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法师仍然没有任何情绪，但并没有拒绝与凯尔温沟通。
“我是弗莱明·诺伯。在法术学院工作。”诺伯冷淡地说道，“我从没见过一位圣骑士进入议事院的储藏室……阁下能给个理由吗？”
“为了查阅一些资料。”凯尔温坦然地说道。
“查阅资料您可以去学院的图书馆，我相信大陆上没有什么地方比那里拥有更丰富的知识贮藏了——更何况那里汇集着整个大陆最优秀的学者们。我仍然想不到您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如果不算北地的话。凯尔温在心里默默说道。说不定几十年后那里的法师会超过你们呢。
不过那位名为诺伯的法师并没有再问凯尔温什么问题，他似乎有自己的工作，转过头来到一柜子面前。
他打了个响指，一排老旧的卷宗从枯黄的状态一下子恢复到了新纸般的模样，上面的油墨痕迹也变得更为明显。
凯尔温有些惊讶。这种精妙小巧的法术给予他一种微妙的熟悉。露西尔说过，她不擅长这些小巧精细飞法术，但她教出来的学生有不少精于此道。
“您这是在做维护吗？”
诺伯转头淡淡地回答道：“是的。这是我们学院的定期工作。”
“这种法术看起来很小巧，但真正施展起来应当不简单。”
这位老法师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转头看了眼凯尔温，脸上的表情有所缓和：“没想到一位圣骑士对法术也有研究。
“这的确是一个小法术，但要用好它并不简单。以前我们让实习生来这里工作，没操控好力道，差点毁掉一整个柜子的资料。”
“所以需要您这样的老手来操作。”凯尔温微笑地称赞道。
“我算什么老手，只是一个退休的老人找点事情做罢了。”
凯尔温本想离开储藏室了；他毕竟是借着家族兄长的名义来到了这里，但看到诺伯法师娴熟的动作，那微妙的熟悉感依然让他无法无视。
凯尔温记得露西尔曾经对他说，她曾经在王都法术学院学习过。而就是在那里她真正明白了自己在学什么东西。
他心里一动，问道：“您在学院里工作很多年了吧？”
“圣骑士阁下，您想问什么问题？”
凯尔温笑笑，并没有因为被识破目的而显露尴尬：“这个问题可能有些突兀，但我想问，您在学院里教授的是什么课程？”
诺伯奇怪地瞪着凯尔温，显然一位圣骑士对法术如此感兴趣实不正常了。但他刚刚也看到凯尔温似乎对法术有些了解，于是还是回答了。
“我曾经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基础法术理论实践的授课人——所有的法师，不论以后选择什么方向，即使是误入歧途成为亡灵法师，也要学会最基础的施法手势，怎样集中精神，怎样绘制符文和卷轴，怎样制作施法工具。”
诺伯在解说自己所擅长的领域时，脸上的冷淡又缓和了不少，特别是看到凯尔温认真听他讲解，似乎心情很不错。
“您在这么长的教学生涯中，有遇到过什么印象深刻的人吗？”
诺伯平静地说道：“圣骑士阁下，不谦虚地说，从我手上毕业的优秀学生数不胜数，他们每一个都对我而言印象深刻。”
凯尔温也不再掩饰了：“我想知道的是五十年前到六十年前的这段时间。”
“那时候的学生里……最出名的应当是那位格伦特吧。”诺伯回忆着，“这位最年轻的议长先生就是在那时候毕业的，他在学院时期也是一位风云人物。”
“除此以外，没有了吗？”凯尔温没有死心。
“抱歉，时间久远了。如果您想知道那段时间确切的入院学生，不如择日去拜访一下学院的管理者们。”诺伯从满布整个房间的柜子间走了出来，“当然，如果您要找我来探讨法术问题，我也不会拒绝，毕竟对法术感兴趣的圣骑士实在太稀有了。”
凯尔温叹了口气，想着他可能在这里真的问不出什么来了。便礼貌地对这位大法师道别。
然而他刚一踏出储藏室，诺伯法师突然叫住了他。
“圣骑士阁下。”
“说起印象深刻的学生，的确还知道一位。”
诺伯踱着步从储藏室里走了出来：“但她在四年级的时候就离开学院了。”
“那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在我看来完全不逊于那时候的格伦特，但似乎因为家庭原因她没法交够学费。那时候我和她商量过，等四年级以后，她就可以到我的团队来，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这样就可以抵上一部分学费。”
“您还记得具体是哪一年吗？”凯尔温轻声问道。
“帝国三百五十八年。我不会记错的，那一年我受帝国委托去北部湾进行了为期五个月的考察，等我回来的时候，那个孩子已经被劝退了。”诺伯长叹了一口气，“原因是在学院内恶意伤人……实话说，我到现在都不太相信那样勤学聪慧的孩子会做出这种事来。我之后去找过她，但没有找到……我一直对此感到很愧疚。”
帝国三百五十八年。凯尔温在心里计算了一番的确，正好就是五十六年前。
“我知道了。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事情，诺伯法师。”凯尔温点头致意道。
“圣骑士阁下！”诺伯叫住了即将走出去的凯尔温，“你问我这些问题，是因为你认识那个孩子吗？她现在怎么样？”
凯尔温稍作思索，笑道：“她现在还不错……也许以后有机会再见面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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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科莱普斯（3）
议事院外阳光正好，与充满了灰尘的昏暗储藏室形成了鲜明对比。凯尔温一边走一边思考者他还能做些什么，官方资料只剩下这些了，也许他应该去找找当年塔利斯庄园大火的幸存者，亦或是，他应当去问问塔利斯家族本身——
他的面前突然走过来一个人。
“你要迟到了，我的兄弟。”
那是一位与凯尔温面相有三四分相似的中年人，他身上穿着神殿的祭袍，但并没有标明他的等级或是身份。
那是神殿高级理事的服装。理事并不担任神职，是神殿中的行政人员。虽然神职人员才是神殿的核心，但在至高神殿这样的地方，做到高级理事的行政人员也早就掌握了如何发挥自身的作用。
“怎么了，凯尔温，不认识哥哥了吗？”
克劳德·托瑞达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早就已经长得比我高大，神赐予了永远的青春，你而我早已是个垂暮的脆弱老人——你难道害怕我这个做哥哥的会伤害你吗？”
凯尔温面无表情地听着克劳德说话，直到他说完，才突然微笑道：“兄长怎么会伤害我呢。克劳德，好久不见。今天不在神殿当班吗？”
“当然是为了你呀，凯尔温，另外三位圣骑士都在那里等候多时了。”克劳德微不可见地皱眉又迅速舒展，“神选者大人需要你们的帮助。”
凯尔温不得不跟着克劳德前往至高神殿。
除开已经意外死亡的黎明骑士，剩下的两位圣骑士分别为风暴骑士与玫瑰骑士；前者常年待在人迹罕至的大陆北端的北部湾，已经很久没有出来活动了；而后者，则已经几十年没有离开过王都。
他们两人都已经超过两百岁了。也不怪世人关于圣骑士的记忆基本上只有前代的光辉骑士。
神殿中已经挤满了人，凯尔温坦然地在几位大主教略带责备的目光中走进了大礼堂。
罗耀拉正站在祭坛之前，他已经完全蜕变成了自己的模样，凯尔温一时间有点迷惑——他已经获得了自己的身体吗？还是仍然使用着奥登神父的身体？
浓厚的白色圣光几乎将他彻底笼罩，只有一张完美无瑕的圣洁面庞在其中若隐若现。他的姿态庄严而寂静，此刻，他的形象与书画中四百年前的那位神选者毫无差异。
“我的孩子们，你们和我一样，也是蒙受过神明恩泽的幸运者。”罗耀拉依次看过九位大主教，以及三位圣骑士。
“但是我想，有一件事你们肯定从不知晓。而我，必须在这里告诉你们——”
神选者温和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而威严。
“我们的神在四百年前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整个神殿瞬间陷入了哗然，大部分人都对神选者的话存疑，九位大主教更是瞬间警惕地盯住了祭坛上的神选者。
“尊敬的神选者，伟大的神官，我们的先知，请问您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呢？”九位大主教中最苍老的那一位向神选者问道。
神选者平静的脸上突然显现出些许凄凉：“神明的信徒啊，你们难道从没发现你们的祷告毫无回应吗？”
这话一问出来，神殿之中瞬间陷入了寂静。
“无论你多么虔诚，无论神赐予你的力量大么强大，但神从未对你们下达过任何明确的指示，不是吗？即使在这片大地经受亡灵肆虐时，他也从未对你们说过任何话，不是吗？”
看来之前那个“圣石”的任务果然是至高神殿自己杜撰出来的。凯尔温心下了然。
包括九位大主教在内，所有人都瞬间陷入了极度的惊恐和茫然之中。幸而如今在场的除了三位圣骑士，剩下的只有至高神殿最顶层的那些神职，连高级理事们都没能入场。
“伟大的神选者啊，您知道为什么神要离开我们的世界吗？”
“他离开的时候我曾经苦苦哀求过他。”神选者的目光突然变得极为哀伤。因为这份哀伤，祭坛上的他突然变得有那么一些像人类，但那转瞬即逝，他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古井无波，“他对我们的世界感到了失望，信徒在逐渐减少，信仰在逐渐失落，而他的去意如此坚决……即使是他最虔诚最坚定的信徒也无法挽留。”
凯尔温却在这时发起了呆。他想起了曾经在沙漠中和露西尔探讨过的一个问题。大陆上各个角落曾经都或多或少存在过没有源头的异教信仰。那时候因为话题过于敏感，他们没有深入下去，但是现在想来，那些信仰或许真实存在过，也许那些神和光明神一样，离开了他们的世界。
但原因不一定是神选者所讲的那样。
“神虽然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仍然爱着我们！”祭坛上的神选者神情肃穆，“他爱着我们，所以他仍然能回应我们的祈求，他仍然怜爱着那些信仰他的世人，所以他将你们的信仰作为你们的力量回馈给你们！”
“神使如此宽厚仁爱，他从不因凡人的过错计较，他的爱是永恒的。”神选者的表情悲悯而仁慈，“而如今，大陆上灾难横行，这正是因为神明远离了我们！我们必须将神明召回！才能拯救我们的大陆！我们的土地！”
凯尔温忍耐着没有捂住自己的耳朵。神选者的声音过于响亮刺耳了。
“三位伟大的圣骑士，英勇的牺牲者们。”神选者突然转向转载一旁的三位圣骑士。而他的目光在凯尔温脸上又停留得格外长久，“我尤其需要你们的帮助。”
凯尔温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我知道如何召回神明的方法，但需要你们在我的身边帮助我。”
所谓的帮助，就是守着神选者在祭坛边上工作。九位大主教都被赶走了，三位圣骑士则三班倒地守在神选者身边。
“保护我的工作不出现意外。”
凯尔温守的是第一个班。从凌晨到日出，漆黑的夜晚只有他和神选者待在大厅。春日还没到来，夜晚的神殿大厅里冷地就想一块巨冰，然而对于身体素质异于常人的圣骑士，以及……本质是亡灵的神选者来说，都算不上什么。
“你要做的仅此而已。”
神选者笑容温和地看着凯尔温：“要来聊聊吗，晨曦骑士阁下？”
“您不是要工作吗——是您说的，大陆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险，如果因为和我聊天耽误了将神明召回的时机，我可担不起这个罪责。”
祭坛上散发着荧蓝色的光芒；那光芒冷淡又诡异，照耀着神选者，将他照成了一个虚幻的影子。然而凯尔温看着那光芒却觉得分外熟悉——
露西尔施法时眼睛里就会有隐隐约约的蓝色光点。
“神明能否回来并不完全取决于我，我只是知道方法而已。”神选者从祭坛上缓缓走下来，那圣洁的面庞在缓缓变幻的蓝光中有些扭曲，“你身边的那个小女巫呢？她还挺厉害，竟然把你的诅咒给消除了。”
凯尔温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毕竟露西尔很少被人称为“小”女巫。
“看来您对这个诅咒是很熟悉了。”凯尔温干脆在回廊边上坐下，“您甚至还会操控这个诅咒吧？”
神选者一愣，接着咧开嘴角：“当然。”
“您认识那位创造出这种诅咒的法师吧？”
神选者继续微笑着：“当然。”
“您到底想做什么呢？把神召回以后，祂就一定能解决大陆的灾难了吗。”凯尔温感受着背后冰冷刺骨的柱子，叹了口气，“如果神能解决一切问题，那么，为什么我们这些可怜的人类还在经受如此之多的灾祸呢？”
“晨曦骑士，你说的话很危险。”神选者转过身，他看了眼窗外，太阳正在渐渐升起，“时间到了，你可以走了。”
凯尔温求之不得。
他刚步履轻快地踏出礼堂的大门，克劳德就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敬爱的兄长，您有什么事吗？”
“我来接你去修整的地方；十二小时以后你又要来陪伴我们伟大的神选者进行召回神明的仪式了。”
“……我可以回我自己的住处。”
克劳德笑意更深：“陪伴神选者的工作一定相当辛苦，神殿特意为你们准备的休息场所——你是想谢绝神明的好意吗？”
凯尔耳闻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被软禁起来了。
“在这一过程中，”克劳德亲切地挽起凯尔温的胳膊，“我希望你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神选者与你交谈了什么——不要想着有所隐瞒，我知道你们圣骑士的记忆里一向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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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光明牧师的尸？”露西尔焦虑地瞪着那个沙地上的符文，它闪闪发光，即使底下的沙粒因为微风而在滚动，但那符文却纹丝不动。
“有吗，附近能找到还没有腐烂的、光明牧师的尸体吗？”露西尔问背后的米丽莎。
“你想做什么？”米丽莎瞪圆了眼睛。
“我猜，这个符文的作用是将亡灵力量转化为光明力量。”露西尔低下头，嗤笑了一声，“那位神选者就是用这种方法‘复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想剧透一小点内容（和本文主线无关）：罗耀拉说“神爱着我们”的时候，他内心里其实说的是“神爱着我”。“们”这个复数他加得很不情愿。而且他对光明神用他而不是祂来称呼。
第100章 科莱普斯（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