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风卷起血腥的冷气,铁骑异兽踏得大地震颤晃荡,两族士兵从地平线上踏兽而来,即墨随端坐于高大魔兽之上,帝冠散着泠泠暗光,容颜俊美依旧,红墨交织的魔袍被风吹起,周身气质好似变得比以往更冷硬更无情。
男人黑沉眸光毫不避讳地落在风阮身上,浓烈的情感似从中迸射而出,一旁的胥君看他一眼,低声轻咳一声,“哥,这里是战场。”
所以你眼神能不能不要这么放肆,收敛一点啊。
姜澄泽策马行至与风阮并肩,看着对面目光灼灼的男人,转头在风阮耳边饶有兴味地道:“尊贵的神主大人,你的桃花债属实不少啊......这一个两个的,从人间打到天上还不罢休......”
风阮瞥他一眼,当年在人间的少年将军如今已银袍长枪铁骨铮铮,独有的凛然气质压倒万军......如果不听他在她旁边打趣的话。
姜澄泽见风阮无视他,自讨了个没趣,眸光落到对面魔尊身上,声音浑厚有力穿透万军,“魔尊,六界之中众生平等,从无一族高于另一族之说,趁着如今尚可回头,莫再执迷不悟。神域轻易不涉六界之事,但若魔尊执意祸乱天道秩序,莫怪本将出兵降魔!”
胥君目光灼灼看着二人道:“战神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既然在神域诸神眼中六界众生平等,那为何两位尊神扶持仙族而舍弃魔族?!”
姜澄泽依旧有些少年脾性,嗤道:“你这话说得更是好没道理!”
“神域从不偏帮一族,但若是有人故意挑起战乱,神域也绝不姑息。”风阮眼神坚定冷执,“我知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和平,但因上位者出于一己私利而造成的生灵涂炭,绝不该再在这世上发生。”
胥君闻言讽笑道:“呵,神主说得倒是冠冕堂皇。”
即墨随略带侵略性的眸光不加掩饰地落在风阮身上,“多说无益,开战。”
身后魔军闻言一呼百应,轰然齐声,声响震得人耳膜鼓胀,“战!”
姜澄泽手持铿然长刀举膊而起,刀光凛冽划过暗沉天幕,下令声凝重嘹亮,“天族战士,随我一战!”
随着两方将领的宣战结束,成千上万的士兵跟随身后策马呼啸而出,长枪短刀悍然相撞,铁甲相击之声刺啦而起,转瞬之间便沦为了炼狱屠宰场。
成千上万的仙族士兵从风阮周身穿梭而过,她策马立于原地一动未动,看着即墨随因摸到这一段时间的空子而再次修炼出的三族异兵,握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
战场之上厮杀声不断,一道紫光自天际滑落到风阮身畔,玄姬应身福礼,眯眼看着不断败退的天族士兵,凉声慢道:“神主陨时,帝君为破解星辰之秘辗转数百年,殒身之前,预料到即墨随不会善罢甘休,遂将星辰异变破解之法留下。”
玄姬看到身畔的少女有些茫然的神色,不由得惊道:“怎么,帝君没告诉神主么?”
风阮摇摇头,她的确不知晓。
黑白厮杀的战场之上烈马嘶鸣,姜澄泽忽从战马之上飞身而起,掌中神光凝聚成一团炽烈的白炽之光,本命星辰受到主神召唤自神域迁移至战场上空,整颗星宿周身晕开层层奇异的叠浪之光。
携带着神秘力量的光芒铺陈万里,遍布整个天际之后向更远的方向舒展开去,已经不在众人目之所及范围之内。
玄姬了然,对着风阮道:“原来如此。”
“恐是为防神主神力大减,遂帝君将破解之法告之战神。创生之柱为六界星辰诞生起点,其中仙、魔、妖、鬼等种族星宿易生易长,唯神星数万年间难成一颗,神星与生俱来特有的力量足以撼天动地,是宇宙苍穹亿万颗星星的主序星,生来便凌驾于一切星辰之上,它身上神秘的引力可以为其他星宿洗清化浊,注定为这世间带来光明。”
风阮道:“所以姜澄泽如今正在用自身神力化开纠缠在一起的三族星辰之力是么?”
玄姬点头应是,三族异兵凝结仙魔鬼三族星辰本源之力于一身,神星身上独特而神秘的引力可将三族星宿重新归位,恢复星辰原来的轨道秩序。若唯独风阮一人来洗清三族之力会耗费大半神力,所以弗彻干脆不告诉她,这活儿让姜澄泽自己做便是。
玄姬心下了然,帝君彼时言称,魔尊成于宇宙群星,也终将败于星辰之力是所为何来。
她目送着少女飞身而起的身影,那素衣流光穿过数万士兵,将横阻在身前的空中异兽一一击落,飘身至战神身畔为他挡下来自魔尊的横空冷箭。
少女拥有见血刻骨的风|流皎然,是于杀戮中盛放的神性之花,注定不会为欲图困囿她的男人逗留。
即墨随刺向姜澄泽的箭矢被风阮夹于指间,她冷眼望着即墨随的方向,徒手将箭矢反射回去。
她在空中的动作迅速利落,穿梭而来的箭矢锋利强劲,即墨随险险侧身避过,看向风阮的眼神中带着复杂意味。
风阮没有看他,她以自己和姜澄泽为中心,双手结出透明光罩,将姜澄泽牢牢护在光圈之中。
姜澄泽与飞身而来的风阮对视一眼,两位神祇击掌时有更烈的光芒从中激出,两人异口同声道:“天命我主,其道大光,宇宙群星听令,速归己位!”
仿若来自远古的敕令之声掀起滔天巨浪,比之方才更大的无形能量冲击波以此为中心向着广袤的宇宙星辰四散开来,将那些有违天道的由妖、魔、鬼三族融合而成的星辰涤荡成初始的模样。
与此同时,战场上的三族异兵模样恢复如初,属于自己的意识被博大神力轰然唤醒,不再是残忍的杀戮机器。
强者自救,圣者渡人,风华绝代的少年们被命运卷携着走上救世主的道路,终于走出了属于自己的道。
姜澄泽俊秀的眉微扬,对着风阮赤诚一笑,道:“大功告成!”
说罢他自上空疾速冲下,银袍长枪甩出亮色流弧,落在即墨随身前同他打了起来。
“嚓。”
不停相击的刀枪滑出雪亮弧线,摩擦出的零星火花不停在二人之间坠|落。
姜澄泽出手又快又急,即墨随持剑横臂相挡,两人你来我往转眼间就不下数百招。
姜澄泽乃真神之身,若以即墨随以往的实力定节节败退,可他不知用什么方法炼化了深渊魔兽,将神兽的魔丹归位己用,力量上竟与姜澄泽不相上下。
即墨随的招数风阮并不陌生,看到他用必杀的暗招时风阮瞳孔狠狠一缩,白绫裹挟着神力阻挡住向姜澄泽袭来的杀招,少女眼中蕴着薄怒,手臂一甩,白绫如游龙般击向即墨随。
即墨随的长剑被白绫狠狠扭紧,他眼眸微抬,对少女沉声道:“风阮,别逼我伤你!”
“哥哥,六界之主之位就在眼前,你怎能如此儿女情长!”胥君叱责道。
白绫收紧到极致之后迸射得四分五裂,风阮双手结印,眉心神印也再次应召而出,守护神印如扣天阙般压在战场之上,时间定格在这一刻,厮杀之声戛然而止,所有将士的动作停顿,唯余术法超高的几人未受影响。
身着素衣的少女将神脉白绫化为长剑与即墨随缠斗起来,一招一式灵动之余饱含杀气。
即墨随眸中墨色沉冷,接招时仍留三分余地,不肯用出全部魔力与之对抗。
胥君看得眼急,飞身而起加入两人之间的战场,姜澄泽抬臂一挥,胥君被远远得甩了开去。
她擦一擦嘴角涌出的鲜血,对着即墨随的方向呐喊道:“哥哥,她不爱你!不论你为她做什么她都不会爱你,你再犹豫,只会死在她的剑下!”
“杀了她!只要杀了她,六界之主只会是哥哥的!这是父君数十万年来的夙愿!再不动手你会死的,哥哥!”
“杀了她啊哥!”
即墨随心中一凛,墨瞳中有痛苦神色闪过,眉心魔纹乍现时周身风卷云动,暗黑之力冲破伪装的躯壳,一瞬之间便换了模样。
魔尊气质变得诡谲阴沉,他紫红的瞳孔微缩,铁钳般的大手握紧长戟,向袭击而来的姜澄泽横扫而过,将他击得微退之后,闪身来到了风阮跟前。
男人掌心亮现出暗色强光,弑神大阵将外界诸人阻隔于外,他飞身至风阮跟前,弑神阵阵形自掌中涌现,逐渐升腾而起笼罩着这方寸天地。
男人俊容上的神情复杂难辨,“风阮,颛孙勘死前将弑神阵交予于我。只要你肯爱我,我便不布阵,不杀戮,不求六界之主之位。”
只要你肯爱爱我。
见风阮不说话,他又道:“是生是死,你自己选。”
胥君瞳孔重重缩起,哥哥真是昏了头了,弑神阵本是他们的最后一个筹码,如今哥哥竟然将自己也困在阵中,他是疯了吗?!
暗色阻隔光罩之内,风阮看着对面男人眸子里起伏翻滚的情绪,静了片刻之后,才道:“那就,一起死。”
少女话音方落,手指便抓住了即墨随执着弑神阵的手腕,她指腹温暖,却有不容置喙的力度,握紧男人手腕之后凛然一笑,带着他的手掌将弑神阵抛空起阵。
即墨随眸底有汹涌的情绪破出水面,他双掌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声音里俱是怒意,“风阮,你疯了!”
宁肯死,也不肯说一句爱他来骗他。
少女也嘶吼出声,“疯的一直都是你们!”
六界苍生的性命在他们这些上位者眼里从来不值一提,为一己私欲次次罔顾他人意愿,诸般应劫不肯改,既如此,不如翻覆这场乾坤!
神脉白绫所化长剑从来都所向披靡,即墨随看着那英姿飒爽的少女提剑击来,眸中是他读不懂的坚定信念,他不避也不躲,任由长剑间身体捅穿。
与此同时,弑神阵升腾至上空,雷霆之声响动八方,强大的阵力让二人身躯不稳晃荡,即墨随抬起紫红的双眸定定地瞧着眼前之人,惨然大笑,泪水却在眸中滴落,“你说得没错......”
他抬眸看了一眼即将爆发的弑神阵,又看着近在咫尺的风阮,双臂紧紧将她拢在怀中,于耳边轻声道:“左右是我们唐突你半生......吾身死之后,唯愿卿安。”
说罢,男人狠力自心口剖出魔丹,红色光芒燃起时他借魔丹爆破之力将少女推出囚阵。同一时刻,弑神阵启动。
泼天金芒自上空压下,一时间惊雷四滚,身死魂消的痛苦只有一刹,在最后的视线里,他看到少女睁大的双眸中情绪纷杂,却是没有一滴泪水。
原是胜者投降,爱者低眉迫降,他碎在少女的洌洌风骨里,丧在惶惶宇宙中。
就是不知道那人死的时候,她有没有掉泪呢?
穿心蚀骨的疼痛去得很快,恍惚间好似看到有少女和亲而来,对着他莞尔一笑,道了一声太子殿下。
她无意以色相诱,是他着魔愿者上钩。
之后执念生执念,执念不断,爱欲不绝。
仔细想来,这一生所得种种,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她来他的世界走马观花,他便不争气的上了心,中了蛊。任她化为他梦境蝴蝶,稍稍震一震翅膀,就将他的心防击得支离破碎。如今他跪在慈悲佛前,佛像也再不肯看他一眼。
他提前备好弑神阵,想着若是不成功,便与她一同赴死。
可临到头来,才知道。
动了情的魔头,杀不了心上人。
他的神,注定不会囿于一人。
弑神大阵光耀万里,炽烈的光像是跨越山海,瑰丽壮阔如同一场摧枯拉朽的经年盛宴,邀他坠赴这一场必死之局。
自空中滴落的一滴泪珠被风阮伸掌接下,少有的茫然之色出现在少女眼中,耳边炸开胥君撕心裂肺的呐喊,“哥哥!”
胥君奔跑得太急太快,不妨被脚下尸体绊倒在地,重重一摔之时她听到了自己膝关节错位的声音,忍着剧痛看着上空已经魂散身消的哥哥,哭道:“哥哥!”
胥君仰头,下颌处泪液不断滴落到血污的沙场之上,满含恨意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风阮,“神主大人!尊贵的神主大人!天帝因你而逝,魔尊亦然。你是不是很得意?你应该很得意吧......”
风阮默了默,随后俯身用温润手指轻轻擦去胥君脸上不断滚落的泪水与摔倒之时沾染到的血污,声音是清凌凌的坚定,“胥君,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我自有我的道。我不是依附于他们的藤蔓。是他自己对权利极度的渴望害死了自己,不是我。”
“可是他本来有机会杀了你的!他自己赴死也不肯拉你一起!只因为他爱你......呵,多么讽刺!”胥君挥手狠狠打落风阮擦拭着自己泪水的手指。
风阮对着欲要出言相刺的姜澄泽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刺激眼前这个女孩子。
风阮垂眸看着跌坐在乱石上的胥君,淡声道:“他不该爱我,他的爱亦是原罪。”
胥君恨恨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怒斥出声时声线颤抖不止,“可怜我的哥哥爱上了你这样的薄情女!”
“薄情么,或许是。”风阮遥望着苍穹之上的耿耿星河,“胥君,你抬头看看,能看到什么?”
胥君闷闷地回答,“星空......很多星星。”
她眼底泪液未褪,盈进漫天星宿,声音又变得很难过,“再也没有属于我哥哥的那颗星星。”
“魔族之中再也没有启明魔星......魔族已败......”胥君慢慢意会到风阮话中之意,她看向身后失去主心骨的魔军以及士气大涨的天兵,“神主大人,你是要屠我全族么?”
风阮道:“胥君,我是此间守护神,守护众生是我的使命,我早就言明,在我这里,六界众生皆平等,只要魔族安分,我不会对魔族动手。魔族反叛皆因魔尊对权利的一己私欲,可你不同。”
“我知你恨我杀了你哥哥,但请你此刻站在魔族子民的角度为他们想一想。你既生受了这数万年的魔族供奉,便不能无所作为。守护魔族子民的重担如今在你的肩头。”
胥君怔愣愣地看着她,“可我是女子......魔族从未有过女子执政,这简直荒唐......”
“女子不是依附于男子的藤蔓。我不是,你不是,这天下的女孩子都不是。幽冥鬼域乃女君执政,九幽四海亦然。你是魔尊的嫡亲妹妹,你为什么不能?”
胥君瞳孔重重震荡,守护神的诘问盘亘在胥君心头,她怔愣一瞬,反问自己。
你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不能?
少女眼神清透,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执政者当以守护族中子民为首要任务。胥君,只要魔族不再挑起战乱,六界境内自不会有人寻衅滋事,魔族仍可安之一隅。”
“从今日起,你便是新任魔尊,你可愿意?”
虽对风阮恨意依旧,但却不得不承认眼前女子有种独特的致命引力,胥君恍然明白了为什么哥哥数万年来一直执着于她。
这样的女子,无人可乱她法相,惑她心神。她心如莲花不着水,又如日月不住空,很难有人不会为之着迷
胥君抬首看着风阮,坚定道:“我愿意的。”
战役已至尾声,漫天繁星与地平线交接的地方涌有一线极光,那是墟空所在的方向。
在这万丈光芒里,风阮微微抬首望向墟空的方向,衣袂在光境中飘飞,广袖笼着山海,身后故人之冢隔着山长水旧,那是迷途不悔的暴徒以性命下锭奔赴了死亡的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