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熙细细想了想,“三言两语,恐怕说不清。”
“既然说不清,那就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 。”陆知弈笑着做出个请的手势。
孔雀山庄里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园林,宁熙现在正坐在建于假山上的一个六角亭里。
六角亭里也有石桌和石凳,石桌上放着棋盘和棋子。
陆知弈说,“只有赢棋的人才能问话,小表姐敢不敢玩?”
宁熙一咬牙,取出一颗白子下在棋盘正中央,“有何不敢?我打得来麻将,也下得了围棋 。”
陆知弈显然没想到宁熙的围棋下得这样好,他本来打算让她几局,现在却要打起精神才能赢她。
“你是什么身份?家在何处?姓甚名谁?这玉佩若是你传家宝,全天下当真只有一枚?会不会有多出来的?”宁熙一连串问了好多问题。
陆知弈听着颇有些头疼,“小表姐,你这问得是不是有点多?”
宁熙仰起下巴,不服气道:“可是我赢了,你那么大年纪,难道要说话不算话?”
“好,”陆知弈愿赌服输地点点头,“不过我只挑能回答的问题回答你。”
他将黑子一颗颗从棋盘上收回,边收边说,“这玉佩虽然是传家宝,但也不是全天下仅此一枚。大概有十几枚的样子吧。”
“十几枚?”宁熙估摸着,全天下都只有十几枚的东西,大概也是价值不菲的。
“对,十几枚。”陆知弈又像狐狸一样笑起来,“更多的消息我也不清楚,不过你可以去上京城东菩萨巷子里,从南往北数第五家珠宝铺子看看,那里应该有你想了解的东西。”
“菩萨巷子……我看过上京城的地图,怎么会有珠宝店开得那么偏僻?”
“不偏僻怎么会有你想要的秘密?”
“少故弄玄虚,你知道我要找的是什么吗?”
“大致能猜出来,”陆知弈取出黑子按在棋盘上,示意宁熙再来一局,“你大概之前见过跟我身上这枚,一模一样的玉佩。”
宁熙没说话,拿出白子下在棋盘格子里。
陆知弈接着问:“我倒是很好奇,你在哪里看到的?为什么会对这么小小的一块玉佩这么热情,好像不挖出这玉佩背后的秘密,就誓不罢休似的。”
“那玉佩上的花纹雕得好看,玉质又温润透亮,我想买一枚不行么?”
“当然可以,不过你明明可以找我买的。”
宁熙嗤笑一声,“我找你买,你卖么?”
“当然,不卖。”
“……那不就得了。”
二人无言,只能听到落子的“嗑哒”声。
高高的日头逐渐西斜,天边映出晚霞的红。
这一局陆知弈赢了。
他斜斜瞥了眼立在假山下,藏在花树后的黑衣少年,对宁熙笑道:“小表姐,想听笑话吗?”
宁熙颇有些疑惑,她还以为陆知弈要问些其他过分的问题,结果没想到,却是问她想不想听笑话。
宁熙心里有防备,只说,“你讲我就听。”
“好!”陆知弈清清嗓子,准备开始讲笑话了。
他讲得真情实感,而且声音比之前说话的音量都要大,不仅宁熙能听得清清楚楚,连站在假山下花树后的仇野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宁熙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她看,可左右前后都望了望,却没见着人影,她只好专心听陆公子说的笑话。
仇野在花树后站了有一段时间了,他回到孔雀山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宁熙。因为他买了水塔糕,桂花味的,他知道宁熙喜欢吃这个,而且一定得是城南阿嬷家新鲜出笼的。
他在城南没发现关于折花仙的线索,唯一的收获是手里的这包水塔糕。
可当他找到宁熙时,宁熙却在跟陆公子下棋,两人下完棋后,嘴里不知说着什么,他们看上去心情都不错。
仇野拆开装着水塔糕的牛皮纸袋,取出一枚白白胖胖还冒着热气的水塔糕放进嘴里咬一口。
不好吃,一点味道也没有。这哪里是软乎乎还有酒酿香气的水塔糕,分明是蜡块。
可是,明明之前吃着还是好吃的。
他又咬了一口水塔糕,盯住六角亭中的两人,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若是有人在此刻发现他,一定会为他的眼神感到胆寒。
陆公子一边收棋子一边讲笑话:
“从前有个喜欢弹琴的人,他每天都要弹琴,一边弹琴一边哀叹自己没有知音。终于有一天,一位老妇人在听到琴声后潸然泪下,他看到之后颇为感动,以为自己高山流水觅知音,便兴奋地跑去问那老妇人为何落泪。老妇人说,自己才死了儿子,儿子生前是弹棉花的,听你弹琴,我不禁想起那死去的儿子。”
宁熙顿了顿,大笑道:“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没有知音了!”
她笑得很放肆,笑出泪花,不仅会把鼻子皱起来笑,而且还边笑边捶桌子,一点儿都不似官家受过良好礼仪教育的闺秀。
宁熙当然知道作为一名大家闺秀该怎么笑,可是这个笑话实在太好笑了,她想笑得大声些,自然就要大点声笑。她人已在江湖,当然不能还像在闺阁中那样拘谨。
反正,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管她怎么笑!
她心想着,等仇野回来了,就把这个笑话讲给仇野听,让仇野也高兴高兴。
“好烂的笑话。”仇野说。
少年的声音冷得像冰,可目光仍旧胶在宁熙的笑靥上。
夕阳渐斜,西天残阳如血。
晚霞的光照在少女脸上,像是替她打上一层胭脂,显得少女更加明媚动人。
仇野嚼着如蜡的水塔糕,心里只觉得奇怪。
他明明在看到宁熙开心的时候,自己也会开心,可是他今天为什么开心不起来?
不仅不开心,甚至还有些愤怒,或者更准确来说,是跟几日前,看到那姓陆的坐在宁熙旁边,还吃他给宁熙剥的荔枝时一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或许还有个别的名字——嫉妒。
可是仇野不知道这个叫做嫉妒。
宁熙没有发现仇野在看她,仇野也没有要去六角亭找她的意思。
仇野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宁熙,脸颊一鼓一鼓,慢慢地咀嚼着如今对他来说已是蜡块的水塔糕。
他似乎在等,等着看宁熙什么时候会发现他。
可是他现在已经把水塔糕吃完了,连一块都没给宁熙留。
宁熙自然还没发现仇野,明明太阳还未落山,她却觉得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陆知弈笑着问。
他本来还想替宁熙把碎发别到耳后,可思索一番后还是觉得算了。
他瞥了眼花树后的玄衣少年,雁翎刀已半出鞘,刀面反射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疼。
好重的杀气啊。
陆知弈只好展开折扇,遮住那道银光,假装自己在扇风。
可是,哪有人扇风是朝前扇的呢?
宁熙搓了搓胳膊,“陆公子,我是冷,不是热,你能不能不往我这边扇风?”
陆知弈笑得有些尴尬,“夏日酷暑,怎会冷?”
“不知道,你没感觉到有一股杀气么?”
陆知弈当然感觉到了,可他偏偏摇头说,“杀气没有,可爱气倒是扑面而来。”
宁熙:“……”她忽然觉得更冷了,浑身鸡皮疙瘩掉一地。
“要再下一局么?”陆知弈捏着棋子玩儿,“这回你用黑子,我用白子。”
宁熙望向如血的夕阳,最后一缕晚霞已经快消失了,为什么仇野还不回来呢?她还等着给仇野讲笑话。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远处传来几声尖锐的叫声。一群群麻雀被叫声惊飞。
然后有人大喊:“死人了!有人死了!”
第42章 危机
陆知弈当然没能如愿再跟宁熙下一局。等他们赶到现场时, 尸体已经被清理了。
这里是孔雀山庄中的一片空地,地势平坦,四处空旷, 空地外则是一圈竹林。想来这是用来练武的场地。
青砖铺就的地面上用死者的血写着几个血淋淋的大字——吾藏身于尔等之中。
不用多想, 人是折花仙杀的。
“岂有此理,折花仙竟然已经狂妄到如此地步!”王镖头气得怒目圆睁。
奚真夫人也愤愤不平道:“我们竟然中了那折花仙的调虎离山之计!”
上官恒颤声道:“折花仙自爆说,他就在我们之中。”
他来得早,碰巧看到过尸体的惨状, 现在吓得嘴唇发白, 浑身发抖。
上官莘面色更加难看, 不禁往上官恒那边靠了靠。
上官恒拍拍妹妹的肩膀,“就这点小事,你怕什么?关键时刻还得看你哥。”
上官莘:“哥哥, 爹爹说, 越到关键时刻手越不能抖。”
上官恒把自己颤抖的手从上官莘颤抖的肩膀上拿下来, “……哼。”
现在,周围人心惶惶,气氛变得十分奇怪。人们互相躲闪着对方的目光, 互相猜忌着对方的身份。
宁熙来得晚,等她到的时候, 这里已经围满人了。
她身材娇小,顺着缝隙往里一挤就挤进去了。陆知弈想要挤进去却没那么容易,所以他被宁熙落在后面。
等宁熙终于拨开人群看到青砖地面上血淋淋的字迹时,不由得后颈一麻。她想起刚进孔雀山庄的那一晚,徘徊在门外的黑影。
幸亏仇野及时警觉, 那黑影才未破门而入。
也就是说,这血字说的是真的?折花仙真在他们之中?宁熙心里乱乱的, 她将视线上移,不再看那血淋淋的红字,却不了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瑞凤目,点漆般的眸子正凝望着她。
西天残阳如血,此时最后一道光线已然消失在地平线。
少年的眉目渐渐隐匿在黑暗中。
不过,很快,凄迷的月色洒下,少年的身影在月辉中若隐若现。
孔雀山庄灯笼很多,夕阳方才落下,灯火便一盏一盏亮起。
灯笼从少年那处往宁熙这边依次被点亮,随着灯笼一盏一盏亮起,少年的眉眼便在阑珊的灯火中显得越发清晰。
不管是月出前,还是灯亮后,少年始终凝望着她。
那双深如潭水的眸子似有千言万语,千思万绪。
尽管如此,少年仍旧仅仅只是凝望着她。既没朝她招手,也没对她微笑。
宁熙觉得有些奇怪,但她并没有多想,提起裙子就朝仇野的方向跑过去。
这时,陆知弈终于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外挤进来,他抬手似是想搭在宁熙的肩膀上,可他的手刚抬到半空,宁熙就提着裙子跑掉了,他顿在半空的手只能尴尬地放下。
少女的双丫髻上用绛红色绸带绑着蝴蝶结,绸带两头坠着轻巧的金铃铛,跑起来时叮当叮当响。
一阵风将清脆的金铃声吹散,宁熙跑到仇野跟前笑着唤他,“仇野!你是不是早就回来了?方才在哪里,怎么不来找我?”
这里人多,宁熙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清的音量问他。
“方才也在找你。”仇野说。
“然后呢?”宁熙眨了眨眼。
“然后找到了。”仇野说着握住宁熙的手。
少年握得很紧,宁熙忍不住吸气,“仇野你捏痛我了!”
少年这才将力道放松了些,但仍旧握着少女的手,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宁熙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也随仇野这样握着她的手。
说实话,宁熙还挺喜欢被这样握着。现在又恰好是晚上,月亮大得出奇,阑珊的灯火也异常绚烂。因此青砖上那几个血淋淋的红字在亮堂堂的光线下,清晰可见,显得尤为骇人。
宁熙本来是有些害怕的,但被仇野这么一握,她就一点都不害怕了。
她用胳膊撞了撞仇野的胳膊,小声问:“你今天去城南,有揪出些折花仙的线索么?我听他们说,这只是折花仙的调虎离山之计。”
仇野清清冷冷道:“没发现折花仙的线索,但我发现今天城南阿嬷家新出笼的水塔糕特别香。”
肚子里的馋虫被勾得动了动,宁熙简直能闻到热气腾腾的酒酿与桂花香,连忙期待道:“那仇野肯定帮我带了一份回来对不对?”
“没有,”仇野说,“阿嬷今日收工早。”
闻言,宁熙失望地“哦”了声。
她接着说,“没关系呀,我们下次一起去城南吃热乎的就好了!城南离孔雀山庄那么远,带回来说不定都冷了,我不爱吃冷的。”
仇野没说话。
“仇野?”宁熙碰了碰少年的胳膊。
终于,少年闷闷地“嗯”了声,却握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反常,实在反常!宁熙一头雾水,她看向仇野,却发现仇野没在看她。
顺着仇野的视线望去,宁熙发现仇野正盯着对面的陆公子。
灯火辉煌,陆知弈能看清两人的手紧紧握着。
“少年人把戏。”陆知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在他打哈欠的时间里,淑娘已经从人群外走进来,钻进他怀里了。
众所周知,陆公子怀里是一定要有女人的,晚上没有女人陪着,他甚至睡不着觉。
陆知弈环过淑娘细软的腰身,最后大掌落在她的胯骨上,凑到她耳边说,“少年人才会幼稚兮兮地手牵手,成年人只会真刀实枪开干,你说不是?”
淑娘不知道陆知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说这种话,但眼前这个男人是她不能反驳的,是以,她只得娇笑道:“陆公子说得对,今夜还需要奴服侍您么?”
陆知弈不语,淑娘便当他默认了。
宁熙盯着陆知弈看了会儿,心里暗暗鄙夷他简直风流透顶。等宁熙望向仇野的时候,却发现仇野的目光已经落到她身上很久了。
所以仇野方才是看着她看陆公子?
宁熙忽然想起玉佩的事,这件事颇为奇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仇野。
她用胳膊轻轻碰了碰仇野的胳膊,凑到他身旁小声说:“仇野,你还记得那位陆公子么?他……”
“宁熙。”少年声音冷得像冰,“不要跟我聊他。”
“好吧,既然你不喜欢他,那我就不说了。”宁熙只好把后半句话咽下去。
少年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宁熙心里觉得奇怪,之前她说话的时候,仇野肯定不会这么冷硬地打断她的。
所以,玉佩的事还要不要说呢?或者等她多调查一番再告诉仇野?
正当她思索之际,周围已经炸开锅。
以韩鸦为首的人主张现在把折花仙找出来就地正法。
“折花仙简直目中无人,他不是说藏在我们之中么?既然现在大家都在,不如齐心协力把这狗贼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