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那个刚出生不到两月就失去了母亲的幼子,喻四子。
喻宏图。
他将最好的资源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并且连同他多年来孜孜不倦经营的人脉也都放在了他的手里。
而喻宏图也不负所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哪怕今日他已经退居幕后,做起了小本生意;但黑白两道的当权者听见他的名号还是会给几分薄面;可见他曾经的丰功伟绩入人心之深。
年少的他后来问过姑母,就是他父亲的双胞胎姐姐:祖父这么混蛋的一个人,为什么你们能够心平气和地跟着他再回到喻家生活,难道对他就没有一点怨恨的心理吗?
这个人曾经背叛了他们的母亲,间接杀死了他的妻子;哪怕他有悔过的念头,那也罪该万死。
姑母当时坐在小花园里摆弄着插花,闻言顿了会,片刻后扔了不小心折断的残枝,摸着他的头温柔地笑了笑。
她说:爱恨太过分明未必是件好事,刚极必折,慧极必伤;他们终究是姓喻,不是姓梁。母亲的娘家或许可以将他们照顾得很好,但又能保护他们多久?
如果想要一个人痛苦,那便要时时刻刻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提醒着他曾经都做错了什么,导致了多么惨痛的后果;唯有如此,才能兵不血刃。
喻家势大,父亲这颗参天大树终会老去,继承人无非就他们兄妹四人;昔日蹒跚学步的幼鸟已然长大,不再是对母亲的逝去无能为力的孩童。
他那时听不懂其中深意,姑母也没有要给他解释清楚的意思。
做了半辈子离婚律师的姑母为人雷厉风行,少有闲下来的时光;但唯独会每周抽出空来为祖父插一束花,再原封不动地摆回原来的位置。
他从来没有见过祖父对她的这份心意提起过半句。
第89章 秦万海
即使祖父这么混蛋,但他依旧认为姑母是不恨祖父的。
哪怕祖父十年前因为纵欲过度,倒在他情人的床上,从此变成一个瘫痪在床的废人。
但他的房间里总会摆着新鲜的百合,郁金香和月季花。
花叶上的露珠闪着晶莹的光泽,和床上垂垂老矣的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一点都不同情这位老人,年轻时的种种作为都在他的老年得到了该有的报应;他的多情与风流都成了他的催命符,让他走向死亡的脚步愈来愈近。
再说回喻崇义的父亲,他的四叔;他三哥在云巅之宴这档子事上就根本没有想借助于四叔的力量,所以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场子里经常会有些乱七八糟的人来试探消息;但在罗丰生出手相助后,便再也没办法瞒过四叔的眼了。
如果此时喻宏图今时今日还处在曾经的位子上,那喻崇义便是真的在四九城的黑色地界横着走、那些人也要顾忌三分。
所以,到底是谁能让他摆不平,需要他出面帮忙?
“前几日钱菁菁派人过来闹事那天,白家的白泽玮也出现在了那里。”
喻其蹙眉,猜道:“秦氏的姻亲?秦司礼的表弟?”
“是啊,多巧合呢。钱菁菁想要摆我一道,而又那么凑巧被白泽玮撞见,我就顺手将白家拉进了这场闹剧里。白泽玮喜欢钱娅娅,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他点了根烟夹在指骨间,袅袅烟雾缓缓散开,顿了会,“但我没想到白泽玮一个电话,叫来的是许久不见的秦司礼。”
“他回国了?”这下轮到喻其惊讶起来,他凑过来小声问道:“我听闻他消失的那几年是被秦家的老爷子隐秘送去了集训。很久之前就有传言秦万海手中握着一股强劲的力量,足以铲平一个小国。”
“两年前,X国曾想切断驻扎在那里的巨野小队的全部通讯,试图将他们一举摧毁;恰巧死掉的先行官是秦万海的学生,这才逼得秦司礼不得不动了手,几番周旋灭掉了对方的最高官。”
喻崇义不喜俞宏图的个人作风,不认可父亲的做事方式;对于俞宏图手上那股游走于黑白两道间的人脉力量自然也不感兴趣。
而喻其不同,他从小就敬佩带有英雄色彩的四叔,对这些打打杀杀、钻研算计的事情格外有兴趣。而俞宏图年事已高,唯一的孩子只想脱离他的庇护自立门户;多方思量之下,有些东西就转移给了喻其。
关于秦司礼的这些消息,就是通过这些渠道得知的。
喻崇义掀了掀眼皮,冷声问道:“两年前的事?怎么我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喻其抿紧嘴角没说话,慢慢坐回了原位;端了小半杯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两年前的那个时间点,正是杜琢然生女的时间;彼时喻崇义被这件事勾去了全部心神,怎么可能会听得进去外面发生了些什么?
恐怕就算那时告诉他老太爷死了,他都未必会回来吊唁吧。
但这话可不敢说不出口,他这三哥痴恋杜家姐姐多年,求而不得都快疯魔;他要是不小心说了什么得罪了,只怕他这心黑的三哥指不定在背后扣他多少年终分红。
第90章 江洲公寓7栋505
喻其沉默了半天,明显是不想多言的意思。
喻崇义看透了喻其的想法,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他刚才多问了句只是想知道背后的推手是不是他那多管闲事的父亲,而目前看来,这里面似乎还有别的隐情。
他饮尽杯中酒液,俯身拎起酒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缓声开口说:“秦司礼其人,我与他相交多年。他这人什么性格,什么谋划路数,我比你们都要了解他。你们能查得到的东西,那必然是他想让你看到的东西。”
垂眼似是在走神的喻其听了这话猛然抬起了头,心中惊骇。
喻崇义满不在乎地瞥他一眼,嗤笑,“巨野小队不过是他放出的一颗烟雾弹,X国一事也只是借此想告诉你;秦家的能做到的,远远不止于此。如今的秦无为虽然明面上是秦万海最为信赖的孙子,但那支力量最终归属于谁还未必可知。”
喻其不明白,他问:“可秦无为他背后站着的是秦端,他有着整个瀚海集团为他背书。秦万海没有道理不交给他。”
“锦上添花有什么意思?”嘲讽了弟弟的天真,喻崇义仰头灌下小半杯酒,眼里已经有了几分醉意,“雪中送炭才恩重如山。”
秦家几房关系冗杂,娘家的关系网缠绕在一起比蜘蛛网都要密密麻麻;无论是哪一方得了这一助力,对其他人来说都是巨大的威胁。
届时等待秦家的,只有分崩离析、兄弟阋墙。
只有秦司礼是最合适的人选。
父母双亡,母亲的娘家式微,再无成为助力的可能;这便是天然的接班人选。
所以才会在几年前,秦万海陡然召了秦司礼回城,人一落地就扔去了集训。
种种迹象,答案早就昭然若揭。
喻其越想越心惊,他睁大了眼,迟疑地向喻崇义求证:“所以,他这是警告我们收手的信号?”
如果他未来真的是秦万海的接班人,那现在冒着得罪他的风险去搜集这些不值一提的情报显然是一件极其愚蠢的行为。
“是你,不是我们。”喻崇义云淡风轻地说着如此薄情的话,像是丝毫不在乎对面的人是他的亲堂弟一样。
“不行啊三哥,”喻其颇为不要脸地扒着喻崇义的衣服,死缠烂打的招数都用上了,“我们可是从小一起砸过老太爷花瓶的,小时候我们一起挨过打你忘了吗,那可是过命的交情!我知道,你绝对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
——只要我没有道德,谁都别想绑架我。
“……”喻崇义面无表情的撸掉扒拉着他的手,端着酒走到另一边,离喻其一米远;保持好安全距离后,才好整以暇的开口:“现在,愿意帮我办事了吗?”
喻•忙不迭点头•其:“小弟愿效犬马之劳,自当万死不辞!”
那耍宝的样子看了惹人发笑,喻崇义也没空再和他扯皮;他略微沉吟后,径直说道:“沛城夕合市江洲公寓7栋505,你去查查住在那里的是谁,近日和谁来往密切;一旦有消息也不要轻举妄动,耐心取证予我就行。”
——都还没查,三哥怎么就这么确定会有消息?住在那的人又是谁?
满腹疑惑得不到答案,喻其却也不敢多问,只记下就连忙离开找人盯梢去了。
第91章 马金翠
从前如果有人跟她说,要好好听妈妈的话,做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不管你的母亲做了什么让你感到难过的事,请相信她是为了你好。
——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它拉黑,并将此人从她的世界里摒除,这辈子都不复往来。
“小蔷啊,外婆知道你这些年在外面过的是苦了些,但现在不是回来了吗?而且现在外面的底层哪有他们说得那么危言耸听啊,那些平头老百姓不都是在正常的过日子吗?”
穿金带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外婆说得口干,端起桌上那杯白水咕咚咕咚灌了小半杯下去后,全然不顾丈夫警告的目光,继续拉着华蔚的手,述说着自己的过往。
“我跟你那么大时家里也是穷的揭不开锅,你外公这个没用的,家里就那一亩三分地;我大着肚子嫁给他那会还得下地插秧劳作呢,现在不也一样过得好好的吗?”
华蔚意味不明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滑落到她带了五个金戒指的手,妇人拉她手时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对方的血管;所以刚才她将错就错,给对方‘号了个脉’。
只可惜她不精此道,只是半桶水功夫。
但这,也够了。
厚重的粉底也盖不住蜡黄的脸色,说话间舌苔发白,气息隐隐带着些许臭味;脉搏虚亏,不够蓬勃有力。
早年旧伤仍然在消耗她的生命,不对症下药的补品变成了催命的毒药;身体所有的变化都在提醒她疗愈旧伤,但她全然未觉。
从落座就不发一言的外公狠瞪了外婆几眼,示意她别再开口;但外婆显然对他是打心眼里地瞧不起,所以并未将他的提醒放在眼里。
她继续对楼蔷说:“依我说啊,作为女人这辈子最好就是找个有钱的好男人嫁了,然后本本分分地生儿育女,舒舒坦坦的过自己的日子。我当年啊,就是眼瞎了才嫁给你外公,这才过了小半辈子的苦日子……”
话中的惋惜一字不落的落入华蔚的耳中,这种极其荒谬的理论引起了她的兴趣;这时她终于好整以暇地抬起目光,打量起眼前的这位‘外婆’来。
对方衣着华丽,神态趾高气扬;眼中隐隐带着几分不屑的神色。
好像在对她说:你这种乡下来的土鳖,也想攀附我们豪门大族的门楣。
而坐在她身侧,离她却有好几十厘米的外公却衣着朴素,晦暗的脸庞布满了风吹日晒沉淀下的沟壑,岁月对他的摧残是那么的显而易见。
说是夫妻,却好似两个世界的人。
“所以啊,小蔷你听外婆一句劝;趁着你还年轻有资本,早点相看人家,嫁过去做少奶奶多快活!你的模样又标致,准能勾的那些公子哥魂不守舍的!”
对方满脸堆笑,拉着她的手止不住地感叹,好像已经看到了她未来的‘好日子’一样。
而这时,华蔚终于平静地从对方紧握的掌心中抽回自己的手,敛眸掸了掸衣角的褶皱,才抬眼对这位外婆问道:“既然外婆对这种生活这么推崇,那当年为什么会选择嫁给祖父?您是不想过那种日子、还是不能?”
言简意赅,字字诛心。
马金翠脸上挂着的虚伪堆笑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升腾的怒火;精心做了美甲的指尖用力地嵌入掌心里,她绷直了唇线紧盯着华蔚,后槽牙狠狠磨着。
她和甄春生的这桩婚姻是她这辈子心里永远的暗痛,在女儿嫁入楼家成为楼家少奶奶后对丈夫的不满更是达到了峰值。
她年轻时好歹也是四里八乡远近闻名的水灵姑娘,托了媒人来说亲的人家都快踩烂她家门槛,可以说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后来……想到这里,马金翠眼中痛意更甚。
如果不是后来她鬼迷了心窍,相信了那人的鬼话,她也不会一夕之间坏了名声,只能灰头土脸地逃离家乡,大着肚子嫁给这个没用的甄春生!
那时如果她逃了出去,指不定她早就嫁给了有钱人。
这些午夜梦回时的悔恨在此时被华蔚毫不留情地指了出来,更是痛得她的心似在滴血。
这个没教养的小贱胚子,如果不是她女儿心软接她回来,指不定在哪里流浪过活呢;她怎么敢恬不知耻地在这里指责长辈!
“小蔷,我们大人这些事情很复杂的,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马金翠忍了又忍,好不容易压下了怒火,“你看你现在还年轻,模样长得好,又有着楼家为你做靠山;干脆外婆就做主给你和北郊周家的大公子做媒怎么样?”
她眉开眼笑捂着嘴,咧着大红唇在那笑着,“我可跟你说啊,这周家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家,你一嫁过去就成了周家的大少奶奶,过得生活那叫一个滋润呐~”
她尽心尽力得像个青楼里揽客的老鸨,给华蔚描绘着未来的美好蓝图,将她彻彻底底当成了一个从乡下来、又虚荣的土丫头。
可即便她真的蠢笨如猪,什么都不懂;那么马金翠带着恶毒目的将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外孙女推向火坑,又算什么呢?
指尖最后一击敲打尘埃落定,华蔚微掀眼皮,目下无尘瞧着眼前披着人皮的‘狼外婆’,缓缓启唇:“既然条件这么好,那就麻烦外婆将这个‘好消息’带给这楼家的另外一个女儿,我的好姐姐,楼婕。”
马金翠脸色一变,带着几分嗔怒指责道:“你这孩子在说什么胡话呀!小婕她可是和唐家公子有婚约的,她未来是唐家堂堂正正的少夫人,怎么能嫁给那周琅?你该不会是瞧不上外婆给你相看的亲事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孝顺!”
华蔚丝毫不将她的威胁放入眼底,淡淡反驳:“胡话?你大概不知道,当年的婚约书里可红纸黑字清楚写着,楼泽文、甄茹之女楼婕与唐鹤鸣、傅璇之子唐时文结为姻亲。一式两份,楼家的那一份好端端的放在老宅里。而楼泽文、甄茹之女,在这楼家只有一个,那便是坐在你面前的我。”
“楼婕,除了抢走我的名字之外;与之毫不相干。”
华蔚微微展唇,勾起一抹毫无感情的弧度,“所以唐时文,是我的未婚夫。”
——楼懿文期待的这场好戏,正缓缓拉开了帷幕。
第92章 你也吃过这种苦
马金翠一时之间被这句话堵得胸口发滞,几瞬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撒谎!”
这桩婚约从十几年起就是订给楼婕的,唐家要娶的新妇也只会是楼婕,绝不可能是这个乡下长大的楼蔷!
唐家高门大户、勋贵之家,日后唐时文接管唐家,那楼婕嫁过去之后是要做掌家太太的;楼蔷目光短浅,井底之蛙,楼懿文但凡有些脑子,都不可能同意让楼蔷替了楼婕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