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想问些什么？”
“你刚刚说‘小牧师只能凝成那么一点’是什么意思？”凯尔温轻声问道。
灰袍人颤颤巍巍地指了指被那个死去的灰袍人压在身下的一小块黑色粘液：“就是那个东西，上面给了我们一次性的符文，只要将那个符文贴到那些光明牧师身上，他们就会变成那种东西。”
凯尔温自然而然地回忆起了不久前才看过的，黎明骑士所化的那团东西。那团庞大的黑色物质的确和地上那块小小的黑色粘液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
想到这里，熟悉而强烈的反胃和眩晕向凯尔温袭来，他差点没能拿住手里的刀。幸而那个灰袍人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一瞬间的动摇。
“为什么？为什么要选光明牧师？”
“这，我们也不知道，上面只说了，只有被光明神赐予过祝福的人才能让符文生效……而越强大的牧师，就能通过符文转化出更多的这类东西来……”
凯尔温逼迫自己无视不适。“我听你们的朋友说过，这种东西叫粘合剂？是比喻义吗？还是用来粘合什么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有上面他们才会操作……”灰袍人瞥了一眼离自己不远的那把剑，上面还散发着恐怖的圣光，“但，但，原理就是，把人和深渊里的那些脏东西粘在一起……一般人类感染深渊物质之后只能渐渐死亡，或者被同化为深渊物质去感染其他人，但是如果有正确的粘合剂，感染后的人就能活化，成为消灭亡灵的武器——你听明白了吗，圣骑士？”
那是极短的一瞬，原本还畏畏缩缩的灰袍人突然抬起了头，充满恶意地盯着眼前的人。他身上的袍子开始溶解，显现出泥浆般的形态。
凯尔温谨慎地往撤回了手。眼前的灰袍人已经不再是原本的他，而是他刚才口中“上面”的那些人。也就是露西尔口中她曾经的同僚。
“对我刚刚的回答还满意吗，圣骑士阁下？”灰袍人彻底蜕变为一个没有形态不固定的泥形人，一张嘴在头部下方咧开，“我真没想到你会单独一个人出现在这里，我们可爱的天才露西尔不在你身边，这真是太好了。我只是在途中经过了这位小朋友的身体，没想到就遇见了你，而且我还带着这个……”
泥形人朝着凯尔温移动过来，突然从他泥浆般的躯体里抽出一块正在不断蠕动的东西——那东西时而变成一团虫蛇般的物体，时而变成一团密集的文字和符号，正常人看一下就觉得头晕目眩。
而凯尔温一看到那东西，突然控制不住地捂住腹部弯下了腰。
“比起牧师，你们这些真正被神明赐予过祝福的人才能最大化地转化，成为我们最强力的物品，让人类的躯体得到永久的活性。可惜只有四个人，一个已经废了，剩下的可得好好利用起来。”
自从成为圣骑士以来，凯尔温还没有如此狼狈过——他当然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危险，刀剑，毒药，法术，恶咒，但是凭借着长久以来的生存经验，还有身为圣骑士天然拥有的各种优势，他从来不会在那些危险面前束手无策。但现在不一样，他重新体验到了身为凡人时的无法反抗的弱小——身体违背了他的意志；他在慢慢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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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蓝色的咒文之下，那时而如同虫蛇一般扭动，时而变成一团密集的文字的残块渐渐平稳了下来。
那是一个刚刚补完的法术核心，粗粗看上去，和蓝草村罗莎身上拿下来的那个东西没有什么区别，一样散发着极其邪恶的气息。但只要盯着那些若隐若现的文字看一会儿，露西尔就能知道它的原理和蓝草村地下的那个要更加复杂一些。
露西尔在身边摊开了一本本子，开始在上面记下一些东西：
“拉莫尔做过很多禁忌的实验。他想将那些完全不想干的力量融合在一起，早期他沉迷于深渊与亡灵，后来他沉迷于人类身体的可塑性，再后来他又发现在我们这世界之外的力量，但在做出任何成果之前他就死了。他在西海岸地下埋了一个法术核心，当时是为了激活深藏在那片地底远古而来的深渊物质。他在笔记里是这么写的，当初他也是告诉我们这些学生的，这也是我的同僚们能够在蓝草村制造灾难的原因。”
“但是，真的凭借一个法术就能激活深渊物质吗？我从来没在拉莫尔的遗物里找到过关于这个法术的辅助材料，这是相当不正常的，这个法术颠覆性改变了力量的性质，几乎触及世界本源。上过正统课程的法师都知道，我们人类施法者本身并不会超过人类的上限，即使延长了寿命，增长了智慧，那都是我们合理使用外界力量的结果。”
“也就是说，拉莫尔就算耗尽了自己的力量，也不可能靠自己的双手激活深渊物质。他一定是想借助外物。”
“在看到变成那副样子的黎明骑士之后，我又想起来，西海岸的土地被一分为二，一部分被深渊物质污染过，一部分没有，而被污染过的部分曾经接受过神选者的祝福。而我的好同事又无数次对我强调过，西海岸有其特殊之处。”
“于是我有了一个完整的假设——拉莫尔当初是想用神选者的祝福激活深渊物质。”
“听起来很荒谬，四百年前明明是神选者的祝福遏制了深渊物质，怎么可能反过来激活它呢？”
“但这正是天才的天才之处。当年他一直念叨着不同力量之间的可转换性，相对性……他一定是发现将‘遏制’调转为‘催化’的关键。他让原本发挥失活作用的神选者祝福，变成了激活作用。虽然我还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这一点在法术理论上是有可能成立的，因为这就像将一个法术公式倒着写一样，神选者祝福被倒过来使用了。”
“我的那些好同事们当初在西海岸并没有用拉莫尔的这个天才想法，他们选用了更简单粗暴的方法，直接用与深渊联系密切的半鱼人进行激活。甚至他们在蓝草村地下都发现了那个法术核心，但竟然让它附身在一个人类小姑娘身上，最终没能彻底激发西海岸的神选者祝福，否则，受灾的可能就不是蓝草村一个村子那么点地方了。”
“但如今在南方，他们似乎想通了，懂得如何使用那个法师核心了。我想这就是黎明骑士遇害的原因。”
露西尔迅速地把思路记下来，然后拿起从半鱼人变异物身上切下的残块，扔进了那不停扭曲的法术核心里。
噗呲。法术核心吞没了那块东西，似乎在咀嚼，但不一会儿，又把那块东西吐了出来。
半鱼人变异物的残块没有任何外表上的变化——除了它从失活的状态也开始缓缓蠕动起来以外。
露西尔又把从黎明骑士变异物上取下来的一小块东西扔了进去。得到的结果和半鱼人变异物一模一样。
看着地上两团缓慢蠕动的东西，露西尔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条再散溢着圣骑士力量的符文扔进了法术核心里。
法术核心突然激烈地动了起来，仿佛贪婪而饥饿的野兽，囫囵地将那条符文吃了进去，符文扭曲溃散，但圣骑士的力量似乎反扑向那个法术核心，让它无法动弹了。
接下来是漫长的寂静。
阴云密布的领域里，露西尔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法术核心，但它再也没有动起来。
露西尔谨慎地靠近了它，发现它再次变为了残破的状态，似乎是被圣骑士的力量压制，混乱的文字就像迷路的老鼠一样在原地打着转。
实验到这一步应该结束了，理性告诉露西尔她不应当再动了。但是，本能趋势着她抬起手来，把残破的部分重新补全，并且将原地打转的那部分符文重新捋顺了。
于是，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法术核心又开始了激烈的蠕动，属于圣骑士力量的那些浅色光芒，沉没在
不一会儿，一块小小的，漆黑的粘质被法术核心吐了出来。它缓慢地蠕动着，和地上另外两块没有任何区别。
露西尔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结果符合她的猜测，但这结果实在过于颠覆认知。
圣骑士的力量来自于光明神，是善的与神圣象征，但却可以如此轻易地转变为象征邪恶与混沌的深渊物质——不，不仅仅是深渊物质。
按照她在沙漠里听到的说法，这些经过法术核心异化的东西显然是有另外的用处。
圣骑士拥有光明神的祝福，相当于曾经那些神选者的弱化版本……他们已经成功地将黎明骑士改造完成了——
露西尔感到一阵寒意。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会寻找下一个可以改造的对象。
而现在的闪城里，不就有一个活蹦乱跳的圣骑士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闪城（17）
银叶刀从半空中划过，镶嵌着人脸的怪物躲闪不及，被划了一道，粘稠的深色液体落在地上。
“对不起，我有些忍不住。”米丽莎冷笑着说道——看到那人，她还是会想起艾斯黛拉被割开喉咙的那一幕。米丽莎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真是幼稚——经历过母亲突然死亡，父亲突然消失，从一个底层的猎人爬到如今的位置……她还是无法完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只能尽力将仇恨与厌恶诉诸尖锐的话语里。
“看到你的脸我就恶心得要命，忍不住想削下来。我想问问那些帮你做了这个改造的东西，他们怎么没把你那张恶心的脸也给弄没了呢？”
“你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无知冲动，半精灵。”半空中的法比安蠕动面颊，补上了被削下去的缺口，“优柔寡断，心软懦弱——你的运气该结束了，十年你靠着诡辩和满口虚假的理想，夺走了猎人首领的名号，该还回来了。”
“你批评我的说辞也和十年前一样完全没变过。”米丽莎摇了摇头，“你从来都没明白你从那个位置掉下来的原因。”
“不，不明白的是你，半精灵。”法比安居高临下地看着米丽莎，“你觉得你刚才保护那几个难民，是所谓贯彻了正义吗？”
“这和正义没有关系，”米丽莎擦拭着刚刚割开对方的银叶刀，“你要那些人做什么？把他们变成和你一样的怪物？”
“怪物？半精灵，你对我们的劳苦用心一无所知。”法比安稍稍降低了他的高度，“亡灵已经杀死多少人了？再让那群无用的牧师折腾下去，活人就没了。但是只要变成我们这幅样子，任何人都能变成亡灵的杀手。“
“什么意思？”
但法比安没有再回答米丽莎的话，他突然调转了方向，似乎是要逃跑。
米丽莎迅速地追了上去。
与前几天法比安在小巷里追逐米丽莎和艾斯黛拉不同，这次他并没有钻入狭小的巷子，反而在宽阔的道路上左右跳窜，在这种地方，身形敏捷的半精灵并没有很大的优势，米丽莎只能远远地跟着。
“米丽莎！”艾斯黛拉远远地叫着，但似乎追过去的米丽莎并没有听到她的叫唤。她皱起眉，抱起双臂，揪住有一个人类的衣领，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有去处了吗？之前是跟着士兵们走的还是跟着我们猎人走的？”
被拉住的那人手脚哆嗦着：“我们是在一个酒馆里聚集着，但已经很久没人来了，我们也不知道应该到什么地方去……”
米丽莎观察了一下那些在原地彷徨的难民。他们大都是身体健康的青壮年，看起来都有些身手，就像——
那些被带到沙漠里的猎人一样。艾斯黛拉突然意识到。
“当心！”艾斯黛拉厉声喊道，向一边躲闪。
原本还在街道尽头的一端的深渊物质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他们头上，像瀑布一样倒下来，泼在了人们身上。
有几个听到艾斯黛拉警告的人及时逃开了，但是大部分人直接被那片深渊物质浇得浑身黑透。
人群再次慌乱地尖叫起来，他们无助地摆弄着地上的那些粘液，却发现它们只是一味地往人身上蔓延，在人身上结成大片斑块。
米丽莎追着法比安出了两个街区后，突然停了下来。
她被故意带跑了。宽阔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即使是身在南方，阴沉天空之下冬天的冷风也有些刺骨。
这是通向沙漠的那条主干道。
“你要把我引到哪里去？”米丽莎站在那儿，没有再动，对着远处停下来的的法比安问道。
法比安却不急，他又裂开了嘴：“半精灵，你觉得自从你站到那个位置以后，你做了什么好事吗？”
“什么意思？”
“宝石商人越来越少了。自从你开始管辖猎人，南方的宝石商人越来越少了，你没发现吗？自从你站在那儿以后，那些渴求财富的人都走了，他们都去了更加凶残的北地，你不明白吗？你毁掉了南方近百年来建立起的秩序，你在杀死所有的南方人。”
米丽莎瞪了半空中的人脸怪物好一会儿，摇了摇头：“不，不明白的是你。宝石总有一天会挖完，等到那天，就连宝石商人也不会再来南方了。我知道你说的秩序是什么——像你们当年那样，把抢劫当成做生意，把杀人当做谈判手段。在那样的情况下，的确站在最上面的人的确可以拿到最丰厚的报酬——可是也只有这么一小部分人。”
法比安听玩米丽莎的话，却突然笑了起来：“但是，半精灵，你根本不是南方人，凭什么决定我们的命运？”
“我没有决定你们的命运，我不是国王，更不是神，我只是看不惯混乱的秩序，所以想要改变，就是这样。”米丽莎话音刚落，银色的刀片从空气中闪过，向着法比安的方向飞了过去。
她本不想说那么多话，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分散一些法比安的注意力——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这个变故在两个人意料之外，银叶刀在震动之下一下子偏离了方向，没有击中法比安，也没有回到米丽莎手中。
地面开裂，庞然大物从下而上钻了出来。
那是一团黑色的，巨大而无定型的东西，向着两个方向扑了过去。米丽莎迅速地往旁边一闪躲了过去，的但那团东西似乎对米丽莎并没有兴趣，它在地表之上待了一小会儿，突然又钻回了地下，发出了轰隆隆的巨响。
“这——”米丽莎从藏身的墙后走了出来，却看到法比安巨大的身影已经跑出了很远。
她只能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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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尔温快要失去知觉了。他凭借着额本能往后退去，但在强烈的眩晕之中，他已经没有了方向感，眼前一片花糊的景象，身体里有液体在一阵阵上涌，刺激地他咳嗽了起来。
突然的，他听到前方传来泥形人嘶哑的咒骂声。
“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唔——”
“我阴魂不散，你搞错了吧？比起我，你们更像‘阴魂’。把那个东西拿出去——”
一声闷响之后，凯尔温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噗呲声，也许是那个泥形人碎开来的声响，接着前方恢复了最初的寂静。
一双手突然捂住了他的眼睛，拽着他的衣领吃力地往后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