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仇野扭头问,似是不解。
宁熙还是垂着头,她撸起袖子,将一节玉藕递过去给仇野看,然后指着那刺眼的一点红说:“就是能让守宫砂消失的那个。”
“你是说媾和么?”
宁熙简直觉得自己脸快烧起来了,她点点头。
“没有,怎么了?”仇野问。
睚眦阁的产业很复杂,三教九流交融,所以仇野在还不会起立的时候就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发泄欲望的东西。
他没有欲望,即便有,忍忍也过去了,自然就不需要。
有些杀手在杀完人会确实会血脉偾张,欲望高涨 ,他们有的会找男人或者女人发泄,有的会进行一场豪赌,有的会大醉一场,但更多的是吃喝嫖赌这四样一起进行。
因为他们终究是人。
可仇野是刀,他只是冷漠地做掉任务,心情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所以在提及媾和之事时,少年依旧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甚至在脑中浮现出糜烂画面时还轻轻皱了皱眉。
很显然,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还以为宁熙只是在向他问问题。
“没有过啊……”宁熙绞着衣袖,“那你会么?”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仇野噎住了,他不由开始思考起自己究竟会还是不会。
见仇野沉默不语,宁熙只好又问:“你会学么?你学东西一向很快。”
仇野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可是酒喝完了,他只好倒一杯茶灌入快要烧起来的喉中,颇有些无奈地问:“宁熙,你到底想说什么?”
宁熙已经将守宫砂周围的皮肤抓得绯红,可守宫砂依旧没有半点要褪去的迹象。她指着守宫砂说,“我不想要这个东西,也不想要别人帮忙,但如果那个人是你就没关系。”
她忽然抬眼看少年,眼眶红红的,“你愿意帮忙么?”
仇野看上去有些无措,他别过脸,不再去看那双像兔子一样的眼睛,清清冷冷吐出几个字,“你喝醉了。”
“没有醉,甜酒怎么喝得醉。”宁熙咕哝道,她把撸起的衣袖拉下去,“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为难你的。”
少年耳尖泛着红。
宁熙捧着脸,呆呆地看着他。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
宁熙打了个哈欠,心想,怎么又变成木头了。
她感觉自己脑袋变得有些迟钝。之前怎么说来着?若是仇野再变成木头就亲他一口看看。
要不要试试?
于是,宁熙像螳螂捕蝉一样,蹑手蹑脚地缓缓起身走去。
“仇野,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真的什么都没想?”
“嗯。”
宁熙叹气道:“比起什么都不想的木头,我还是比较喜欢骗人的小狗。”
仇野扭头看宁熙,少女点漆般的杏核眼雾蒙蒙的,丰润的嘴唇沾着水珠,不,应该是酒才对。
下一刻,米酿的香气不断逼近,最后落到他的唇上。
只是轻轻地贴在一起。
少女的嘴唇湿润而柔软,他感觉心跳在那一刻静止了,瞳孔骤缩,只好咬着牙关,强迫自己不要张口。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但其实宁熙并没有亲得太久。
当她的嘴唇贴上少年的嘴唇时,她迟钝运转的头脑便开始飞快地转动起来。
米酿的香气萦绕在鼻息间,她感受到少年嘴唇的冰凉。
一个湿滑的东西在宁熙嘴唇上轻轻舔了下,她觉得痒,禁不住浑身一激灵,可腰肢很快便被一只手安抚住,她在一瞬间睁开双眼,与此同时,用力将眼前人推开。
宁熙咬着唇,后退半步,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呆子。
少年盯住她后退半步的动作,然后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气氛开始变得有些焦灼。
宁熙吞了吞口水,正想开口说话。虽然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她至少可以先喊仇野的名字。
然而仇野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在她开口的那一刹那,少年忽然别开目光,轻盈一跃,往窗外跳去。
她扒在窗前,怕惊动府里的人,不敢大声喊仇野的名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黑色的背影越变越小,最后消失在雨夜中。
“仇野……”宁熙小声念着。
她忽然有些后悔这么做了。
第56章 心乱
晚来风急, 夜雨潇潇。
睡前没把窗户关严实,暴雨如注,狂风肆虐, 云不归被一脸冰凉的雨水吵醒。
他心烦意乱地抹了把脸上的水, 起身去关窗,却无意看见对面屋檐上坐着一个人。
这谁啊?
云不归眯着眼睛探出脑袋想看个仔细。可夜色太深,落雨太急,狂风太劲, 那人又似乎穿着黑衣, 根本看不清。
大晚上的坐屋檐上淋雨, 不太像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
不过,能待在睚眦阁的,又有几个是正常人呢?云不归认为自己勉强算一个。
正常人是不会在暴风雨夜没事跑出去淋雨的, 所以他关上窗啧啧摇头。管他呢, 中年将至, 还能每天呼呼大睡是顶好的福气,云不归认为自己也算是个有福气的人。
他钻进被窝,盖上被子, 选了一个极其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半柱香后。
“喂,你坐这儿干嘛?看月亮?”云不归撑着油纸伞, 扭头往乌云沉沉的天上望去,“星星都没有,还月亮呢。”
仇野瞥他一眼,冷冷道:“我在淋雨。”
云不归:“……是个人都能看出你在淋雨。”
“那你还问。”
“我是问你坐在屋顶淋雨做什么?”
“热。”仇野说。
又是一阵狂风刮过,云不归撑着的油纸伞差点被吹翻。他也没好到哪儿去, 暴雨劈头盖脸把他一顿狂揍,衣裳被打湿, 头发也被打湿。
但仇野却像雕像一般坐在那里,连动也不动。
云不归搓搓胳膊,忍不住感叹道:“年轻就是好啊,这天气我还觉得挺冷的。”
瓦片被雨淋过,脚踩上去容易打滑,加上又有风,云不归不由变得小心许多,他回头看仇野一眼,“你自个儿慢慢淋雨吧,风太大就不奉陪了。”
正准备走,却听身后的少年问:“官家小姐成亲,要准备些什么?”
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云不归也不知道前因,于是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份子钱。”
“我不是去喝喜酒。”仇野说。
“不给份子也不喝喜酒?”云不归忽的来了兴致,“这样,二哥给你出个主意。”
仇野偏头看他,少年的长睫沾着水,嘴唇抿紧成一条直线,看上去很认真的样子。
云不归却不太认真,他吊儿郎当地瞧着仇野的刀,打了个响指,“你就别带刀了,带个铁锤罢,方便砸场子。”
仇野:“……就不该问你。”别过脸。
云不归又八卦兮兮地凑上去问:“难不成你想当新郎官?”
仇野没说话。
云不归瞬间困意全无,满脸惊讶,“哟呵,被我说中了!不过,我建议你呢,先从睚眦阁出去再想这个问题。”
睚眦阁有规矩,可以动欲,但不能动情,所以这里盛产淫僧荡尼。
仇野还是没说话,轻盈敏捷的身体在暗夜里一闪便不见踪影。速度快得甚至连云不归都还没反应过来。
“溜得比耗子还快……”
云不归回房后却有些睡不着了,他推开窗,眯眼望着千丝万缕的夜雨,“仇漫天,这么多年,你也该满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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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不归第一次遇到仇漫天时也是一个雨夜,只不过那时他的名字不是云不归,而是沈钰。
那是约莫二十余年前,他还年少。
沈家和冷家是世家,他同冷如梅算是青梅竹马。
沈家是武林世家,但沈父却想要儿子走科举之路,以后入朝为官,也能造福一方百姓。而朝中正好有冷家的人,刚好能帮衬一番。
冷家对女儿虽算不上溺爱,但也比别家要宽容许多,甚至连女扮男装入学堂这种事也会同意。
是以,云不归总是与冷如梅一同玩闹。
两家虽然没定过亲,但却是默认会结成亲家的。
某日下学堂,冷如梅见天色不错,便拉着云不归去看花灯。因再过几日便是七夕,长长的河道里,天色还未暗,便已全是燃着烛火的河灯了。
彼时还是少女的冷如梅蹦蹦跳跳地边逛边买,云不归就耐心地跟在后面帮忙拎东西——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不让下人跟着,所以买了东西都是云不归拿。
少女在听到城西有人在斗乌龟时,眼睛立刻亮起来,她灵动的身子开始奔跑,把拎了许多包裹的云不归远远甩在后面。
“喂,这里人多,你跑慢点啊!”云不归实在拎太多东西了,这里人群密集,他拎着大包小包想要挤过去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少女一心只想着斗乌龟,她跳得比兔子还高,“沈钰你太慢啦,我先走了!你来斗乌龟的地方找我!”
云不归:“……”
天色渐暗,花灯一盏一盏亮起,霎时间灯火阑珊。
可天公不作美,好好的星夜,却忽然下起雨,雨下得又急又大,冷如梅身上没带伞,只能抱着头跑来跑去找地方避雨。
她快气死了,还没走到斗乌龟的地方呢,怎么能下雨!现在雨下得这么大,斗乌龟的人肯定也不斗乌龟了!
她跑着跑着,就拐进一条小巷子里。
巷子里黑黢黢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冷如梅心底一沉,没来由地害怕起来。可是这里太黑,她四处碰壁,拐来拐去,一时间迷了路。
今天真是倒霉透顶,不仅没看到斗乌龟,还被淋成落汤鸡,还迷了路!
她本来觉得不可能再发生更倒霉的事,这时却感觉到脚踝被一只手抓住。
“啊——!”
冷如梅瞬间跳起来,觉得全身发麻,使劲甩着被抓住的那只脚妄图把那只手甩开。可那只手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不管怎么甩都甩不掉。
等恐惧心过去后,她也冷静下来,慢慢蹲下身,伸手去摸索抓住她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若是个妖怪,她就把妖怪的头给拧下来!
她摸到一个人。
那个人趴在地上,死死抓住她的脚踝。
“救我……”
“救我……”
那个人虽然气若游丝,但仍旧用嘶哑的声音呼救。
“我救你,我救你,你听到了吗?”冷如梅伸手去掰握在她脚腕上的手,“我真的救你!但你先把手松开好不好?”
那人犹豫半晌,终于将手松开,可就在松开的那一瞬,又紧紧抓住她的手。
冷如梅:“……”哎,你到底是得多不相信别人。
她将倒地的人扶起,天边一道闪电,她在电光下看清那人俊秀的容颜。很年轻,还是个少年。
少年肩膀上猩红一片,然后又被雨水冲散,看上去受了很严重的伤。
冷如梅从裙摆上撕下一条布,包裹住少年的伤口,用力打上死结。现在伤口被压住,应该不会再流血了。
她拍拍少年的脸,“你听话,别乱动,我救你。”
少年似乎还有知觉,长睫轻颤,从喉咙里发出声不知道是什么的声音。
姑且都当做是“嗯”吧。
冷如梅拖着少年的胳膊扛在肩上,准备把他背起来。
云不归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冷如梅的。
他手里拿着伞,但却没撑,他急着找人,撑着伞跑会跑不快。
天边的闪电忽亮忽灭,他在电光下看到少女用瘦弱的肩膀背起一个少年。
冷如梅也在电光下发现了他,少女原本忧愁的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笑,她朝他挥挥手,“沈钰,来救人呀!”
可惜她忘记自己背上还背着个人,这手一挥,她同那少年就一起栽倒下去。
云不归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但随即也跟她一起笑起来。
他们救的那个人叫仇漫天。
仇漫天说:“我的真名叫邱枫,是蜀西邱家的人。”
冷如梅惊讶道:“你就是那个邱……邱家刀?”
她说着目光移向少年腰间的刀,那是一把三尺长的雁翎刀。
云不归沉默着没说话,因为江湖上传言,邱家已经被灭门好几年了。冷如梅当然也知道这个消息,但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不提起这件事。
“所以你为什么会受那么严重的伤?”冷如梅又问。
仇漫天这时垂下眼眸,良久才解释道:“为了救人。”
“但邱家刀不是很厉害么?你怎么……”
“我邱家刀只学了些皮毛,还不太会,不行?”
“行。”冷如梅知道自己说错话,捂着嘴瓮声瓮气道:“对不起。”
仇漫天很大度地说:“没关系。”
云不归忍不住问:“那你人救下来了么?”
“当然救下来了。”仇漫天说着有些骄傲。
但他骄傲的眸光很快就暗淡下来,“但我救的那个人见我受伤,就自己跑了。”
冷如梅丢给他一个果子,“跑了就跑了,莫要介怀,我们行侠仗义,无愧于心就好!”
“我才不会把那种事放心上。”仇漫天摸着刀柄,暗淡的眸子里仿佛又有光,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女,郑重道,“以后,我会让世人知道,邱家的刀,依旧是正义的刀!”
……
窗外的雨还在下,云不归捏了捏鼻梁,忽的嘲讽道:“邱家的刀,是杀人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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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放晴。
宁熙在后院里百无聊赖地玩竹蜻蜓。
竹蜻蜓从她手里飞走,在空中转了一大圈后又飞回来,她熟练地伸手握住竹竿。
幸好这个时候后院里没人——反正有人也被她支开了,她只想一个人待着。若是被阿娘看到,阿娘一定会没收她的竹蜻蜓,因为照常理来说,这个时候她应该在书房抄女诫,而不是在后院转竹蜻蜓。
宁熙望着碧蓝的天,不由想,这个时候关外的草场是不是一片葱茏呢?
她又想起仇野。
仇野自从昨夜离开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他生气了么?
宁熙伸手去摸嘴唇,昨夜仇野好像在上面舔了一下,又湿又滑,又软又痒。
想到这个,宁熙脸涨得通红,马上就把手放下来了,心情乱糟糟的。
她使劲用手心搓着竹蜻蜓的竹竿,然后松开双手,往前一飞。
竹蜻蜓转着叶片飞上宅院高墙,然后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