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回复道:“他这哪儿是做好事?只不过是收钱办事罢了。”
“谁有那闲钱雇用操刀鬼是杀折花仙?我听说要操刀鬼出手杀人至少要准备万两黄金,这得是又富又善的大好人啊。”
“是青莲仙子,她散尽家财,为的就是让他们黑吃黑。”一个少年说。
“诶,你这消息不对,我怎么听说,是欧阳虹为了洗清自己的罪责,故意用打凤牢龙的手段,雇用操刀鬼来杀自己的?”
“嘿,你这消息才不对,你是听说的,而我当时就在折花大会的现场,亲耳听青莲仙子说的。”他两只手指着自己的两只耳朵强调道,“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你说你在现场,可有证据?”
“证据?你知道我是谁吗?居然不信我的话,还想问我要证据?”
“你是谁?”站在旁边倒酒的卖酒的小伙忍不住问。
“上官恒!”他说着挺起胸膛。
卖酒小伙挠挠头,“不认识,没听说过呀。”
“啧,我爹是锦绣山庄的上官三爷。”
“哦——!”卖酒小伙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那你的话肯定是真的!”
“哎呀呀,没想到我一介莽夫,居然也能在这种破落酒肆里碰到能去那场折花大会的豪杰!”
因着这个身份,不仅卖酒的小伙信,酒肆里喝酒的酒客也信。
上官莘单是用手已经遮不住脸了,她只好默默戴上帷帽。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哥又在外边丢你人了啊爹!
江湖上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个月,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茶馆酒肆里都开始说起青莲仙子的光辉事迹。
“她长得好看!”
“她家财万贯!”
“她功夫高超,使得一招极强的‘剑气化刃’!”
“她还跟操刀鬼有一腿!”
然而,传说归传说,他们永远不知道,真正的青莲仙子此时正苦兮兮地跪在祠堂,连娇嫩的膝盖都跪得红肿不堪了。
第54章 戒尺
千防万防, 宁熙出逃的事还是被宁敬修知道了。宁敬修勃然大怒。
祠堂外的蝉叫个不停,堂内烛火明亮,宁熙已经在蒲团上跪了一天一夜了。
从孔雀山庄赶回国公府, 因慕姑姑重伤在身, 一路颠簸,昼夜不息,风尘仆仆。
宁熙本不想回去,她想着能不能在外面找大夫给慕姑姑治伤。可是慕姑姑即便受伤, 醒来后仍旧坚持要带她回去。没办法, 宁熙只能妥协。
宁熙回府的时已是黑夜, 还饿着肚子,但一进门就被人拉去了祠堂。
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宁熙感觉自己快要饿晕过去。可是她被几个婆子看着, 身体若是有半分摇晃就会立刻被她们扶正。
这是宁敬修的命令。
烛火摇曳, 少女的身影被火光拉得很长。
这段时间里, 宁熙听到过从外面传来哥哥和小婉的声音。他们似乎想进来看她,可却被人拦在门外。
宁熙无法起身,只能紧紧攥着裙子。
她垂着头, 嘴唇发干发白,看上去很丧气的模样。
她舔了舔唇, 心里不由想起仇野。
离开孔雀山庄已有半月,也不知仇野现在怎样了。有没有揪出折花仙?有没有受伤?
她在府里,消息封闭,什么都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才分开半个月, 却越来越想仇野了。
之前从府里出去,她虽然也会想哥哥和小婉, 但也没有天天想,只是偶尔想起几次。可现在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仇野。
哦不,这不叫想,这叫担心。作为朋友,朋友有危险,担心他会不会受伤,实在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若是哥哥小婉还有慕姑姑受伤她也会担心的。
宁熙在心里纠结半晌,总算顺利将自己说服。
这时,周围的丫鬟婆子都已退去,宁熙眼前出现一个身影。
她抬眼望去,正好看到母亲严肃的脸。
“阿娘……”
“手伸出来。”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宁熙抿了抿唇,心想肯定又要挨手板子了。
她咬咬牙,垂头闭目,几乎怀着赴死的决心把手掌伸出去。
可却听母亲说:“不是这只手,另一只。”
宁熙照做。
却听母亲又说:“袖子再撩高些。”
什么意思?
宁熙不解,但也只能照做。她把衣袖往上一推,露出一节玉藕。
“再撩高些。”
宁熙心中一震,她忽然明白母亲是要看什么了。
那些闺阁礼教像一根丝一根丝地缠绕住自己,丝线越缠越多,她几乎快要透不过气。
原来你们所担心的,只有这个么?
“为什么不动了?”
头顶又传来母亲严肃的声音。
宁熙瞬间变得像是块木头,呆呆的。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一时间什么话也听不清。
“宁熙!”
直到母亲拔高声音唤她大名,她才缓过神来。
她仰面望向母亲,缎子般光洁脸暴露在烛火下,一滴泪便从眼眶中滚出,顺着脸颊,缓缓落下。
少女的声音已经哽咽:“阿娘,若是所见非您所想,您是不是就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在这一刻,冷如梅的表情冷如死寂。她秀眉紧蹙,看上去愁容满面,可终究是一字未言。
“阿娘……”宁熙又轻轻唤了声。少女带着哭腔,听上去可怜极了。
可冷如梅却是个心硬的女人,她非但没心软,眉头反而越蹙越深,涂着口脂的红唇依旧缄默不言。
这时,却听从身后传来的一个声音说:“若你当真做出那种丢人的事,那便不必入东宫,更别想再踏出这间祠堂半步。你、你不如死了才好!”
声音属于宁敬修,很显然他现在已然恼羞成怒。
宁熙把头垂下去,手也垂下去。她倔脾气上来了,现在偏偏要跟人反着来。
她咬着唇,攥着袖子,一句话也不肯说。
自小到大,她很少看见过父亲的正脸,唯一几次也因为记忆太过久远而模糊不清。因为她总是被教导着与父母说话要低头,要听话,要顺从。是以,她所能见到的,只是一个侧脸或者是一片衣角,还有一个高大的身影。
冷如梅手收在宽袖中,一只手紧紧掐着另一只手的手指。
她忽然拽过宁熙的胳膊,把宁熙的衣袖全撸上去。
宁熙果然开始挣扎,但冷如梅毕竟习过武,即使多年未用,也不会被宁熙挣脱开。
一颗鲜红的守宫砂赫然出现在眼前。
冷如梅松了口气,她望向站在宁熙身后的宁敬修,轻轻摇了摇头。
宁敬修却像是更生气了。
“打她三十下手板子,罚抄书三百遍,再在祠堂跪三天!”说完便拂袖而去。
少女的手轻轻颤抖着,冷如梅将她的手松开,冷冷道:“你自己把手举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
宁熙听着响,心里默默地记着数,只觉得委屈。总有一天,她还会逃出去的。下一次,不管谁来接她回府都不好使。
可是,这板子打着打着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没有之前痛,甚至比慕姑姑打得还要再轻一些,但是听着却很响。
她悄悄抬眼去看阿娘,阿娘依旧神色如霜,严厉得让她不敢出声。
她只好又把头低下去。
等挨到第十五下手板子时,门外忽然又进来一个人。
宁敬修问:“打到第几下了?”
宁熙抿着唇,正准备铁骨铮铮地说,十五下。
可冷如梅却抢先一步说:“二十五。”
宁敬修:“好,还剩的五下,我来打!”
他说着夺过冷如梅手中的戒尺。冷如梅什么也没说,退到一边去,神色也没有任何波动。
“孽女!”宁敬修话语方落,手板子就落下来了。
这一手板子下来,宁熙当场痛得落泪,只觉得手心火辣辣地疼。可她还是死死咬着唇,倔强得连声呜咽都不肯发出。
等五下手板子全打完,宁熙已经把嘴唇要破了,眼泪哗啦啦留下,这简直比她十多年来挨的手板子加起来还要痛!
见宁敬修要走,她忽然幽幽说:“我到底是您的女儿?还是您献给太子的诚意呢?就这么害怕太子检查出您这份诚意破了么?”
“你说什么?”宁敬修气得满脸通红。
“没什么,父亲听到了会生气的。”彼时,少女原本灿若繁星的眼眸已无半点生气。
宁敬修按着太阳穴,重新拿起戒尺,“手伸出来。”
说气话的后果是,宁熙又多挨了五下手板子,还得在祠堂多待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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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祠堂出来后又过了三天,因为涂了上好的膏药,宁熙的手心已看不出痕迹,因此府中安排她再进宫见见王皇后。
宁熙一直都不想去那高墙林立,黄瓦红墙的宫殿。她知道陈尚书家的女儿自进去后就再没出来过。
可现在她却不得不去。
王皇后还是老样子,喜欢让她陪着在后宫里四处逛逛。
这次没见着那个疯疯癫癫的叶淑妃。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她当然不能去胡乱打听这些宫闱秘辛。可王皇后却主动跟她提起了。
“还记得那个在掖庭的叶淑妃么?”
宁熙心中一怔,轻轻点头。
王皇后又说:“她死了。”
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看上去心情不错,容光焕发的模样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她、她怎么死的?”宁熙感觉自己牙齿在打颤。
“被火烧死的。”王皇后轻飘飘地说,“掖庭走水,烧死了好多人。”
“掖庭怎么会走水?”
“掖庭那种地方,走水不是很正常?”
“娘娘说得是。”
王皇后又笑了,“不过这次掖庭走水却是人为。”
“谁没事会去掖庭放火?”宁熙很疑惑。
“陈贵妃啊,她疯了,疯疯癫癫当然会做出些不可思议的事。”
“原来是这样……”宁熙忽然想起,陈贵妃姓陈,陈尚书也姓陈。
王皇后又说:“这前朝后宫啊,有些地方是连在一起的。你懂么?”
宁熙只是呆呆地张了张嘴,轻轻摇头。
她不懂,也不想懂。她宁愿自己永远都不要接触这些事。
王皇后却蹙眉道:“怎么之前看着你还挺机灵,现在却变成了根木头?”
宁熙本来想说些话逗王皇后开心,缓和缓和气氛,但仔细想想,自己还是继续当一根木头才好!万一王皇后哪天就觉得她不够聪明,当太子妃不够格了呢。
可王皇后看着她一脸呆滞的模样却忽然笑了,摸着她软嫩的小脸说:“笨点也挺好,要是太聪明,我就不要你了。”
宁熙装出来的呆滞在听到这句话后就变成真正的呆滞了。
她不是不能理解复杂的东西,而是这种复杂的东西她不愿意去理解。她宁肯当块木头。
除了王皇后外,她还见到了徐良娣。徐良娣很聪明,眼底也有足够的野心,看上去是能和太子一起运筹帷幄的人。
而运筹帷幄恰恰是宁熙最不感兴趣的事。
她只想去看最高的山,最辽阔的草原,最苍茫的大漠,然后把所见所闻一字一句记下来,写成一本游记供人阅读。然后她就会成为第二个徐霞客,人们也会因此记住她的名字。
不知为何,王皇后并不喜徐良娣,反而在徐良娣面前做出跟宁熙很要好的样子。是以,徐良娣看向宁熙的眼神也变得不友善起来。
这让宁熙有些无所适从,夹在两人中间,她简直快疯掉了,恨不得下一刻便能出去。
出宫回府的路上,宁熙筋疲力尽,躺在马车里便睡着了,还是春桃迷迷糊糊将她扶回房睡觉。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大漠黄沙漫天,长长的商队,驼铃声声。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宁熙揉揉惺忪的睡眼,她听到窗外有动静,撩开床帘下床去看。
月光被一个黑影遮住了。
少年蹲在窗台上,沙哑地唤她,“宁熙。”
可就在下一刻,少年便虚弱地闭上眼睛,倒在她怀里。
第55章 初吻
仇野第一次来这个房间时也有伤在身, 不过那次并没有这回伤得严重。
少年个子高,宁熙根本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两人便一起噗叽倒在地上。
动静弄得有些大, 宁熙抱着仇野一时连大气都不敢出。
上京的盛夏夜, 繁星点点,晚风温暖而干燥。
少年的脑袋倒在她肩上,呼吸缓缓喷在她的脖颈处,很痒。她想动一动, 可一动怀里的少年就往下滑, 她不得不将少年抱得更紧。
一顿操作下来, 宁熙浑身是汗。
等听到外面没有脚步声时,宁熙才放心大胆地戳了戳少年清瘦的面颊,颇为担忧地问:“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少年正陷入昏迷中, 没办法回应她。
皎月的光辉从窗外透入, 宁熙能清晰地看清怀中人浓密的长睫, 高挺的鼻梁,苍白的嘴唇。
她费力将仇野拖上床,又替仇野盖好被子, 然后趴在床前静静地看着仇野。
她忽然想起些什么,用手去摸仇野的额头, 同时另一只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不烫。甚至她的额头上的温度都要比仇野高一些——肯定是方才将仇野拖上床废了很大力气的原因。
宁熙曾经问过仇野:“若是你受伤了会怎么做?”
仇野说:“简单处理下,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睡一觉。”
宁熙不解:“睡一觉就会好么?”
仇野说:“如果不死的话,就会好。”
现在,宁熙能看到仇野手腕上缠绕的纱布,说明仇野身上的伤已经做过处理, 只需要睡一觉就会好。
躺在床上的少年不知梦到了什么,好看的眉毛轻轻蹙着。
宁熙伸出食指轻轻点在少年的眉心, 然后顺着眉形的弧度缓缓勾勒,可还是没将少年轻蹙的眉毛抚平。
她看着少年,又撸起衣袖盯着自己手肘上的守宫砂看了很长时间。
她咬着唇,指腹盖在那点刺眼的红用力搓捻着。可是直到她把周围白皙的皮肤搓得通红也未能将那点红搓掉。
鼻尖已经开始泛酸,她抹了把泪,喃喃道:“难道贞洁比性命还重要么?他们好像只关心这个。”
少年双眸紧闭,没办法回应她。
但宁熙猜,如果仇野醒着,一定会跟她说,贞洁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不仅不重要,还是个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