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想,仇野的表情忽然变得奇怪起来,“没有,我喝那东西做什么……”
“那东西?可是那东西闻起来很香。”
“你要是知道那肉羹是什么做的,绝对不会想喝。”
“什么做的?”宁熙的好奇心上来了。
“那是用蛇肉猫肉还有鸡肉混上药材一起炖的肉汤。”
“咦——”宁熙皱眉道,“那肉汤是有什么效用么?”
仇野紧紧闭着嘴,但耳尖却微微泛红。
见他那般,宁熙不依不挠,“那肉汤肯定有别的效用,不然排队的人怎么那么多?菩萨巷子又深又曲折,那家店的人都排到巷口了。”
仇野拗不过宁熙,最终很别扭地吐出两个字,“壮阳。”
四周顿时安静片刻。
“壮阳?”宁熙在嘴里仔仔细细地品鉴了下这两个字,最后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我能壮么?”
她知道“壮”,知道“阳”,但是不知道“壮阳”。
“不能。”仇野说着把一瓶酒塞给宁熙,“你还是喝酒吧。”
依旧是香甜的桃花米酿,宁熙打开酒塞,咕嘟喝一大口,“幸好砸了一瓶,还有一瓶。”
可她又念着那奇奇怪怪的汤,继续问:“仇野,我不能壮,你能壮么?”
仇野看着远处的灯火,幽幽道:“……我还很年轻。”
宁熙忽然想起在那里排队的人都蓄着胡须,年纪看上去也将近中年,就连青年人都寥寥无几,更不要说少年人了。
她还是很好奇,张口还想问,眼前少年的脸却不断放大。
四目相对,宁熙看着少年漆黑的瞳仁,一时语塞。
等她终于回想起自己要问什么时,少年又在她唇角轻轻啄了一口,吻去她唇角残留的酒珠。
宁熙彻底懵掉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仇野终于松口气,好像用这种方法才能让眼前这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子闭嘴。
但很快,宁熙又开始锲而不舍地问问题,“你亲我做什么?”
幸好不再是之前的话题,仇野将脸别向一边,闷闷道:“没什么。”
“我知道了,你肯定喜欢我。”宁熙说。
少年浑身一震,他惊讶地望向少女,漆黑如深空的眸中似是有繁星闪烁。
可宁熙却若无其事地喝着酒,她自顾自地说,“我小时候慕姑姑也会亲我的脸蛋,她也喜欢我。我喜欢慕姑姑,也喜欢仇野。”
“那不一样。”少年的声音有些低沉,听上去很落寞。
“有什么不一样?”宁熙扭头问。
仇野没说话了。
一束烟花冉冉升起,于空中绽放。少年一半侧脸被烟火的斑斓焰光照亮,另一半侧脸隐匿在阴影中。
见仇野不说话,宁熙侧目去瞧他,手里还捧着搪瓷酒罐儿。
少年的目光凝视着天边的烟火,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抱于胸前,似是一把未出鞘的刀,浑身泛着股含蓄的冷意。
有什么不一样呢?宁熙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初见他的时候心跳会漏半拍,宁熙以为只是那时他们还太过陌生。
后来,他们成了好朋友,仇野牵她手的时候,她会觉得心里泛起暖意。宁熙以为好朋友都会这样。那些侠义英雄儿女小说中不也会这么写么?好朋友就是会牵手的。
除了仇野之外,她也没别的好朋友。没有对比,她很顺理成章地认为,好友皆是如此。
现在,他们唇舌相交,宁熙忽然有点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意,也不明白仇野心里在想些什么。但身体的感受告诉她,她喜欢这样酥酥/麻麻的感觉。好像所有积压在心里的坏情绪都可以在那样的纠缠中被消化掉。
可是,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被慕姑姑抱在怀里,慕姑姑会亲亲她的小脸和额头,唱摇篮曲哄她睡觉。但她就是不愿意睡,非得缠着慕姑姑给她讲故事,而且必须得是江湖上的故事——阿娘反而不会来哄她睡觉。
那个时候,积压在心里的坏情绪同样会烟消云散。
她喜欢慕姑姑,喜欢哥哥小婉,也喜欢仇野,这能有什么不一样?
不,还是有一点不一样。她会想要天天跟仇野在一起。
宁熙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周围好安静,只有烟花噼里啪啦在空中炸开的声音。
所以,宁熙只好把酒瓶递过去,“仇野,喝酒么?光我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
仇野只是凝望着她。
宁熙不高兴地扬起下巴,“你该不会是嫌我喝过有口水吧?亲我的时候怎么不嫌?你这朋友一点都不……嗯,仗义,对,仗义!”
闻言,仇野二话没说,接过酒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他用衣袖擦去唇角残留的酒水,将酒瓶重新递给宁熙。
他被酒呛着了,一声接一声地咳嗽,咳得眼尾微微泛红。
少年的肤色本就苍白,此时眼尾一泛红,有种说不出的妖异。
他笑着问宁熙,“这样够仗义吗?”
宁熙发现自己心跳得快起来,明明方才还气势汹汹,现在却不敢看仇野。她抱着酒瓶别过脸去看烟花,慢吞吞道:“当然够。”
“你今晚出来做什么?”仇野走过来,双手撑着阁楼栏杆,跟宁熙挨得很近,只要轻轻一扭头,嘴唇几乎就能吻过她的发丝。
“我出来找你。”
“找我?”
“因为想见你呀。”宁熙认真地说,“你只说自己有事就抛下我走了,但我猜,你肯定会去菩萨巷子。现在看来,我猜得真准!”
宁熙望向仇野的时候,仇野也看着她含蓄地笑了,笑意从眼底蔓延到唇角,似是冰川消融。
“的确很准。”仇野说,“不过,你不怕被家里人发现?”
“放心,我这次逃得天衣无缝,等有人发现我,已经是天亮时候的事了。”
“是嘛……”仇野瞥向楼底的一个人影,人影藏在一排灯笼后,露出衣角。
没有什么能逃过刺客的眼睛。
但仇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好像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仇野,你去那家珠宝铺子了么?那里的人怎么说?”
仇野思忖片刻,“等我把一切处理好后再告诉你。”
“哦,那好吧。”宁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看出仇野有心事,所以也没再多说。
又一束烟花冉冉升起,半空中绽放的烟花变得多了起来,将整个上京城的夜空照得亮堂堂的。
宁熙兴奋地指向一处,“仇野你快看,好漂亮!”
仇野顺着宁熙指的地方看去,那是一朵金灿灿的烟花。星火在绽放后缓缓降落,最后消逝在夜空中。
宁熙还在看烟花,仇野的目光却沉沉地压在了少女身上。
你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仇野在心里说。
他是一把刀。
刀,无情。不能有喜怒哀乐,更不能有喜欢二字。他以前觉得有没有都无所谓,所以看什么都很冷漠。
世界只不过是一望无际的灰,和从他刀上流下的红。
可自从那个少女出现之后,他的世界好像多了些色彩。
桃花的红,柳叶的绿,还有少女鹅黄色的轻罗衫……
像是无端的风忽然有了轨迹,三魂七魄从这把三尺雁翎刀中抽出,他开始知爱恨,懂情/事,感悲欢,念酸苦,仿若大梦初醒。
他不是刀,而是操刀鬼,是执刀之人!
可是那个“唤醒”他的人却不懂情/事,不懂他的爱,也不懂他的欲。
或许,他真该在佛陀面前再上三柱香,问问当年的阿难是何心情。
以前他也不懂这些,如今才知爱/欲竟如洪水猛兽,可以将他的心一点点塞满,满到溢出来,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撑破。
可恨。
仇野握紧刀柄,他的眸中含情,再也不似往日般平静冷漠。
情绪波动如此之大,他的刀会变慢吗?
不,绝不会。
他将刀握得更紧。
他的刀,只能快,不能慢。
他手里握着世上最快的刀,便要在三尺刀背后,予她容身之所。
“宁熙。”
“嗯?唔——”
突如其来的一个吻。
第59章 焰火
盛大的焰火凌空绽放, 混合着金属的火药燃烧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在一簇簇烟花下,上京城好像都变得渺小了。
夜里热闹非凡,若从阁楼下向上望, 只能看见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靠在一起, 焰火的光模糊了他们的轮廓,让人看不清他们此刻在做些什么。
宁熙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直到仇野离开她唇的时候,她都只是呆呆地望着少年。
少年点漆般的眸子似是蒙上一层水雾, 他的视线落在少女的唇上。
丰润的嘴唇被咬得有些肿了, 而少女却还在若无其事地盯着他看。
仇野耳根一热, 别过脸去。
这般突然的动作令还在发懵的宁熙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心跳得快起来,她只好也默默别过脸去。
她捂着胸口,心里觉得奇怪。
好没道理的事。为什么自己还会露出这种羞怯的模样?
虽然刚开始接触那会儿, 她也会这般, 但那时他们并不熟悉, 所以有些害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现在,她明明跟仇野已经是知根知底的好朋友了, 又不是刚见面的陌生人。
好朋友就应该放开些,坦坦荡荡, 反正书里就是这样讲的。
烟花已经放完了,灯火阑珊。
宁熙手指慢慢抠着栏杆,决定说点正事。
“仇野。”
“嗯?”
晚风迎面吹来,将宁熙额前的发丝吹乱。她扭头望向仇野,“我们现在去边城好不好?我想去大漠骑骆驼。”
“现在么?”
“嗯。”宁熙点点头。
“好。”仇野说。
听到这个清清冷冷的“好”字, 宁熙感到万分惊讶。她眨眨圆圆的杏核眼,望向仇野, “你怎么还真答应啦!”
“你不想现在去么?”
“想,但又没那么想,我只是随口一说的。”宁熙在仇野面前转了个圈,“你看,我现在什么包裹都没带,身上也只揣着几块银角子。”
“这都不是问题,你若是想,现在走也行。”
“可、可你不是还有没处理完的事情么?”
“至于那些事情……”仇野思索半晌,认真地望向宁熙,“现在走有现在走的处理方法,过阵子再走有过阵子再走的处理方法。你只需告诉我,想要什么时候走。”
“哪种处理方法要简单点?”
“后者。”仇野实话实说。
“那再等等吧,我也觉得现在太仓促了。”宁熙望向无边无垠的夜空,忽然悲观地自言自语道,“虽然天下之大,但我现在跑了,总归是要被抓回去,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她想变成自由的风,吹遍山野烂漫处,没人能抓住。
走遍万水千山,将世间繁华皆以笔记录。
“不会等太久的。”仇野说,“我也不会让你被人抓来抓去。”
也对,黄沙漫天的边城,足够遥远。他们甚至还能跟着波斯的商队到西域去。
热风拂过宁熙的脸颊,她发现自己心跳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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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念安亲眼看着仇野抱着宁熙从窗户将她送回闺房再离开。
冷如梅饮轻轻将茶杯放在案几上,“所以,你的意思是,蔻儿翻墙出去只是为了去看灯会?”
“是。”慕念安说。
“没有人跟她一起么?”
“没有。”
“那她是怎么回来的?”
“还是翻墙回来的。”
“可梯子已经被我撤走了。”
沉默。
先开口的是冷如梅,“念安,你跟我说实话,不要包庇蔻儿。”
慕念安并不擅长撒谎,她只得长叹口气,然后实话实说。
月色渐暗,宁熙怀揣着希冀正准备美美地躺下入睡,房中却闯进几个丫鬟婆子。她们拿着木板铁钉和榔头,三下五除二地将房中的窗户全部钉得严严实实。在那一瞬间,宁熙脸色刷白。
与此同时,国公府内看守的人也增加一倍,将每个角落死死盯住,连只蚊子都不能放进来。
慕念安望着刚吩咐下命令的冷如梅,忧心劝道:“夫人,你这又是何苦?蔻儿迟早是要出去的。”
“她不能出去。”冷如梅冷冷地说,“外面都是虚与委蛇之徒,她会被欺骗,被伤害。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地在府中安度余生。国公府会护她周全。”
“可蔻儿待在府里就得进宫。”
“即使进宫,国公府也能照应。”
“她不会快乐。”慕念安面色忧愁。
“你怎知她出去了就一定会快乐?万一哪日后悔该如何是好?”
“即便后悔,那也是蔻儿自己的选择。”
冷如梅抬高声音,“她没办法选择,我也一样。进宫的事情已经定下,不能改,也无法改!今日之事若是再让宁敬修知晓,绝不会是钉窗户这么简单!”
话音落地后,屋里静得可怕。
慕念安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紧紧闭上。她无话可说。
屋里只有慕念安和冷如梅两个人,冷如梅不喜欢身边跟太多的人。
慕念安倒了杯茶递过去,“喝点罢,败火。”
冷如梅没有喝,她只是不停地按着鼻梁,“念安,你是不是太执着于某些东西了?”
慕念安嘴角扯出一个笑,“我只是很怀念过去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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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才露出一线曙色,仇野将玉佩捏碎,丢进护城河里。
晶莹剔透的玉石瞬间化作芥粉,顺着流水飘向远方。
其实,过去并没有那么重要。
从哪里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到哪里去。有时候那些被知晓的过去反而成了累赘。
虽然仇野并没有恢复六岁前的记忆,但陆知弈的身份他大概猜出来了。
而他,只不过是皇权争斗中的一颗弃子而已。
但仇野并不在乎过去的事,他甚至没有仇恨,他所在意的,只不过是从这困境中破局的办法。
首先,仇漫天会答应让他走的可能性很小,迫不得已时,可能会兵戎相见。
其次,陆知弈大概是在利用他,正所谓,借刀杀人。
那时,他拿着玉佩去往陆知弈所说的珠宝铺,陆知弈正好就在里面。
陆知弈依旧一身道袍,他躺在太师椅上抽旱烟,店铺里烟雾缭绕。见他进来,陆知弈将旱烟往彩釉烟缸里一磕,站起身眯眼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