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不归围着两人绕了一圈,然后问,“你会照顾小姑娘?不会照顾还让人跟着。”
仇野凝眉,“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背上背的是自小娇生惯养的国公府千金。人家从小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头发有人梳,脸也有人洗,就算洗澡都有人帮忙倒水。先不论你照顾得好不好,就光洗澡倒水这点,你就没办法做到。”
见仇野的眉毛拧得更深,似是在沉思,云不归以为自己终于找对了突破口,便接着道:“更何况你根本就照顾得不好!”
“哪里不好?你指出来。”
这个嘛……云不归摸了摸鼻子,突然让他一一指出来还真不能很快找出错处。
云不归又围着他们转了一圈,这才气定神闲道:“首先,人家千金小姐的衣裳不说万件也有千件,而被你照顾着的豆蔻姑娘呢?居然还穿着当时在桃二娘那儿喝酒穿的衣裳!”
仇野沉思着,眉拧得更紧。
云不归趁热打铁,“其次,千金小姐的发髻也要梳花样,基本每天都要换个新花样,而被你照顾着的豆蔻姑娘呢?居然只梳着两个潦草的麻花辫!花无叶头上的花样都比她多!”
其实宁熙梳的也不是麻花辫,而是双丫髻——她只会梳这个,之前给春桃梳过,春桃当时看起来受宠若惊的。
只不过喝得半醉不醉后她嫌热,扯来扯去,把头上的红缎带扯了下来,双丫髻就变成了现在云不归口中,潦草的麻花辫。
她甚至还想把领口给扯开,幸好仇野拉着才没露出胸口的肌肤。仇野又给她喂了口酒,索性就让她睡过去。
仇野本来不热的,费力气控制住她后,浑身都燥热了起来。连喝了好几杯冷茶才得以平息。
“还有呢?”仇野看向云不归,很认真地问。
这反应倒是把云不归吓着了,“你有反思过自己没把人家照顾好吗?”
仇野点点头。
“既然反思了为何还让人家跟着你?不应该是你跟我走,然后让镇国公府的人来接她回府吗?”
“我反思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她。”
云不归快抓狂了,“你又不喜欢她,那你照顾她做什么?”
仇野满脸疑惑,“一定要喜欢才能照顾么?”
“那倒也不是……”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告辞。”
“不客气,但是——诶等等!”
还没云不归说完,少年已经起身一跃,脚尖踩着墙壁,背着少女跳上屋顶。云不归见劝人没劝成,只好也跳上屋顶,跟上去。
云不归的轻功在江湖上至少得排进前十,仇野的轻功就是云不归教的。
当时仇野刚进睚眦阁,只有六岁。虽然还未抽条,但腿看上去已经很长了。轻功主要靠的就是腿部和腰部的力量,云不归一看那孩子的条件,说什么都要教他轻功。
可是十年来,仇野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即使身上背着个人,云不归想要追上,也变得很困难。
到最后,他看着两人的背影越来越小,只能力不从心地停下来,打开折扇扇风,感叹道:“难道真是我年纪大了?”
不过他只思考了一阵,便马上释怀了,竟然盘腿坐在屋顶上开始思考起今晚该吃些什么。
“追不上就追不上吧,年纪大了该多补补身子,我今晚是吃炖鸽子还是烧排骨呢?好难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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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蓝天,暖阳,春风湿润而温和。
看着仇野将大包小包的东西装进马车,宁熙心情复杂。
她在心里暗暗地想,仇野是不是买太多东西了?而且这些东西仇野不是给自己买的,而是给她买的。
仇野说出来这么久,也没好好逛逛。于是她便被仇野拉着出来逛街。
老实说,宁熙喜欢逛街,因为可以看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是也不用买这么多东西吧!
现在,宁熙头上插满了玉钗金簪,手腕上也戴满了金银玉制的镯子。
最开始,仇野会拿起一样东西问她好不好看,喜不喜欢,只要她点头,仇野就会买下来。
可到后面,宁熙发现仇野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头上的发饰沉沉压着,实在有些累,所以无论仇野再拿什么东西问她好不好看,喜不喜欢,她都会摇头。
紧接着,仇野又开始买衣服,一件接着一件。
宁熙瞥了眼旁边成衣店目瞪口呆的老板,心虚地想,这架势,怕是要让老板误以为他们是来进货的。
终于,成衣店的周老板实在没忍住,愁眉苦脸地凑过来问:“姑娘,你们两个年纪也不大,真的有钱给吗?”
“哎呀,我不是说你们抢劫的意思,只是……”周老板挠挠头,眼神止不住往宁熙手中的剑,和仇野的雁翎刀上瞟。
这两个人长相不俗,气质不凡,可是身边却没随从,按理来说,世家的公子小姐出门排场当是极其盛大。
周老板不由怀疑他们是各自从家里私奔出来偷情的。
那少年怕是出身武学世家,身上又有刀,浑身散发出的冷气和杀气让周老板望而却步,所以只敢来找这少女吞吞吐吐地倒苦水。
宁熙被周老板看得不好意思,只好把剑拔|出半截,递过去解释道:“这是没开刃的剑,你不用担心的。”
周老板叹气,瞥了眼少年的腰刀,“我是怕那个。”
宁熙张了张口正要解释,一张银票就递过来挡在了二人中间。
仇野将银票塞周老板怀里,又按住宁熙肩膀往自己这边拉。
少年冷冷道:“这些够么?”
周老板仔细看了看银票,等确认是真银票后,才惊讶地瞪大双眼,嘴唇嗫嚅着说了几句漂亮话后,立即退下。
这张银票的数目别说多买几件衣裳,就算把这成衣店买下来都绰绰有余。
周老板心想,好小子,原来敛了家财私奔偷情的公子小姐啊!今天可算是让他给见着了。
杂七杂八的东西足足装了一辆马车,若是宁熙不喊停,仇野估计还想再往里装点东西。
宁熙只觉得奇怪,自从那晚从酒楼回去后,仇野总是喜欢给她买各种东西。
宁熙问:“为什么买那么多?”
仇野反问:“你在府里不也是这么多吗?”
“国公府里跟江湖里怎么能一样?”宁熙开始絮絮叨叨起来,“我慕姑姑说过,人在江湖里,讲究的是轻装上阵,东西少才能走得快。”
宁熙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些什么,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小了。
她眨着圆溜溜的杏眼,小心翼翼地问:“仇野,你会不会嫌弃我这个包袱太重了?我不会武功,也不会使诡计,有时候还会被骗……”
圆溜溜的杏眼蒙上一层雾气,看上去惹人生怜。
少年将脸别到一边,声音闷闷的,“我背得动。马车里的那些,也带得走。”
宁熙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她用力搓了搓鼻尖,鼻尖被她搓得红红的,“我忽然有点想喝酒。”
仇野有求必应,“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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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两人酒还没喝上,就碰上个拦路人。
这拦路人一身黑袍,黑袍上用金线绣着云纹,华贵至极。他看不出年纪的脸上挂着让人看着很不舒服的笑。
是个俊美的男人,也是个看起来很讨厌的男人。
“这又是受了中原六怪的骗来杀你的?”宁熙偏过头跟仇野说悄悄话。
见仇野没说话,宁熙向前迈去,挡在仇野前面,冲对面男人道:“你是谁?胆敢在青莲仙子面前放肆!”
这些天宁熙的演技突飞猛进,加上之前本就是国公府贵女,是以,这声“放肆”说得极其有味道,好像她真就是武林绝世高手。
换做之前,有些人听到她这吓唬人的话,都半信半疑忍不住要逃了。可眼前这个男人却没有。
对峙切勿心虚,宁熙强装镇定,正要往前再迈一步时,却被身后人拉住后领。
她被仇野像拎小鸡似的拎了回去,后背撞到少年的胸膛上。
然后听到身后传来少年冷而闷的声音——“阁主。”
宁熙:“……?”熟人?认识?
第32章 侠客
明月夜, 夜朗星稀。
酒楼里很热闹,包间里却很冷清,连个弹曲助兴的歌女都没有。
八仙桌上, 四人分别坐三边, 仇漫天坐一边,云不归坐另一边,仇野和宁熙挨着坐在仇漫天对面。
宁熙本来以为他们四个人会各自坐一边,可她才刚坐下, 仇野就很淡然地走过来坐到她旁边。
她扭过头看仇野一眼, 仇野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好像他理所应当就该坐这儿。这倒让宁熙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了。
酒和菜都已上齐,可谁都没动筷子。包间里的气氛很压抑。
宁熙转转眼珠,左看看, 右看看, 这些人好像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仇漫天正看着她笑, 她被看得毛骨悚然,忍不住想要往后退。
可八仙桌是长条凳,背后没有倚靠, 宁熙往后倒也只会倒个空。可她刚刚往后倾斜一点,就有一只手将她后背扶住。
这只手莫名让她有了些力量, 便仰起尖尖的下巴瞪了回去。像是在说,你看啥?你再看!
当然,这并没有吓到仇漫天,反而让他面上笑意更深。这笑竟像是因为发现了某件好笑的事,而发自内心的笑容。
仇野拿起筷子往宁熙碗里夹了只鸡腿, “先吃饭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冷冽得像山顶刚融化的冰雪。
宁熙埋头吃鸡腿。
云不归也笑起来, “对,再不吃就凉了。”
他说着也朝仇漫天碗里夹了只鸡腿,“吃吧吃吧,别饿瘦了。”
即使仇漫天瞪他一眼,他也不以为意,又紧接着给仇野和自己也夹了只鸡腿。
现在,云不归和宁熙埋头吃鸡腿,仇漫天和仇野正在悄无声息地对峙。
仇漫天率先开口,“冷如梅晚上穿着夜行服来找过我,说是我绑架了她的女儿。”
这下云不归和宁熙吃不下鸡腿了,悄悄束起耳朵听着。
宁熙心里纳闷,母亲怎会跟眼前这个讨厌鬼扯上关系?
只听仇漫天继续笑道:“我当时还纳闷,国公府的小姐丢了跟我怎么会有关系?今日一见,果真还与我有关。原来是我的好徒弟干的好事。”
宁熙抬头道:“跟仇野没关系,是他要去江南,我也要去江南,我们恰好同路。”
仇漫天像是听到个笑话,“小七,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要去江南?”
仇野喝了口茶道:“阁主现在知道也不迟。”
“你去江南做什么?”
“赏月。”
“月亮哪里不能赏,偏要赏江南的月?”
云不归这时插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江南的月多情,在别的地方赏月,没人陪——对了,如梅什么时候去找你的?”
“约莫九日前,她在我这儿没问出什么,我便让她去找你。”仇漫天看向云不归,“怎么,她没找你?”
云不归的笑僵在脸上,只好往自己碗里又夹了只鸡腿。
“阁主还有别的事么?”仇野问道。
“那件事先放放。”仇漫天说着看向宁熙,“冷如梅在找你,找得很辛苦,你怎么不回去?”
宁熙抿了抿唇,“你若是再见到我母亲,烦请告诉她,我现在很好,不用为我担心。”
仇漫天忍不住挑眉,“哦,那你的意思是不回去。”
“所以你要绑我回去么?”
“我又没吃撑,干嘛要帮冷如梅?你走得越远,冷如梅越生气,我越高兴。”
“你与我母亲有怨?”
“有。”
宁熙好奇道:“什么怨?”
仇漫天笑了笑,“想来你与我也有缘,眉眼间不仅没有宁敬修那丑八怪的影子反而长得有点像我。”
“我是长得不像爹爹,但怎么可能长得像你?我看着一点也不像,大家都说我长得像母亲。”宁熙看来看去,还是找不出他们的相似之处。只觉得这肯定又是个疯疯癫癫的人。
仇漫天道:“不如就跟我去睚眦阁,我慢慢说与你听?”
宁熙问:“睚眦阁在哪儿?”
“睚眦阁不单是一个地方,全国各地都有睚眦阁的产业。”
“哪种产业?”
“哪种产业都有,黑的白的都有。”
宁熙抿了抿唇,“我不去,有什么不能在这里说?”
仇漫天叹道:“因为在这里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那也太长了,我不听,我还赶着去江南。”
仇漫天笑道:“看来你的好奇心没冷如梅的重。”
宁熙噘起小嘴,“我只是忙着做自己的事。”
说实话,她实在有些累了,她想拉着仇野赶紧走。
仇野似乎也感觉到她的疲惫,便伸手按上宁熙的肩,然后往脖与间连接处的穴道一按,宁熙果然昏睡过去,软软地倒在仇野的怀里。
少年冷冽的眼神凝视过去,“她睡了,阁主有什么重要的事,就现在说吧。”
“小七,她不是睡了,是被你点了穴道,晕过去了。”仇漫天冷笑道,立刻收起方才那副寒暄的神态,转而变得阴毒起来,“你可还记得睚眦阁的规矩?”
“记得。”
——持刀者,不可动心。
“那你还明知故犯?”
“未犯。”
“既然未犯,就别抱着她。”
“这里没有能让她睡的地方。”
仇漫天无话可说,他也知道这个年纪动了欲念很正常,但只要没动心,刀就还是好刀。他还挺期待冷如梅看到自己女儿跟一个江湖杀手走在一起时脸上扭曲的表情。
“小七,你听着,冷如梅的女儿在你那里是死是活我都不关心——当然,死了最好。我现在只关心一件事。”
“什么事?”
“你能不能完成这一单。”仇漫天把一张纸签递过去,“之前本来想让你回睚眦阁,但听说你要去江南,我改变了主意。打开来看看吧。”
仇野将纸签打开,里面写着三个字——折花仙。
“江湖上想杀折花仙的人多了去了,为何还要花钱雇佣我去?”
“折花仙是何等人物?武林高手加起来调查居然都不知道他真正样子。这一单因为危险所以给的价钱也很丰厚,就看你能不能做。”
杀好人叫作恶,但杀折花仙,那叫行侠仗义。
宁熙说什么来着?
——你以后要是不做刀了,一定能成为一个侠客!
仇野收下纸签,问道:“我很好奇,雇主是谁?”
仇漫天摇摇头,“杀手不问雇主,这是规矩。不过这次我可以告诉你,因为雇主是谁,我也不知道。你只管去找到他,然后杀了他。做完这单,我可以给你放半年假,而且,之前你屠尽燕山山匪的事也能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