底潮汐之中,顷刻间便映亮了水面下的真实情况,“不知为何,大约八千年前潮汐突然被冰封......潮汐被冰封相当于海族灵力被封印,我父君以及夫君皆为此事舍弃了一身修为,化魂以温此处冰石,但即便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护佑海族,还是只能解去片刻危机。”
简今歌说到此处眸中含了泪光,看着风阮猛然跪下,额头狠狠触冰溅出一片血水,“神主那日说得极是,我东海怎会畏惧其余三海,他们如此践踏我的君威,我出兵镇压便是。但东海已无兵力,将士们皆为这片海域,将魂魄献祭给了潮汐!他们魂魄冰封于此,却也只换得海族百年灵力。”
她抬起头,血水蜿蜒而下,本清媚的脸庞唯余一片凛然,“神主乃创世神血脉,创世神一脉生来可愈万物,神力浩瀚无匹,罪君恳请神主相助北幽!”
没等风阮开口,弗彻冷厉的声音炸在幽静的潮汐海境,“绝不可能。”
简今歌抬眸,凄厉道:“帝君缘何见死不救?!”
“帝君的意思便是神主的意思吗?”
风阮的声音很平静,“他是他,我是我。”
好一个“他是他我是我”,弗彻下颌轮廓紧绷,拇指又悄然转上了那枚纹经扳指。
风阮又问道:“鲛君,帮不帮你暂且不论。却流在哪儿,可有危险?”
简今歌眸光灰败下去,闭了闭眼,神主果然不太肯帮她。
她摇了摇头道:“妖皇没有危险,他在潮汐中心寻找简兰沐的魂魄。”
风阮点了点头,飘身而起,半空中找寻到却流的身影,足尖轻点落地。
她缓步行至他身侧,看着少年弯腰盲眼寻觅的模样,眉眼弯弯道:“却流,我来帮你找。”
却流张了张嘴,过了一会“嗯”了声。
弗彻冷眼看着少女在冰石上感知魂魄,小脸鼻头都被冻得通红的模样,眉心阴翳之感剧增,手指忍耐般地握紧,随后又松开。
他高大的身影倒映在凌凌冰石上,几缕银发吹拂到俊脸上,显得眉间朱砂情印愈发妖异。
许久之后,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漠然伸指拔下几片为数不多的龙鳞,俊容逐渐变得苍白。
几滴虚汗从额角行至冷硬的下颌,碎在冰冷的涌动潮汐上。
在她面前,他从来只有妥协的份。
第111章 黑白博弈
黑黢黢的夜色里潮汐翻涌之声迭波浪起, 一层层漾开淡蓝色的水花,奇异岚气蒸腾,又被潮汐吞吐殆尽。
弗彻深眸凝望着少女认真帮那盲眼少年寻觅魂魄的身影, 又低眸看了看掌心的几片龙鳞。
温热的血液滴滴答答自龙鳞上滑落到指缝, 在夜色里曳出暗红丝血线, 随后消弭在涌动潮汐中。
弗彻指尖燃起金色光芒, 轻点到银色龙鳞上, 龙鳞受到主人召唤,发出虹霓般的绚烂光点,精准吸引来简兰沐散开的七魂六魄。
暗色天地之中, 唯有弗彻这处散开了些虚弥光芒,他缓缓合上掌心, 将它们悉数收于掌心,每黯一分, 他的眼眸愈沉一分。
丝缕淡光从指缝泄出,极其微弱地照亮男人刻着阴戾之色的脸庞, 细看不难看住其中的无可奈何。
他双眸紧锁着背对着他的素衫少女,他虔诚侍奉着的神明。
她不闻不问,只见众生不见他。
酸涩之意如巨石碾压过他的胸腔,穷尽此生都挽不回的痛悔如尖利细针密密麻麻侵蚀着跳动的心脏。
简今歌缓步自他身后而来,双膝跪地道:“帝君大恩, 东海永不会忘。”
黯淡夜景迷离, 弗彻银袍上泛着一层月色光华,欣长身影孤傲如山, 霍然回头向她看去。
他瞳仁里溢出些冷厉逼仄的光来, 低垂着眸子居高临下看着简今歌,“若敢再如此算计, 朕不会放过你。”
简今歌双手缓缓紧握缩起,帝君是在意指她算计神主,让神主知悉东海大难,非神主之力不可挽回之事。
她深吸一口气,半直起身体,丝毫不畏地道:“帝君乃六界共主,六界生灵皆系于帝君一身,帝君难道就忍心让海域的子民灵力枯竭而死吗?!”
“况且......此事北幽相求之人是神主。神主待万物有爱,待众生悲悯,神主......不会坐视不管的。”
她逼问的声音刻意压低,被海浪翻涌声吞咽些许,传不到潮汐中央寻魂的那抹窈窕身影耳中。
四面的光影彻底沉黯下来,幽蓝海色镜面上男人高大的身影倏然压下。
森寒暴戾层层迸发,他倏然出手掐住简今歌的脖颈,唇角虚虚勾出一抹嘲意,“她是我的爱人。你我都清楚要想以创世血脉化解冰封潮汐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鲛君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绑架他人还以为自己行的是圣人行径?”
弗彻禁锢着简今歌的力道松开,冷冽的嗓音从喉骨处溢出,丝毫不带人气,“朕且告诉你,即便北幽之境变成一片死海,朕也不允她为此损伤分毫。”
说罢,他将掌中碧魂瓶随手甩给了简今歌。
简今歌急忙接过,俯身再度跪拜了下去。
火|辣辣的嗓子昭示着男人方才身上发出的巨大杀戮之意,她握紧了手中碧魂瓶,道:“帝君救我胞妹,于我有恩。但为北幽之君,为北幽生灵思量,本君必须冒帝君之大不韪......”
她慢慢自潮汐冰面上站起,一字一顿道:“帝君权倾天下,却不知道这世间有很多事情是权利无法左右的,比如......亲情。”
弗彻心中突然涌出不妙的预感。
简今歌话音方落,急速飞身而起,落身到风阮与却流跟前。
她把碧魂瓶扔给却流,对着盲眼少年道:“照顾好她。”
却流感知到里面的魂魄气息,将碧魂瓶小心放入怀中,开心地笑了起来。
简今歌轻轻呼出一口气,双眸一眨不眨盯着风阮道:“神主也有想要寻觅的人是么?一万年前,永夜潮汐里曾飘来一缕不属于海族的魂魄。”
风阮瞳孔重重一缩。
简今歌定定看着少女的神色,清晰的声音被海风送来,“那缕孤零零的魂魄,就被冰封在潮汐之底。”
简今歌浅紫鲛纱坠着的珍珠发出淡色微茫,她指尖轻抚到心口,随后指尖仿若化成利刃,倏然向心脏处伸进。
风阮猛地向她走去一步,简今歌却微笑着向后退了一步。
鲜红的血液飞溅到这位女君雪白的漂亮面孔上,她唇角却扬着一抹释然的笑意,缓缓自心口处拿出自己身体中孕育的血色鲛珠。
在她后倒在坚硬冰面之前,一只纤细有力的胳膊接住她的身体,简今歌吃力抬眸看向容颜瑰丽的少女,声音由于剜心剖珠的极痛而变得断断续续,“正如......神主多年来......一直在寻觅自己的妹妹般......我也要保护我的子民啊......”
蜿蜒的血水从指尖滴落,她抬指举起那颗血红鲛珠,掌心用力想捏碎它时,风阮握住了她的手指。
鲛族一旦彻底失去鲛珠,生命便进入倒计时,风阮眉目沉凝,微涩的声音响起,“简今歌,你要做什么?”
“以君王鲛珠为引,再以神主润泽众生之力才能解开冰封潮汐......即便神主不愿,我的魂魄亦可解去一寸冰封......海族子民仍可安享百年时光,这是......我能为他们铺就的最后一条路。”
简今歌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极缓地将眸光转向了浮沉蓝海。
属于大海的颜色在永夜潮汐中显得愈发深沉,蓝光好似从极远的苍穹之中奔来,她抬起手臂时觉得自己好似触上了明洁蓝润的天空。
“神主......我少时承袭君位时,父君将北幽世代守护的秘密一同告之于我......永夜潮汐与墟空相连......墟空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相反......墟空其实是一处长生天......远古诸神的亘古长空......在那儿......创世之力可以重构陨星。”
简今歌将目光收回来,透亮的眸光又落到风阮泛着柔软神色的脸颊上,与少女湿润的眼睛对在一起,握住她的手指印上卷宗之秘,“神主......你......你好好记住我说的......若是神主愿意相助北幽,这也算是我对神主......最后的报答。”
她这一生没什么好留恋的,父王夫君皆为北幽而亡,在那之后半生驻守北幽,其实活得很辛苦。
简今歌看着缥缈的蓝海,唇角释然的笑意加深,将血色鲛珠揉碎成齑粉,四散在了身下潮汐之中。
浅红沙粒般的粉末渐次融于深蓝海水,霎时潮汐上便溢出一层淡红光芒,淡茫映亮简今歌逐渐失血的面容,她手臂垂落,生息停滞,在风阮怀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遥远的天际仿佛传来海族空灵的歌声,她以骨肉血躯庇佑养护她长大的海域,送去辽阔的君王之爱,与这片海域共生共亡。
一位君王的殉世,换来冰封潮汐解开不到一寸之深。
竟不到一寸!
一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永夜潮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风阮眸光复杂地将简今歌身体放于潮汐之中,站起身时弗彻的声音响起。
“阮阮,朕不允许。”
却流虽眼盲,但精准地挡在风阮跟前,拔剑时剑光泠泠映上对面男人沉冷如冰的模样。
只是没等却流把剑拔出,弗彻便挥出暗黑神光一把将却流挥到远处的潮汐冰面,却流的头撞到坚硬冰石上,几乎瞬间便晕厥了过去。
他的动作太快,风阮的白绫只堪堪够到了却流的衣角。
少女绝伦的脸难以抑制地难看起来,她没有去找却流,一步步走到弗彻跟前,无比坚定地道:“弗彻,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找回风灵。”
弗彻沉寂已久的暴戾气息开始攒动,他方才就该杀了简今歌的。
男人静了片刻,缓下性子,尽量用着柔和的语气道:“阮阮,若要用创世之力解开冰封潮汐,神核会有爆裂的危险,你的身体受不了的,听朕的话,总会有别的法子。”
其实没有别的法子,一万年来他收集风灵的残魂,如今只差这一缕魂魄,万年前他曾来过永夜潮汐,那时潮汐已被冰封,这一万年来他找了很多方法,皆不能将风灵从中唤出。
风阮眉眼清透,脸上铺着若有若无的嘲意,“别再骗我了,我知道的。”
弗彻定定瞧着她,阴阴柔柔哂笑出来,俯身时华凉的气息荡开,恶狠狠威胁道:“你信不信你待会施法的时候,朕给你打晕了?”
风阮胸腔重重起伏了一下,定了定思绪后,对着弗彻勾出一个似嘲非讽的笑来,“我当然信,以帝君的卑劣没什么缺德事儿做不出来。但帝君大可试试,帝君敲晕我多少次才能歇了我这份心思。”
她无所谓地扬起漂亮到不像话的脸庞,挑衅的语气中带着点气到极致的哂意,“亦或者,再囚禁我无数个三年?”
弗彻晦暗眸底泛出猩红血色,呼吸紊乱无序,清明灵台被她轻易搅成浑浊,咬牙怒斥道:“风阮!”
他为她好,可这好她不领情也不要,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化开这片冰冻的潮汐。
两人之间是一片荒诞的寂静,如同无形的对抗双手狰狞地掰扯出血肉枯骨,滋生惶惶曼陀罗,且看谁先松开扼喉蛇线。
他有无数个法子能奈何得了她的,他想。
可是在触及少女那双泛红眼睛的时候,他知道,在风灵这件事上,他根本奈何不了让她。
风灵在她心中是谁都不能碰的底线,谁要是碰了,她肯定会炸掉。
弗彻情绪逐渐濒于失控的趋势,眸底的黑沉愈发汹涌,他狠箍住她的双肩,声音从喉咙里蹦出来,“万年前,你在我面前赴死......万年后......风阮,你对我永远这么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