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温皱起了眉。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再追问，于是换了一个问题。
“法师会议的议长认识你？”
“没错。”露西尔似乎因为凯尔温不再追问昨晚的事情松了一口气，“他认识我。”
“我看他似乎……不太喜欢你？”
露西尔笑了出来：“你觉得，一个来自王都出身贵族的，法师会议的议长，看到我会有什么好的反应吗？能不立刻攻击我就已经不错了，如果不是你在，说不定他现在已经给至高神殿写好信，偷偷摸过来试图杀我了。“
凯尔温意识到了他之前思考的漏洞：“他知道你是黑女巫？”
“那当然了，否则他何必一副快要吐了的样子。”露西尔微微摇了摇头，“不过可能是我曾经留给他的阴影太大了，所以他看到我还有些恐惧……其实没必要这样，他和我无冤无仇，我又不会对他做什么。”
凯尔温对于法师议会会长实力的评判并没有什么见解，他注意到了前面一句话：“你给他过什么阴影？”
露西尔顿了一下：“……我在他面前杀死了他的父亲。”
在凯尔温开口之前，露西尔用过分平静的语气说了起来：“他也不是想要为他的父亲报仇，他就是被吓到了，我用的方法太过残忍，估计再过几十年他都忘不了。”
凯尔温知道上一代贵族里面有不少都是在那场蔓延了半个王都的火灾中死去的，并且几乎都是被虐杀而死的，他们的亲属，也就是这一代的贵族们都对此深有阴影。他也知道传言中的这件事是黑女巫所做的，但是从希特里城一路过来，他已经不太相信露西尔会做出这样的事，怀疑她是被诬陷的。在他的认知中，也许露西尔的过去发生了不少事，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善良，但至少有良知，甚至可以说有着很强的同理心，不可能干出大屠杀这种毫无理性的事情。
“虽然很多关于我的事都有些夸张……但他们刚才说的没错，三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就是我放的，所有人都是我一个一个亲手杀死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杀那些人？”凯尔温轻声问道。
露西尔笑了笑：“你不相信我做了这一切吗？还是说你觉得我做出这一切是出于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
“我想知道理由。”
“没有理由。就是一时兴起而已。”露西尔终于把手从圣骑士的抓握中抽了出来，“也许很久以后的某一天，你可以把我刚才说的话当成供词交给神殿，我的罪名就可以成立了。”
“我不这么认为。我相信那些事都是你做的，但我不会相信那是一时兴起。你为什么杀了格伦特的父亲却没有杀他？这肯定是有原因的……你不是喜好滥杀的人。”
“你才认识我几天，你就敢断定我是什么样的人了？”露西尔抱起双臂，“你也太自信了吧，
凯尔温对这个称呼皱起了眉。但转念一想，露西尔确实比他可能大上十几二十岁——虽然他自己的真实年龄也已经勉强可以做一位祖父了，这么称呼没什么问题，但总感觉像是被占了便宜。
“人是会变的。而且一刻不停地在变。你敢说少年时代的你所信奉的善恶观与如今的完全一致吗？你认为你现在坚守的信念十年以后你还在坚守吗？”露西尔收敛了笑容，突然轻柔地推开凯尔温，“你要是真想知道些什么，可以和那边的那位聊聊。”
那边那位？露西尔话音刚落，凯尔温就感觉到背后有人突然地出现在了那里。
是法师会议的议长杜曼·格伦特。与刚才宴席上的模样相比，尽管他的脸色依然阴郁，但不再像在众人面前那般显得古怪而无法克制，属于传奇法师的压迫感在无形中蔓延开来，让人觉得夜空似乎更加凝滞了一些。他先是看到了圣骑士，接着又看到了被圣骑士身影挡住的露西尔，神色一下子变冷。
“晨曦骑士阁下，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你带着这些身份不明的人类往南方去到底是做什么？也许你能糊弄圣女冕下，但不能糊弄我。”
“议长阁下，我向圣女冕下解释我的任务时并没有撒谎。”凯尔温真诚地说道，“他们都是被神选中的人——黑女巫阁下也一样。”
“原来你都知道。”杜曼难以置信地瞪着凯尔温，“我并不是不信仰神，圣骑士阁下，但我不是一个盲信者。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对神谕的解读可能出现了一定的错误——”
“你是不敢跟我说话吗，格伦特？”露西尔突然打断，“为什么只追着我们的圣骑士阁下责备而不直接对我说？”
杜曼·格伦特终于将目光聚焦到她身上，他眼里的情绪几乎要凝聚成实体。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刹那间这块空地上的空气似乎凝固了起来，凯尔温感觉到呼吸似乎有些困难，并且活动身体变得困难，而与此同时，他身边的露西尔突然消失，头顶的天空似乎出现了变形，星辰缓慢地旋转扭曲，远处的树似乎折叠起来。杜曼的影像似乎也有要被折叠起来的倾向，但是他无声张口念了几句话，接着做出了一个类似抓取的手势，这一切异变似乎就慢慢停了下来，而空气的凝滞感也变得更强了。
凯尔温的危险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插手两个突然打起来传奇法师，尽管他们的招式看起来都很安静平和，但理智让他必须得做点什么，否则他们有可能会毁了这块地方——这可能还是其次，这边还有圣女，外面又有不少来自王都的法师牧师以及骑士团成员，数量众多的普通民众、商人，波及到他们就不太好了。
于是他对场地上还能看得见人影的法师会议议长说道：“议长阁下，冷静一点，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别打起来。”
“你才应当冷静。圣骑士。”杜曼瞪了一眼凯尔温。
空气里的凝滞感在加强，而视野里的所有环境似乎都在不同程度的扭曲，凯尔温一边觉得呼吸困难，一边又觉得有那么一点晕眩。
“露西尔，停手。这样做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处理？”他颇为无奈地朝着空气喊道。
“是他先动的手。”露西尔的声音从凯尔温背后传来.一阵风飘过，他感觉背后伸过来一只手轻巧地抚摸了一下他的额头，顿时眩晕感就消失了，然而望出去整片场地仍然在扭曲的进程中，“让他先停。”
“在她被彻底控制之前，我不会放松我的限制——别添乱，圣骑士。”
凯尔温叹了口气。他的脑子里火花般闪过好几个思路，又一个个被他排除，他可以拔剑用他晨曦骑士的力量打断他们的施法，但那样周边的平民都会看到这个旅店后面突然发出诡异的强光；他也可以选择迅速地掰断某一个法师的手——但这样做的后果大概率是把对方的怒火转移到他自己身上。他虽然各种情况的意外都很有经验，甚至对法师们攻击的套路也有些了解，但他并不想得罪法师会议的议长，就像他原本也希望不得罪西海岸的神殿，然而当时他本来就要离开西海岸了，得罪了他们就可以溜走了。然而现在他们拥有共同的目的地，到了南方说不定又会再见面，那就尴尬了。
“我们要不逃走吧，如果你还愿意执行你原本的计划而不是把我上交给他们的话。”在凯尔温身后，露西尔突然出现在那里，对着他耳边轻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旅途（6）
凯尔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我如果放开了和他打，这个旅店就要报废了。按照他们的速度到达闪城或是周边的城市还需要四天，就算我们今天能够和平解决，接下来四天大概也要这么和他过下去。如果你想找他们有事的话，大不了到南方了再说。”
凯尔温明白了露西尔的意思：“你是说现在离开？米丽莎和奥登神父怎么办？”
“他们一个在外面的市集上，一个似乎去找旅店老板借书了。我可以按顺序把大家都带上离开。我想他们应当也不会真的愿意继续待在这里。”
凯尔温考虑了一下：“可以。我们也不算亏，至少蹭了王都来的军队一顿免费餐。”
他话刚说完，露西尔突然抓住他的手，眼前的景象彻底扭曲成令人眩晕反胃的一团物质，一道口子在他们面前裂开，露西尔拽着他就要往里面走。
马上就走？凯尔温对露西尔逃跑的效率感到钦佩，他以为至少还要再周旋那么一会儿，当然，他在扭曲的画面中还能看到不远处的杜曼·格伦特正向着他们的方向急速移动，与此同时露西尔进入那道口子的行动也变得有些迟缓。凯尔温略一思索，手上绽放出刺眼的白色圣光，在扭曲的画面中，着一刀圣光似乎经历了无数的折射，最终铺满了对面的视线，露西尔感觉身体一轻，带着凯尔温进入了那道口子。
杜曼看着那道口子在他面前闭合，脸色又阴沉了好几分。他转头便看到了因察觉动静赶了过来的塞西莉亚。
“怎么了？”圣女并没有看到先前的情况，有了圣骑士作为助力，她的心情现在很不错。
杜曼低笑着开口道：“你的圣骑士阁下带着他的人不辞而别了。”
于是塞西莉亚脸上得意的情绪瞬间消失了，这让杜曼在这糟糕的时刻稍微开心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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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
走出峡谷大道后，面对的就是广阔的南方平原，虽然中间也有一些山丘起伏，但比不上靠近西海岸那侧的巨山脉丘陵区域，只有前往更南方的沙漠区域，才有可能遇见新的山脉，但似乎帝国的人很少探究那些区域，大部分也只是在意沙漠里的宝石矿。在诸多城市中，闪城拥有最广阔的土地，最为古老的历史以及最丰富的各类资源，它接近帝国的最南端，与沙漠几乎接壤，沿着峡谷大道向西南方向直行而下很快就可以到达。在过去，来往各地并交汇于此的冒险者与各路商人们使得入城口总是分外热闹，但当圣骑士一行人终于到达的时候，却发现城门那里格外冷清。
“我们可能还要继续躲塞西莉亚她们。”米丽莎摇了摇头。
他们为了躲避王都的军队，稍微减缓了一些速度，差不多一路悄悄跟在他们后面来到的闪城。凯尔温是相信王都军队不至于专门派人出来专门找他们，毕竟他们身负更加重要的任务。这使得他们这几天的旅途称得上轻松愉快。
奥登神父似乎并不像前几日那般乐于与人交谈，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向沿途经过的一些村庄借书，或是向村民们大厅当地的风土人情。
“这是我的习惯。以前在巨山脉里我就是这么和人们混熟的。”当被问到的时候，奥登神父会这么笑着回答，“虽然现在我经过的地方也许以后并不会长留，但了解了总有好处。”
米丽莎大部分时候在和猎人公会通讯。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闪城，猎人公会的渡鸦基本上可以做到两日就是一个来回。她再也不能逃掉那些日常的公文了，每天日落前的休息时间都被她用来查阅那些报告，虽然亡灵灾害十分严重，但猎人在公会的进出，以及各类委托的排遣仍旧维持在较为正常的一个数值，这让米丽莎稍微放心了一些。
“他们已经收到了王都军队即将到达的消息。希望我们到时候可以轻松一些。”米丽莎根据寄来的情报猜测着。
而凯尔温则向露西尔询问了她的法术。
“你们传奇法师的战斗模式和普通法师很不一样。”
“哦？你觉得普通法师是怎么战斗的？”
“他们的每一个咒语都会念出相应的咒文，做出固定的手势，有些还需要使用各种材料。但我看你们似乎可以省去不少步骤。”
“那当然，否则我们就不是无法称为步入传奇领域了。”
凯尔温一顿，确实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多余。转而换了另外一个：“就我现在观察的来看，我甚至都看不出你是什么派系的法师。这也是传奇法师的特质吗？”
“这就不一定了。法师的分类只是人为设下的定义，不同类别法师之间能力有交叉，而且学院派毕业的法师基本功都是一致的，只是在自己选择的方向上会有所精进。就像侦测类法师就是所有法师的必修课，但是预言占卜那一派的对此就会有深入的研究。
大体上来说，法师中最常见的是元素法师，他们能够操控各种能量，水，火，风，电等等；
接着是我刚才说的预言与占卜，他们能做的事很杂，打个比方，大概就是解谜以及出谜题；
然后就是生物与死灵，虽然分了两个派别，但其实它们联系非常密切，生物专长的法师擅长药物，改变自然环境，能够操纵动植物；死灵则更注重生命与死亡的关系，并且对高等智慧生物的灵魂与精神很有研究；
剩下还有不少难以分类的派别，像光明法师，你可以说它是元素法师，但他们操纵的光明能量难以归类。”
事实上，大部分实力较强的法师并不会只待在一个领域里。他们有可能只是擅长某个领域的一小部分，然后又擅长另一个领域里的另一部分；总之，直接用派别定义一个法师总归是不科学的。有些发誓就直接用特定的描述词汇来指代他们擅长的部分。
像法术之心的玛丽安大长老，她的描述词汇是‘海洋’和‘召唤’”，这对应的是水、风元素法术在海洋上的应用和动植物驯服与操纵。
杜曼·格伦特的描述词汇是‘剥夺’，‘守护’以及‘增幅’。他是典型的能力不属于任何一个法术大类。剥夺指他擅长使敌人失去各方面的能力，守护指他擅长各类防御类型的法术，增幅有些像牧师可以赐予战士祝福，你们圣骑士能够给予精神净化差不多的能力。”
凯尔温想起了之前杜曼·格伦特和露西尔对峙时，他似乎是用了让人呼吸以及行动出现困难的法术，这算是‘剥夺’吗？
“所以你到底擅长什么？”
“我的用三个词概括应该是空间，异界，以及死灵。用简单的话讲大概就是……逃跑，旅行，杀人，开个玩笑。其实最后一个放上去我有些心虚，因为我只擅长死灵中关于血肉以及精神灵魂控制方面的法术。真正的死灵法师一定会把自己的身体进行转化，但我实在不想变得半死不活，也没兴趣研究怎样操纵死物，所以不是个合格的死灵法师。”
法师的坦诚让圣骑士有些惊讶。短短五天的行程他们似乎又恢复到之前礼貌而友善的关系当中，双方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过某天晚上他们在那片领域里近乎越界的关系。露西尔对他坦白自己的罪行并没有让凯尔温改变自己对她的判断，虽然他在露西尔口中是个“年轻人”，但他毕竟是个经历丰富的圣骑士，不至于草率地否定自己看人的眼光。
而且直觉告诉他，露西尔并不是在她杀死老格伦特家主时才第一次遇见现在的法师会议长，杜曼·格伦特的态度非常奇怪，绝不是单纯的恐惧和厌恶就能解释的，否则按照王都官员的一贯作风，他们早就召集人员上手尝试剿灭了。
“进城以后我要马上就要回猎人公会了。你们可以住在任何一家有猎人公会标志的吕端，我给你们半价。”米丽莎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道路两旁。他们已经在通往闪城城门的那条大道上了，米丽莎却在半路停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