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刀入春闺——连理芝芝【完结】
时间:2023-08-04 23:26:32

  但很快,他就打消掉这个念头。他还想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之前发生过什么,所以,他绝对不会向这一两滴雨水屈服。
  他睁开眼,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停在他面前。
  “你是谁?”孩子小声问道。
  “我叫仇漫天,观察你很久了。”仇漫天说着递来一个馒头。
  这个馒头看上去实在算不上好吃,又冷又硬又干。
  但小仇野饿得太久,别说馒头了,连树皮都能吃下去。所以冷馒头就这雨水也不是难以下咽。
  可他因为饿得太久,又吃得太快,很快就开始腹痛。尽管如此,他还是捂着肚子小声说了声,“谢谢。”
  仇漫天又递过来一个馒头,只不过这个馒头不是又冷又硬的馒头,而是又香又软的馒头,看上去才刚出笼。
  这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油纸伞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在问:“想不想跟我走?”
  小仇野抿唇道:“你会让我滚么?”
  他觉得人都变得太快了,前一刻还像菩萨一样对你好,下一刻就会变得比虎豹还残忍。
  仇漫天笑道:“当然不会,我倒还担心你肯不肯念着我的恩情留下。”
  小仇野想了想,“我会留下来报答你的,我说到做到。”
  仇漫天笑得更开心了,“好。”
  他大概在半月前发现了这个孩子,但他没有在第一时间久将这孩子带走,他得再观察一段时间,看看这个孩子,到底有没有资格做睚眦阁的刀。
  彼时睚眦阁已经有很多位杀手,但这些杀手都仅仅只是杀手而已,不能被称作真正的刀。
  真正的刀,需要从小开始培养。
  刀的眼睛不能荒淫,不能谄媚,不能畏缩,更不能阴邪毒辣,这个孩子眼里没有这些东西。
  尽管流落街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也并没有变得阴毒或者畏缩,只是始终如一地诚恳坚定,这难能可贵。
  但还有一种东西,需要他帮这个孩子杀掉。
  ——仁慈。
  太过善良有时候并不是件好事,特别是对一把刀来说。除了平静和冷漠,刀的眼里什么都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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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仇野又重新被洗干净,来到了一个人很多的地方。
  他被六个人团团围住,六双眼睛同时盯着他看。
  一个头上满是刨花水香气的阿姊走过来,捏住他的两边脸,毫不客气地又搓又揉,“好漂亮的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仇野。”小仇野说。
  名字是仇漫天起的,他说,既然是在荒郊野岭捡到的你,那就叫你仇野吧。
  “我叫花无叶。”头上满是刨花水香气的阿姊笑道,“以后就是你的五姐姐。”
  小仇野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花无叶见他乖巧,又捏了捏他的脸,边捏边笑,“你这娃娃,真是倒霉透顶,居然被那王八蛋选到这里来了。”
  “王八蛋?你是说师父么?”小仇野被捏着脸,有些口齿不清,加上年纪太小,声音奶声奶气。
  “不是他还能是谁?”花无叶挑眉道。
  只听小仇野接着稚气地疑惑道:“师父是好人呀。”
  “好人?”花无叶笑起来,捏了捏旁边人的耳垂,“小六子,你听到没,新来的小娃娃说阁主是好人啊!”
  六个人一同笑起来,小仇野歪着脑袋,十分疑惑他们为什么都笑得这么开心。
  几日后,小仇野从仇漫天那里得到一把匕首。
  仇漫天指着一把三尺长刀雁翎刀说:“等你把匕首用好了,就可以去用那把刀。”
  小仇野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点点头。
  自有记忆以来,他第一次过能吃饱穿暖,有屋顶遮风挡雨的日子。因此他格外珍惜,每日的训练也越发认真卖力。
  他被关在一个小屋子里,窗户和门都关得很严实,屋里只有昏暗的光。
  师父说:“屋里有七八个木头做的人偶,你在黑暗里练习用匕首刺他们,等人偶的头全都被刺掉,你就可以出来了。”
  在昏暗的光线中想要看清东西并不容易,小仇野的匕首刺空好几次才能刺到。
  但他很快就适应了,一刀刺肩膀,一刀刺脖子,一刀刺心脏……
  他一刀一刀地挥舞着,即使后背被汗浸湿也没觉得累。
  等他终于能从房里出去的时候,孩子刚养出的肉嘟嘟的小脸瘦了整整一圈。
  之后,小仇野便接到了成为杀手后的第一个任务。
第51章 雨停
  六岁的孩子对杀人并没有具体的概念, 他们总是那么天真,那么善良,又那么残忍。
  在开始执行第一次任务之前, 小仇野按照要求三天没吃饭, 换上破破烂烂的衣裳,又在泥地里滚了好几圈,总算把自己重新变成一个可怜兮兮的小乞丐。
  要演好一个小乞丐对小仇野来说其实很容易,因为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 他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他这回要杀的人姓陈, 是康安织布坊的老板, 大家都称呼她为陈大娘。
  小仇野站在陈家门外,按照指示叩门。
  来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体型偏瘦的大娘, 她头上戴着蓝色头巾, 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和蔼。
  “来的怎么是个孩子?”陈大娘看着小仇野, 喃喃自语。
  小仇野不知陈大娘为何会这样说,他只好按照师父所说的,装作可怜的模样说:“姥姥, 我已经很久没吃过饭了,能不能……”
  他的话还未说完, 陈大娘便笑道:“进来罢!家里刚好多煮了很多饭。”
  进展得太过顺利,小仇野呆呆地眨眨眼。毕竟若是这个法子行不通,他还有十多个备用的进屋计划。
  “孩子,好喝么?”陈大娘略微粗糙的手在小仇野的小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这是一碗莲藕排骨汤,小仇野的整张脸都快埋进碗里了, 他点头的时候,连着碗也在一起动。
  陈大娘笑起来, “我也有个像你一样大的孙儿,只是不常能见到他。”
  “为什么?他不见了?我帮你去找他。”小仇野天真地问。
  陈大娘笑得更加开心,她笑起来的时候牙齿会漏风,“你帮我去他?你到底是做什么来了?”
  “我……”小仇野抿了抿唇,没说话。
  陈大娘跟小仇野说了好多话,她谈起她正在做官的儿子,儿子跟她的想法很不一样,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
  她又谈起年轻时的事。她说自己年轻时是个美人,方圆十里的小伙儿都喜欢过她,不过她一心扑在了自己的织布坊上,虽然二十几岁都没嫁出去,但看着织布坊逐渐壮大,她一点都不后悔自己所做出的选择……
  她像是个知道自己即将寿终正寝的老人,是以,把小仇野当做后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事。
  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认真地听着她说话。
  已经很久没有人认真听过她唠叨了。
  陈大娘怜爱地摸了摸孩子的头发,感叹道:“明明是个好孩子,怎么……”
  后半句话被她咬碎了咽进肚子里。
  月出,夜浓。
  陈大娘躺在床上已然入睡。
  仇野也被陈大娘留在了家里,此时,他手里正拿着把匕首,幽灵一般地站在陈大娘床前。
  他握匕首的手一点都没颤抖,但他的心却在摇摆。
  他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要杀陈大娘。
  陈大娘对他很好,给他吃的,给他地方住,还给他讲故事。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就像姥姥一样让人觉得亲切。
  可是他现在却要杀死她。
  人被杀死是什么样的呢?
  师父说,你是刀,刀就要接受任务,你的任务就是杀人。不要管是谁雇用你去杀人,也不要管你要杀的人是谁。
  为什么?
  为什么呢?
  他是刀吗?
  是吗?
  他不能决定杀不杀这个好心的姥姥吗?
  小仇野还在思考,他已经快要放弃杀陈大娘了,因为潜意识告诉他,他不能这样做。
  可是,师父的话不断在耳边响起,他不得不将匕首握得更紧。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奇怪的笛声。
  小仇野听着笛声,感觉自己脑子已经混乱得不会思考了。
  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小仇野握着匕首慢慢靠近,匕首的金属面反射月光,照在陈大娘的眼睛上。
  陈大娘在这道光下睁开睡眼,然后她看到孩子失去高光的眼睛。
  她张口似乎想唤孩子的名字,可是她没有机会再发出声音了。
  就在她张嘴的那一瞬间,孩子手里的匕首扎进了她的脖颈中。鲜血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
  陈大娘看着孩子,苍老混浊的眼里流出一滴泪,她冲孩子笑了笑,伸手去将孩子脸上的血迹抹去。
  你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呢?她不由在心里想。
  对不起啊,你本来该是个好孩子的。陈大娘永久地闭上了眼。
  陈大娘有个当父母官的儿子,可她这个儿子并不是个好的父母官,可谓是贪污受贿,无恶不作。她为此跟儿子吵过很多次架,并扬言要到上京去状告他的罪行。
  她以为儿子会改,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儿子要杀她的消息。
  儿子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便雇杀手帮忙动刀。
  可就连这个杀手组织的首领都“看不下去”她儿子的这种做法了,对她说,要替天行道,把她儿子杀了。
  陈大娘舍不得儿子,既然儿子要杀她,她心已凉,宁肯死。
  那个首领说,“要么你死,要么你儿子死。如果你死,那你在死之前得帮我一个忙,不然就是你的儿子死。”
  陈大娘答应了。
  之后,她打开门,牵着门口的孩子进了屋。
  干枯瘦弱的手从小仇野脸上滑下,他看着那双苍老混浊的眼睛逐渐失去最后一丝色彩,变得如同死鱼眼睛一样难看。
  手上的黏糊糊的感觉,小仇野没见过这么多血。
  他的脑袋好像又能思考了。
  我杀了她。他心里淡淡地想。
  一个杀手,一把刀确实该这样做的。
  可他没来由地难受起来,胃里一阵痉挛。
  他使劲摇了摇陈大娘,陈大娘没有醒,身体却在一点点变冷。
  这就是死么?
  是死了,我杀的。
  孩子忽然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浑身像是有人从腹中将他肠子扯出来般阴冷。
  他用匕首往自己腿上也扎了一刀。
  好痛。
  可是这种痛却让他冷静下来。
  他按照师父所教的,冷静地处理好现场的一切。
  当他从陈大娘家里出来的时候,终于对着路边的水沟呕吐起来。
  脑中乱糟糟的,冷漠的情绪似乎要将悲伤全部笼罩。
  他不停地吐着,吐到嘴里发酸发苦。
  他实在吐得太累了,就仰头去看天上的星星。可是天上没有星星,厚厚的乌云遮住月亮,快要下雨了。
  可他还是呆呆地站在路边,连大腿的伤口正在不断往外流血都不知道。
  “小七,你这条腿要是再不及时处理,就要废掉了!”燕青青给椅子上的小仇野边包扎边说。
  小仇野垂头咬着唇,没说话。他变得比之前更加沉默。
  有个高大的身影走过来,小仇野知道是谁。
  他问:“师父,我是刀么?”
  “对,你是刀,你做得很对,很好,你天生就是如此。”
  “这是天生的?我真的,是刀?”
  “对,没错,你总算明白了。”
  “那我不用匕首了,我要用那把三尺长刀雁翎刀。”
  仇漫天笑道:“当然可以,那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他终于把这个孩子的仁慈杀死了。
  小仇野自有记忆来从未感受过温暖和亲情。陈大娘给了他温暖和亲情的感觉,可他却把陈大娘杀死了。他连杀陈大娘都能狠下心,之后就能冷漠无情地杀任何人。
  云不归叼着叶子对仇漫天冷声道:“以后睡觉的时候,多小心些。”
  他从来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现在却真实地发着怒。
  仇漫天笑笑:“他不会杀我的。”
  小仇野开始学着做把刀了。
  开头那两年里,每当他杀完人后,总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静静地呆着。小小的身体抱着那把三尺长的雁翎刀睡觉。
  他一刻都未让刀离身,仿佛只要跟这把刀待得久一些,自己也会是把真正的刀。
  他变得更加沉默,像个闷葫芦,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摇头点头和杀人之外,似乎什么都不会做。
  季棠出招说:“要不给小七灌点酒吧,喝醉睡一觉就好了,不然憋坏了,疯起来连我们也杀。”
  小仇野喝的第一口酒不是甜酒而是烈酒。其他六人觉得,既然要喝醉,喝得并不一定得多,但必须得精。最好喝一两口就能醉,也省的他们费力掰开嘴灌。
  不曾想,第一个醉倒的便是季棠,然后是燕青青,花无叶,黄铁衣,还有大哥郭斩。
  云不归是最后一个醉的,他指着小仇野仍旧稚气的脸,醉醺醺地说:“小七,你以后要是想走了,就跟我说,我一定……哕。”
  小仇野:“……”
  他静静地看着六个人横七竖八地倒在一起,你挠挠我的脸,我踢踢你的肚子。
  他喝了许多酒,可脸一点都不红,反而白得吓人。这个时候他抬头望天,天上有很多星星,一闪一闪的,很漂亮。他的唇角终于以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弧度向上弯了弯。
  其实那天夜色阴沉,连月亮都没有,更不要说星星。
  后来,他身上总是带着酒囊。
  景和二十一年,仇野十一岁。
  九九重阳,仇野在佛前上了三炷香。香是给陈大娘上的,而他现在提着刀要去杀陈大娘的儿子。
  没有人雇用他去杀陈大娘的儿子,只不过他查出一个消息——当年雇用他去杀陈大娘的雇主,就是陈大娘的儿子。
  作为一个合格的杀手,并不该去调查雇主的消息,不管是雇主还是杀手,只能跟一个“中间人”交涉。仇漫天就是那个中间人。
  可仇野还是去查了,这件事就像心魔一样困扰了他整整五年。让他变得完全不像个孩子,反而像个心思深沉的成年人。
  陈大娘死的那年,她的儿子为其大型操办葬礼。他在陈大娘的棺椁前恸哭,把自己像发面馒头一样的脸哭得通红,细长的眼睛也被哭肿得像是核桃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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