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心却是无比的平静。
发了疯似的咬着他的小狗被他狠狠甩开,他从地上拾起一条废弃的木板用力敲打着还在挣扎的小狗,手上动作毫不留情。
红色的血液流了满地,方才还在呜咽的小狗已经变成了面目全非的血肉。
他彻底杀红了眼。
直到隔壁小巷传来几个少年走过、小声讨论的声音,他才逐渐恢复了理智。
他草草收拾了现场,几分钟后便若无其事地穿行至隔壁小巷,跟在那群少年的身后不远处慢慢走着。
这条路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与其悄悄走过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不如正大光明地跟在这些孩子的后面。
反正看他们衣着华贵,不像是住在这片区域的人,即使明天有人发现了现场,这些孩子早就离开这里了。
至于腿上被狗咬的伤口,他看着还在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热水,心一横就有了打算。
只要挨到第二天下午,他就可以借口烫伤去医院看病,并且打疫苗了。
计划的每一环他都谋算得很清楚,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其中会出现华蔚这个人。
她抓了自己的学生,而在询问之下,颜瑞星又想起了举止诡异的他。
是巧合,也是命数。
……
单面镜后,一片静寂。
小夏紧紧捂着唇,不敢让自己哭出声;通红的眼眶里盈满热泪,鸦青长睫沾满了泪水。
她从警校毕业被分配到胥南实习快三个月,这是她第一次觉得生命如此脆弱,命运如此不公。
那个老人什么都没有做错,就这样被迫死在了这种人的手下;而且对方看起来毫无悔意,他仅有的难过还是因为他的情人抛弃了他。
一个人,怎么能冷血至此?
原本一直沉默坐着的华蔚蓦然有了动作,她通过手上的笔记本打开了询问室的对话功能,几秒之后,电脑里的那段音频悄然传入了询问室内。
但李平忠专注于孟霖的审问,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陶存旭看着她这些举动,心下微动了动,并没有阻拦的意思。
——南部特聘安全顾问,惹不起,也不能惹。
“让孟霖问,那天晚上老人死前和他说了什么。”
陶存旭握着手机,动作微顿了顿,“嫌疑人刚才交代的时候,说他没听清。”
华蔚神色冰冷,眼底的暗色几乎要凝成雪霜:“问。想不起来就往死里想。”
所谓大脑保护机制,是她见过最可笑的东西。
催眠的乐曲已经被她传入询问室,只要他所言非虚,那么想起来那段记忆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倒是真的想知道,老人究竟说了什么,让他痛苦到选择性遗忘。
这是一个可以因为一碗面就送出自己珍藏手链的老人,是一个宁愿陪着小狗而放弃去临终关怀医院的老人,他如此善良,凭什么这样死去?
第193章 为时已晚
单面镜后审问的孟霖也收到了自家老大的消息,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墙角上挂着的对话器,对这位时老师又有了新的认知。
他是头一回看到自家老大对一个人这么言听计从,好到让人感到奇怪。
甚至是……忌惮。
他冰冷的目光直直看向坐在询问椅上的男人:“老人临死前跟你说了什么?”
李平忠激动控诉情人的语调静滞片刻,然后磕磕巴巴开口:“我,我不知道,我那个时候太慌张了,什么都没有听见。”
“真的忘了吗?”他语调缓缓,手中钢笔慢慢敲着记录本,警告的意味明晃晃摆在脸上。
“我劝你最好还是想起来,毕竟,想不起来就要在这待上七天。”
他意有所指看了眼李平忠满是水泡的小腿,“你觉得你等得起吗?”
——他等不起。
死亡的丧钟再一次敲响,李平忠又一次听见了自己的灵魂在嚎叫;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声音入侵了他的脑海,如同疯了似的在敲击他的记忆之海。
让他觉得自己仿佛一个溺水之人。
他痛苦地捂着脑袋用力去回想,不断在脑海里重复着老人靠着墙根,即使无力也依然冲着他微笑的画面。
他看见了老人唇瓣翕动,口中张张合合,目光里……还有慈爱的神色。
——慈爱?
为什么会是慈爱?!
不应该是嘲笑吗?他应该嘲笑他是一个滥交的恶心人才是!为什么是慈爱?
胸膛里跳动着的心脏重重往下坠去,他痛苦着大口呼吸,奋力撕开记忆中的迷雾,再一次回到了当时的案发情境。
记忆中令他痛苦的敲打之声依旧,他咬紧下唇强忍着疼痛,终于在一片朦胧中,看清了老人对他所说的言语。
“没事,会好的。”
铮——
紧绷的弦倏然断裂,下唇被他紧咬出血,他看见了自己的世界碎成了黑暗。
他无力的将头重重磕在面前的桌板上,脸上涕泗横流,嘴里还在不停呜咽着:“对不起,对不起……”
他真的该死……
——但一切都晚了。
单面镜后的小夏再也绷不住,‘哇’得一声就捂着嘴冲了出去,在走廊外小声哭了起来。
华蔚点在笔记本上的手倏然紧握,眼底漫起了寒霜。
她浅吸了口气,缓缓半阖上眼,再度出声:“交给最高院判,最重能判到什么程度?”
身侧的陶存旭垂眸沉思了片刻,才缓声开口:“死刑。”
闻言,华蔚关掉了笔记本的音频,慢慢站起身,临出门前轻描淡写般看了眼陶存旭:“等你消息。”
直到华蔚离开半晌,半阖着眸的陶存旭才慢慢抬起头来,轻声应了一句:“……嗯。”
-
夜幕星河,明月如水。
华蔚站在阳台处往外看去,微凉的夜风吹起垂下的柳条,如同拂动的轻纱。
她从口袋里摸了摸,掏出来两颗巧克力。
醇甜却又带着微苦的味道充斥着口腔,她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夜色,向自己的心诘问出第一个问题。
——何为痛苦?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饥寒交迫,算不算痛苦。
——何为幸福?
看见希望,有想要陪伴的人或物,对明天的太阳依旧抱有希冀,算不算幸福。
第194章 秦勿,你哄孩子呢
所以,你到底是幸福的,还是痛苦的呢?
身后有脚步声逐渐向她走来,身旁的人披着满身月光,将还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做个笔录,怎么耽搁到现在?”
秦司礼看见了华蔚眉眼间的憔悴,眸光里带了几分心疼。
知道来人是谁,她没有开口问他离去的原因和结果。
“我让人抓了我的学生。”寂静深夜,华蔚语调清冷,“然后又放了。”
她侧目看向秦司礼,抬眼问他:“我是不是一个不合格的老师?”
这是他们重逢后,秦司礼第一次在华蔚的脸上看出了几丝茫然的神色。
没有逼问,没有质疑,没有对他怀有敌意与探究。
夜空繁星璀璨,明月撒下的月光落在她的肩头;他在华蔚的眼中,看到了星河。
他微微俯身靠近,语调沉沉。
“在我这里,你永远是对的。”
华蔚平静的眸子泛起了几分涟漪,又被她极快地掩藏了下去。
而胸膛里跳动的心脏比往常多跳了一拍。
华教授对于这种异常并不清楚原因在哪,也并不打算深究。
她收回了注视着秦司礼的目光,让风吹散了异样情绪之后,复又开口:“凶手抓到了,陶警官说最高院判,可以判死刑。我听完了他所有的口供,只觉得他死有余辜。”
华蔚顿了片刻,语调冷了些许:“老师说我没有人烟气,与他人格格不入;可如果是这样的人烟,那还比不上我手中的数据来的有人情味。”
起码数据不会满怀算计,也不会心狠手辣,残害无辜。
她的数据,永远忠诚于她的指令。
寥寥几句话落入秦司礼的耳中,他看向华蔚的眸光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卿卿口中的老师,应该就是那位任守随教授。
他犹记得,昔年他带着人翻遍甲乙两大基地时,最后在那位老人的桌上看到那张合照时的情绪是怎样的惊喜,如同沉溺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永远对他心怀感激。
哪怕这些年他只能在暗中得知华蔚生活中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但只要她还活着,并且活得好好的。
那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
“所以神话故事里有罪之神都是被判入凡间,因为人间,才是炼狱。”
没有反驳,甚至举例论证。华蔚眼中的寒意却反常消去,只剩一片清明。
秦勿,你哄孩子呢。
“天有些冷了。”华蔚敛了眼底渐渐消退的戾气,唇边重新弯起浅浅弧度,对秦司礼缓声开口:“秦勿,我想吃火锅。”
——我有一个秘密,在十六年前,基地心理医院的治疗室里,温柔的女医师,叫我永远不要宣之于口的秘密。
这次华蔚第一次向他提出要求。
秦司礼沉了声,自然应了下来:“可以。”
但他又刻意低声,眼底带着几分笑:“但是家里没有食材,你需要陪我去一趟超市。”
不太喜欢热闹的华教授:“……”
“……行。”自己要吃的东西,再麻烦也需要完成。
喉间低沉笑意漫出唇间,秦司礼替华蔚撩起凌乱的额发:“那就麻烦卿卿了。”
第195章 京城人氏
她和秦司礼前后脚走出电梯,就在她抬眼的一刹那,陶存旭正好从拐角走出。
在见到她身后的秦司礼后,原本向上弯着的唇角缓慢撇了下来,眼中笑意也渐渐消去。
“有事?”
老人一事暂时处理完毕,即使作为南部特聘顾问,她也不该在这里待太久,毕竟孟霖一行人不知道她的身份,难免会起疑心。
而陶存旭总不可能就只是等在这里,和她说一声再见吧。
瞥了眼她身侧的秦司礼,陶存旭唇线抿直,沉声:“时老师,借一步说话。”
慢了半步的秦司礼脚步微顿。
他察觉了这位陶警官对自己有莫名的敌意,而且,还是关于他的卿卿。
“我在外面等你。”
他替华蔚拢好外套,在准备离开之时,还抬手轻抚了抚她的发顶,浅浅一笑:“别太久,晚了超市该没菜买了。”
——宣誓主权。
同为男人,陶存旭怎么可能没有看出来秦司礼这些举动的其中含义。
但是,他看着对此没有什么反应的华顾问;又不禁觉得好笑。
多年过去,这一位对于情感的感知能力似乎依旧迟钝。
所以在当时听见从她嘴里吐出‘怜悯’二字时,他才会觉得如此讶异。
“你要跟我说什么?”
华蔚微蹙着眉,有些不理解为什么陶存旭要特意在这堵她说话,她不觉得在老人这件事上他们还有什么需要沟通的。
李平忠的判决,除了死刑,任何其他的她都不会接受。
“老人的身份在库里查到了。”陶存旭陡然开口,短短一句。
华蔚往外的脚步停滞下来,她抬眼看向这位陶警官:“哪个库?”
“京城。”
——来自京城么?
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胥南?
紧接着,他又继续说道:“他和京城伍家有些关系。”
案子属地胥南,但被害人却是来自京城,还和世家扯上了关系。
华蔚冷了声:“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桩案子暂时是没办法继续往下推进了?”
那凶手又可以继续活着浪费空气了?
“是也不是。”陶存旭顿了片刻,“库里的比对模型是和伍家挂钩的,结果一出来的时候伍家人就收到了消息。”
“华顾问,你要相信比起你,痛失至亲的伍家人更想看到凶手死。”
言之凿凿,不似作假。
华蔚的眸底平静了下来。
陶存旭见她情绪和缓,才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娓娓道来:“这个老人是伍家三房太太的父亲,之前从单位退休之后,一直都是久居京城,闲暇时帮三太太带带孩子。”
“后来有一回老人带着三太太的小女儿到附近的公园玩,一个没注意孩子就丢了。”
“当时伍家人动了许多力量,依旧没能把孩子找回来。老人也在日复一日的自责中,患上了精神疾病。”
“三太太怨恨父亲,不愿踏上家门一步看望老人;在一个大雨瓢泼的雨夜,老人走失了。根据当时的案卷记载,家里的监控拍到老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出去找囡囡,出去找囡囡。”
“或许是天意弄人,老人走失后的第二个月三太太的女儿从一个被打击的犯罪集团里解救出来,女儿找到了,但老人从此了无音讯。”
第196章 我代兄长,向您问好
“父亲出了这样的事,三太太当年也差点内疚到自尽而死。伍家人将三太太父亲的生物模型上传了全国各个库,就是为了早日能将老人找回来。”
陶存旭放缓了声音,轻声同华蔚开口:“三太太一行人正在赶来胥南的路上,案子的所有记录已经到了伍家人的手里;但是为了日后的进程不出纰漏,案子只能暂时耽搁下来。华顾问,这是必然的趋势。你我都不能插手,毕竟三太太那边才是至亲。”
——人之常情,且有法可依。
华蔚明白这件事只有走向这个结果。
“我知道了。”她将手插进口袋里,摩挲着待机状态的白方块,眸色浅浅。
就、这样?
陶存旭显然对华蔚如此轻易放过这件事感到有些讶异,他还以为自己还要多劝几句,才能将这个铁面无情的华顾问说通。
“那事件的后续,需不需要报告给您一份?”
他有些不死心,再度开口试探。
“不用。”华蔚声音有些冷,眼底恢复了一片漠然:“你说得没错,三太太与伍家人和老人才是至亲,我不过是一个路人。日后无论这桩案子怎么判,伍家人怎么做,你都不用同我说,我也不想知道。”
以‘怜悯’为名的情感堪堪长出新芽,就被华蔚毫不留情再度涅灭;她无视了陶存旭脸上的复杂情绪,径直与他错身而过,不留一分眼神。
在脚步即将踏上往下的阶梯时,身后沉默了几许的陶存旭陡然出声,沉沉语调带着不知名的情愫,直冲华蔚而来:“华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