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意思是让你尽早做其他打算。帝国今年不会好过，处于最角落的走私犯、小手工商都是最先会被牺牲的对象。”那位没怎么说过话的带剑男士突然补充道。
诺顿有些发懵。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位突然和他聊起了这些事情。
“所以，你想不想换一份工作？”露西尔突然说道。
“您，什么意思？”
“北地最近缺一批有经验的船工……那些海盗出身的水手懂得怎样在风暴海峡上航行，但并不懂得怎样在划好船的同时做好生意。”露西尔指了指远方的海面，“小银鱼的繁殖季就要到了，我们去年和西海岸商人订下的合约就要开始履行，如果船只出了问题可就不好了。”
作为一名见多识广的商人，诺顿就算再蠢也知道眼前的绝不是普通乘客。
她说话的语气像是海那边那片土地的主人。
“你们招工这么随便的吗？”凯尔温小声问道。
“我只是顺带做了个广告而已。之后我们会有人专门去东部地区挖走私商的船，挖一批人过来。”
露西尔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对着远处的一队人马招了招手。高壮的北地马踏过厚实的积雪，特里尔下马，对着露西尔鞠了一躬。
“欢迎回来，弗洛瑞斯大法师。”
接着他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向露西尔汇报这四个月来北地的情况。
“大部分地方还算平静，只是港口地区四个月来发生斗殴十五起，究其原因还是那两个老顽固海盗家族……”
“把他们的一些人扔进内陆去开荒吧，正好北部春天开荒缺人。”露西尔翻看着特里尔递过来的报告，“说到春天开荒，土地测试和种子都已经准备好了吧？”
“老师，都已经准备好了！您回来怎么不提前和我们打一声招呼，”一男一女两个法师打扮的人从特利尔身后走了过来，“不过黑麦种最新的改良品因为不稳定还没有投入使用，我们发给农民的是去年研制出了的那一批……”
“那就用去年的，詹妮，能种多少不是关键，关键是先能种出来。说起来，我最近在考虑从东部地区挖一些船工过来，你和盖瑞之前负责过附魔武器的训练，那批人我想办法弄到以后就交给你们了……”
凯尔温看着露西尔迅速地被一堆人簇拥住，人们七嘴八舌地和她说着话，一时间有些恍然。
不知怎的他就想起三个多月前，在西海岸的蓝草村，那天早上他看到奥登神父也是这么被村民簇拥着。
画面竟然奇妙得有些相似。
“好久不见，圣骑士阁下。”
与凯尔温打招呼的是希恩·特里尔。他从人群中抽出了身。
“你好，特里尔先生，好久不见。”
“叫我希恩就好，我和您说过的，”特里尔展露出北地人不常见的温和笑容，“您能跟着大法师一起回来，着实让人惊讶——抱歉，我并没有任何敌意，但从没有一位光明神的信徒会踏上这片土地超过两次。”
“难道这里对光明神信徒还有诅咒吗？”凯尔温半开玩笑地说道，视线却一直聚焦在人群中央的露西尔。
这个露西尔与之前四个月见到的不太一样，她从容和法师学徒，与佣兵，与商贩交谈着，大部分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是没有敌意的，甚至是充满敬意的。在这里她不用自嘲地承认自己是最声名狼藉的邪恶法师，她的眼神自信而灵动，因为快速的思索而绽放出异样的光彩。
“她平时都这么忙吗？”凯尔温问特里尔。
“还好，只是四个月没有回来了，总归有不少事情需要和她当面处理——而且大家也很想念她。”
“看来我当初来的很不是时候。”
“不，大法师阁下已经在北地好几年没有出去过了，我们也希望她出去散散心，毕竟天天思考怎样在这块不毛之地上养活人是很辛苦的。”
我们在大陆溜了一圈可算不上散心。凯尔温在心里默默说道。
特里尔继续说道：“虽然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三十年前她会来到这里，但至少大部分北地人都很感谢她，我们有了房屋，有了工作，有能吃饱的粮食，而从大陆逃来的暴徒、恶棍、人口贩子都消失了。这一切都是从三十年前开始的……”
“凯尔温！”
远处的露西尔突然回头叫道。她身边的人大多数因为突然变大的雪花已经散去。纷扬的大雪里，黑袍的女巫一步步从雪地里轻盈地走过来，走到凯尔温面前。
“上次你来这里时我们还不认识，所以就算了。这次你是我带来的客人……”
露西尔脸上是少见的，有着骄傲意味的笑容：“欢迎来到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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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位主人接下来的两天都没有露面。
凯尔温被留下了，他仍然住在露西尔的高塔之中，不过这一次他能够自由进出了，白天的时候他能够往城镇去。
城镇的范围实在太小了，半天的时间凯尔温就走了两个来回，北地人对他这样一眼就能认出的外乡人不算太热情，凯尔温独自在小酒馆里喝了一杯三枚银币的昂贵蜂蜜酒，他的身边有两个旅人正在讨论从大陆北部湾运来的木材该放哪儿储存，而门边有几个海盗打扮的家伙则在讨论银鱼苗养殖的心得。
“……对，你要提高水中的盐分含量，比一般海水盐度更高一些，银鱼生长速度会加快……”
“生长速度快了口感就不好了，你得让它们多晒太阳！”
“太阳？北地的冬天有多少太阳……”
“去向法师们买一些便宜的魔法光源不就行了……”
凯尔温忍俊不禁。放在几十年前，绝对没有人相信这些穷凶极恶的海盗会如此细致地讨论怎样养鱼。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声。
北地的街道大部分时候都是格外安静的，因为风雪的缘故，路上本没有多少行人。
凯尔温将目光投向窗外，看到一个身着牧师袍的人正站在街道中央，而旁边的行人都警惕地望着他。
凯尔温走出了门。他已经认出了来人的打扮，那是出自至高神殿的一位高级牧师，他们通常会作为神殿的使者沟通各地，然而在北地并没有光明神殿，因此他的出现足够奇怪。
骑着高大北地马的黑衣人迅速从远处奔来，抽出弯刀直指那位使者牧师。
在过去，这些使者牧师的出现也是神殿发起围剿的信号。稍微有些年纪的北地人对他们没有任何好感。
“先生，您是来找我的吗？”凯尔温问拦在那些黑衣人前面，向那位使者牧师问道。
“至高神殿正在找你，晨曦骑士阁下。”用两根手指从衣袋里捏出一封信递给凯尔温，“没想到您竟然在这儿。”
给完信，那位使者牧师轻蔑地瞥了眼骑马的黑衣人：“”不用担心，我不会在这儿多待。我们现在对北地没有兴趣。”
说完话，那位使者牧师便裹紧袍子往港口的方向走去。
“阁下，是神殿因为您在这里逗留感到不满吗？”
希恩·特里尔骑着马从黑衣人后方走来，面色担忧。
“不是，”凯尔温已经匆匆扫完了那封短信，给了特里尔一个安抚性的笑容，“我在他们眼中并没有那么重要，你们也别担心……神殿现在没有心思对付北地。”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应该祝考生们考试顺利！
第95章 北地（10）
因为这出意外，凯尔温也不太好意思继续在市镇里闲逛，他回到了露西尔的那所高塔。然而塔里很安静——一些学徒都跟着露西尔出去，说是去考察土地了。另一些学徒则沉浸于法术的学习或是实验和工作，能和凯尔温打上招呼的只有那位他见过的红发女学徒詹妮。
红头发，这是北地西北边人种的发色，凯尔温之前观察过。
“詹妮女士，你们老师的学生都是北地人吗？”
“当然不是了，圣骑士阁下。”詹妮疑惑又谨慎地看了眼凯尔温，“老师的一部分学生是慕名从大陆而来的崇拜者，一部分是我们的‘俘虏’。”
“俘虏？”凯尔温有些惊讶。
“神殿早些年喜欢来骚扰我们，”詹妮翻了个白眼，自从知道圣骑士似乎并不是偏向神殿的人之后，她没有掩饰对神殿的不满，“偶尔会不小心‘留下’一些人在我们这里。那些法师大部分就被我们的老师给收下了——你之前见过的那位光明法师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不谈立场，那些法师其实都很愿意留在这里。这里虽然不比王都资源来得丰富，但是却更自由一些。”
凯尔温默默点了点头，明白了詹妮的意思。
“当然，还有一些的确是北地人。比如我，我就是婴儿的时候被老师捡回来的。”詹妮说着露出些许自豪的笑意，“老师早年的时候经常会捡一些婴儿回来，如果有法术天赋的，就会把他们留在身边养，如果对法术不感兴趣，就教他们到能够读书的程度，在塔里工作，或者送他们去大陆。”
“……捡婴儿？”
“嗯，这在以前是常见的事。”詹妮眼神一暗，“这里并不是每户人家都养得起孩子。养不起的孩子，冬天的时候扔到北边的荒原上，不到十分钟，婴儿就会彻底死亡，不算特别痛苦的死法……我以前和老师一起去荒原上捡过小孩——去捡还得偷偷摸摸地去，要是被村民看到了，会有更多的人家扔掉他们的孩子——反正扔掉的孩子都被我们老师养起来。”
“不过现在情况好不少了，没多少人会扔孩子了。”
说着，詹妮突然意味深长地瞟了眼凯尔温：“虽然我们总是称她为老师，但她在我们心中就是母亲一样的存在。我们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她对我们，我们对她，都是像家人一样。”
而你是个意外闯入的人。凯尔温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只能礼貌地笑了笑。
然而，只要是活人在这座法师塔里似乎都有得忙碌，而且詹妮对凯尔温似乎有种说不上敌意但十分明显的戒备，于是最后能陪着凯尔温的只有曾经他也见过的布娃娃似的魔像，它能听懂最基本的指令，比如说送饭或是送热水，甚至能带着凯尔温在塔中允许参观的部分走动。
这样的时光终究太无聊了，在凯尔温尝试与魔像交流套出“露西尔到底去了哪里”这个信息未果之后，他决定自己出去找人。
结果就在门口看到了风尘仆仆的露西尔。
“抱歉，我本来说了要带你出去观光，”她揉了揉因为寒冷而发红的脸颊，“但是土地出了些问题，耽搁了两天。”
看到露西尔这幅模样，凯尔温瞬间就没了什么脾气：“我看你现在更需要休息。”
“休息就算了，接下去一个月我都得在外面，没法停下来。”
“出了什么问题吗？”
“也不是，我的一位学生发现了一块新的宜耕地，我们要在春天来临之前，和之前计划里的那块做一个详细的比较。”
凯尔温将桌上他还未喝过的花茶递给露西尔：“辛苦了；不过你的这位小朋友照顾得非常周到。”
露西尔一笑，弯下腰对魔像说道：“谢谢你哦，艾米。”
“你的魔像还有名字？”
“嗯，艾米是我妹妹的名字。”露西尔对着那魔像挥了挥手，让她离开了房间，我离开家的时候她还只有一岁，所以我就缝了个布娃娃给她，当做纪念。”
凯尔温想起露西尔曾经和他吹嘘过自己做手工的手艺，又看到那个布娃娃身上歪歪扭扭的阵线，忍住了笑意：“你真是个好姐姐……怎么它最后又回到你手中了呢？”
露西尔静默了一小会儿：“布娃娃是我从艾米的尸体手上拿回来的。”
凯尔温突然有些泛冷：“抱歉。”
“她是被丈夫虐待致死的。”露西尔的声音也冷冷的，“我如果早一年回去看望他们，也许还能把她救下来。”
露西尔深深叹了口气，坐到了椅子上：“不说这些了——你有想去的地方吗？冬天的北地虽然没什么好看的，但如果往深处走会有些有趣的雪景，当然如果你要看冻土沼泽我们这里也是有的……”
“露西尔，你的语气和以前南方沙漠里兼职招揽观光客的那些猎人一样。”
“呃……”
“我没什么想看的，只是和你呆在一起挺开心的。”
露西尔地下了头，无意识地晃荡着手中的茶杯。
“有些事情我很抱歉。”
你说什么呢？你救了我那么多次——”
“你被我耍了这么多次，难道就不生气吗？”露西尔猛得将茶杯搁在桌上，“我故意引诱你，又总是逃走，之前刚遇到的时候是这样，在费因特镇外的时候我也这样……你不觉得我很无聊又很过分吗。”
“原来你知道自己很过分啊。”凯尔温似笑非笑地说道。
“……”
“没事的，露西尔，每个人都会有一些，奇怪的，或者是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方，每个人也都也自己的秘密，我知道，我也一样，所以我完全理解。”
“我的意思是，”露西尔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凯尔温，我们，也许是不错的伙伴，甚至朋友，但也许没必要保持稳定的亲密关系。”
一块石头在心底沉下。凯尔温扯了扯嘴角：“所以你希望保持不稳定的亲密关系？”
露西尔微微摇着头 ：“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不能再这样模棱两可下去了，那样不好。”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了。寂静的法师塔里有水滴落下的声音，还有遥远的齿轮在静静地旋转着，发出低沉的声响。
“我们其实只认识了四个月，不是吗，”露西尔勉强地笑了笑，“这次事情结束以后我会一直待在北地，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你作为一位圣骑士，总要去更多的地方。
“说不定多见几个年轻可爱的小姑娘你就会忘记我了，没必要吊死在我这个精神有点问题的老婆婆身上。”
凯尔温很久都没有说话，这让露西尔莫名觉得有些心虚。
“你觉得你对不起我……所以干脆姐彻底拒绝我了？”
“……是的。”
“我知道了。我尊重你的选择，”凯尔温扶正桌上歪掉的杯子，站起了身，“那么我也许该走了。”
露西尔一愣：“我不是要赶走你的意思——”
“不，不是你的原因，”凯尔温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我早上刚接到的通知，神殿正在召集所有高级神职人员回王都，四位圣骑士也在其中。”
这回轮到露西尔愣住了。
“你，什么时候要走？我送你到港口吧。”
“明天早上。”
大雪停歇后的港口竟然比前一天更加安静。港口边的破旧酒屋里，两个过早的客人打扰了老板的清梦，他不耐烦地将食物送到桌前，也没有看清那两人到底是什么人，便再次回到后厨开始打盹。
“你说，你的余生也许就要在这里度过了——为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