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了黄历,今天很适合祈福。
这次,锦棠跟着一众人上山,香灰迷人眼,她潸然泪下。
吸着鼻子,她在灰白色的烟雾里撕开条道路。
上次的平安签是为自己求的。
锦棠把新的签字递给旁边的师傅,眼见着被挂在高高的格子上。
她只身一人,在接踵而过的寺庙里停驻。
普通但也虔诚。
有时候,锦棠会想是不是自己有些贪心了,事事想顺遂。
神明佛祖大概都被她扰烦了。
忽地,旁边一个快速跑过的人撞到她的肩膀,徘徊在眼眶的泪滴滑落,印在水泥色的地板面。
连续几声抱歉中,锦棠缓缓抬眸,说了句“没事”。
和往来众人背道而驰,下山路挺静,这时间,都是求签者。
回头,天光寺在一片丛林中,隐隐约约只看得到一个塔尖。
她缓缓低头。
刚刚,在签子上写江少珩三个字时,锦棠忽然意识到,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端详这个名字。
不是在财经日报,而是在自己笔下。
终于,那个看着不可遇亦不可求的人,停在了自己身边。
每一阶,都显得漫长沉重。
一小时后,远远看向山脚下,车前停了一个人。
是韩助理给她留的人。
求签时,锦棠没让他们跟上来。
“锦小姐,回去吧。”帮她拉开后排车门。
转身,锦棠的目光落在身后的丛林中。
“好。”这一声,哑音明显。
关门,锦棠透过黑色的车窗玻璃朝前望去,越来越远。
前排,开了个缝隙,日光照进来。
“医院那边怎么样?”锦棠抬头,看着后视镜里人的侧脸。
男人礼貌回应:“您放心,那边人手够多,纪小姐请了不少专家。”
“那晚上我再过去吧。”
“好,那我送您回公馆。”驾驶位的男人点头,又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继而开口道:“对了,苏小姐给您来过电话。”
锦棠上山没有带手机。
这些天,苏烟宁总给她打电话。
偶尔,锦棠忙着论文和医院那边的事,电话都是助理接的。
“我知道了。”
看着旁边黑掉的屏幕,她伸手拿过来,在亮起的下一秒,就看到了苏烟宁的名字。
指尖触碰,她回拨过去。
铃声响起,几秒后,苏烟宁的一声“喂”传进耳边。
“刚才有点事,电话是助理接的。”锦棠眼前是匆匆风景,却来不及欣赏就开过。
“我们楚老板说了,你现在确实有江少珩以前的忙劲了。”
都需要助理接电话了。
锦棠淡笑了声,“最近事多。”
“他怎么样了?”
其实是楚聿白关心,但他私下里并不跟锦棠联系,只能找苏烟宁来问。
“老样子,但是祈宁从京城找了医生,再看看吧,说不定会有转机。”
还没等锦棠忧思,那边的苏烟宁先沉沉叹了口气。
后者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现在就挺好的,以后的事那就以后说吧。”
苏烟宁干脆把话挑明了,“锦棠,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如果他一直不醒,那你就这么一直跟着他。”
连个身份都没有的。
“不会的。”她轻声启唇。
苏烟宁以为她是想说,自己不会就这么一直跟着他。
“他不会醒不过来的。”
苏烟宁又是叹了口气,“明白了。”
所以,她还是选择了江少珩。
无论她要不要和江少珩在一起,锦棠都希望这个人好好的。
当初,就算分开了,她也从来没希望有这一天。
归还江少珩于纸醉金迷的人世间,是希望他能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车子很快到达了公馆门口,助理送她进去。
电话早就先一步挂断了。
“我还得去一趟医院,锦小姐您先好好休息,晚上我开车来接您。”
……
公馆书房内,锦棠把报告的最后一版提交给导师。
收拾电脑前的杂物,锦棠托着下巴,眼瞧着已经黄昏。
旁边,手机没有响过。
冲过澡,锦棠收拾了几件衣服,顺带拎上了老管家备的晚饭。
炖了挺久的汤羹,说是替她补补。
这些天,锦棠跟着来回折返。
“少爷情况怎么样?”
“还好。”锦棠接过保温饭盒,淡淡应声。
她在玄关处穿鞋子,包暂时搁在架子上,身侧,老管家双手交叠放在腿前,沉沉叹气。
“少爷和您都是好人。”
至少,对他们都不错。
老管家见得多,颐指气使的有钱人十有八九,江少珩偏偏是挺温和的那一类。
“放心,他不会有事的。”锦棠只留了个背影。
这句话像是在对自己说的。
车按时停在外面,这条路,锦棠已经很熟悉了。
索性这学期的课并不多。
跟导师说过情况后,她也表示理解,说是让锦棠招呼好身体。
纪祈宁回京城后,韩助理格外忙了。
事事都需要他去参与,前者有顾忌,始终放着韩助理在身边。
锦棠几次想问问她和齐肆的事,但言语中,能感觉到纪祈宁并不想提这件事。
每每问过江少珩的情况后,她就挂了电话。
齐肆倒是没怎么联系她,大多通过韩助理传的信。
到达医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锦棠没什么食欲,保温盒就存在一边柜子里,刚经过几场检查,医生回了办公室。
听说,给江少珩换了别的药。
“你先出去吧。”锦棠把自己的外套挂在旁边。
这话,是对旁边助理说的。
“那您有什么事就记得叫我。”助理拿钱办事,给两个人留了独处空间。
关门声在耳边响起,伸手,锦棠摸了摸江少珩的额头。
前几天医生说,他有些低烧,现下已经退了。
锦棠起身,去包里翻找东西。
在天光寺求签时,锦棠花了些钱,求了个平安符,说是挺灵的。
现下,她搁在江少珩旁边的柜子里。
晚间的医院,走廊静得出奇。
她站在窗边,旁侧,凉了盏夜灯。
半小时前,护士来查过房,看了各项仪器的数字后,说了声“打扰了”就走。
锦棠起身,去帮他整理身上的被子。
江少珩的身体很热,呼吸均匀,真的就像是睡着了。
忽地,她的指尖感受到阵温度,很轻的往上蔓延。
几秒钟的诧异中,她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拉住。
没什么力气,轻轻一甩就能掉。
在所有不可思议堆积里,锦棠试探性的开口:“江少珩。”
他是醒了吗……
几秒钟,床上的人没什么反应。
锦棠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叹息一阵,她内心暗含着失落,想抽手离开,却在下一秒被反握住。
这是真实的力量。
就这么把她拉住了。
背对着病床上的人,她起身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眼眶一阵酸涩,却迟迟没转头。
“锦棠。”
虚弱又无力的男音穿到耳边,却像鸣钟,比以前普罗寺的整点钟还要清晰。
明明每天都眼见着,此时此刻,却有挺多话能说。
一旦情绪压久了,就发现百感交集这个词,发不出任何声音就是最好诠释。
缓缓转身,她的身影在江少珩眼前慢慢清晰。
在清醒的这几秒中,江少珩只说了一句,“你没事就好。”
那晚的夜,格外长。
锦棠在走廊待了很久,双臂撑在膝盖上,手交叠着。
室内,还有几位医生的声音。
旁边的助理已经去打电话了,应该是往京城那边递消息。
倏地,门被拧开,锦棠回过身,偏头,直接起身。
“医生,怎么样了?”
“病人已经醒了,但是具体的,得做过检查才知道。”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在这一刻沉沉落地。
……
十月国庆,南城又迎来旅游季。
锦棠的学校放假,但她也没闲着,纪祈宁从京城飞过来,说是马上又得回国外了。
临走前,再来看江少珩一眼。
原话是,确保这人还能喘气。
齐肆没跟来,就默默留在那边打理一切。
这几天,遇上了暖阳,照进秋日的冷凉里。
纪祈宁捧着一束花,直接放在旁边柜子上。
单手插兜,她靠在门口的墙边,抬眸,视线落在江少珩的蓝白病号服上。
床被摇起来,他端了杯水,放在腹前。
“我能跟他单独聊聊吗?”
这话,是在征求锦棠的同意。
后者没什么犹豫,从沙发上起身,笑道:“那你们聊,我先去问问医生情况。”
一门之隔,锦棠只身走出来时,韩助理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他以为这人会是纪祈宁。
“他们要聊聊。”
“您不在意吗?”韩助理一语点破,缓缓出声。
“我相信江少珩。”
也信纪祈宁。
病房内,纪祈宁自上而下把眼前人打量一遍。
“什么时候出院?”她拉过眼前的凳子,缓缓坐下。
“我这病还没好全呢。”他心安理得般的靠着,面不改色。
“少装,你是不是怕自己没事之后,锦棠就走了。”
手里的水杯抬起,江少珩抿了口,却迟迟没作声。
这就是无声沉默。
纪祈宁明白自己猜对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因为江少珩受伤才有所缓和的。
现如今,他已然好全了。
他怕再次陷入那个僵局。
纪祈宁懂了,他们之间没有停下来好好聊过。
觉得好笑,她没压住上扬的嘴角,“没想到啊,咱们江少爷有一天也得靠装病。”
“你还有事吗?”深沉的目光扫过来,江少珩淡淡反问。
“我说大少爷,你真没良心啊,自己一趟多半个月,要不是我,你公司都难正常运作。”
她只字没提齐肆。
“现在人好了,就把我踹开,真是资本家。”
纪祈宁也没久待,临走时,突然又被叫住了。
“怎么了?”她回头,对上江少珩的目光。
“谢谢。”
这么两个字落在她耳中,纪祈宁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房间又是阵寂静。
江少珩缓缓闭上双眼,纪祈宁的话就在耳边。
她说中了。
自己确实很怕锦棠会和以前一样。
耳边,响起阵敲门声,顿了几秒,他淡淡开口:“请进。”
一个素色身影落在他眼里。
锦棠拿了个透明花瓶,想着把纪祈宁拿来的百合插起来。
“先别管那个了。”江少珩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她坐过来。
顿了一秒钟,锦棠放下花瓶,从旁边抽了张纸巾,慢慢擦着指尖的水珠。
“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目光不移,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
“怎么了?”锦棠以为他是有什么地方不太舒服。
“锦棠。”
“嗯。”
江少珩说,其实他昏迷这些天,有些浅浅意识,能感受到她就在身边。
“我不想醒。”他觉得可能这只是场梦。
在很久之前,锦棠也身入过一场精致美丽的梦境。
后来醒过,她忽然觉得江少珩如今也有了几分真实。
他曾经给我自己很重的承诺。
“江少珩。”
这一声,好像回到刚见面时,那辆黑色迈巴赫里。
他手腕上系着精致袖口,那会,距离那么近,却怎么都让人抓不住。
现如今,却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江少珩的声音带了丝哑意,“嗯”了一下。
一直没给过的答案,像是她主动靠近的最后一步,时间缓缓流淌,江少珩就这么等着。
她的目光坚定又温柔。
“我们结婚吧。”
伸手,她再次感受到了江少珩掌心的温度,比那天苏醒夜里更热。
徐徐传递至全身。
江少珩的一个“好”字蕴含着千丝万缕的情绪。
百感交集。
他拥眼前人入怀中,这一次,抱得很紧,怎么都不舍得放开手。
深入纸醉金迷的尘世,寻寻觅觅,终是心甘情愿为万家灯火的一盏驻足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