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
思来想去,甄茹还是咽下后面的话。
她不是厌恶楼蔷本人,而是厌恶她的成长环境造就出来的这么个人;她不喜她粗鄙无礼的态度,不喜欢她自卑又好面子的性格。她的存在简直就是她人生里的污点,像溅在白裙上的泥点子!
这叫她怎么喜欢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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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幽静的长廊,耳边隐隐传来浅浅的丝竹之声;宛如松针凌空飘落,又如翠羽新芽,生生不息。
华蔚脚步不变,脑海里出现了进入楼家老宅后的第一个判定。
——其中一位楼家人,擅音律。
莫兰脚步匆匆引着她进了园子,便停下脚步不再往前;她后退一步,细心的为华蔚掀起珠帘,低垂着眉眼恭敬道:“蔷小姐,老太太在里面等你。”
……
倚梅厅,说起来是一个厅,却更像是迷宫。饶是在研究所见惯了一模一样的通道,现在跟着楼家老宅的迷惑性比起来居然是差不多的。
她在绕过第三个弯道的时候,终于见到了倚梅厅的大门。
脚步踏上门槛的那一刻,她却难得的迟疑了。
从楼泽良夫妇口中得知,楼家这位祖母大概是唯一一位对她抱有疼惜之情的亲人;甚至为了她不惜与自己的子女大发雷霆,下手威胁。
难道这楼懿文是在她身上看到什么价值,所以才对此这么的上心?
可她的身份一直以来都隐藏得很好,并没有泄露的可能。
如果不是,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难道真是仅仅只是对她所遭遇的那些不幸过往的怜惜吗?
可她们甚至连一面之缘都不曾有过,这可能吗?
第24章 祖母
“既然到了就进来,不要在门口犹犹豫豫地迟疑。”
还没等她想明白,里面陡然传出了一道略带沧桑的年迈女声;还伴随着茶杯抚在杯盖上的轻微声响,在这寂静的时刻显得格外清晰。
既然被发现了,华蔚干脆不再犹豫,抬脚踏进了厅内。
不负倚梅厅的美名,入目便瞧见了博古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满了来自各朝各代的古玩器件;旁边还摆了个一米多高的青花瓷瓶。
倒是看不出是哪个朝代的东西。
她也只瞟了眼便收回目光,漆黑如墨的黑眸落在坐在上首,端着杯清茶慢慢饮着的楼懿文身上。
“你就是楼蔷。”杯底落在茶几上,瓷器与楠木碰撞发出低沉的声响。
身居高位多年,蕴养出的上位者气质在这一刻带出了几分;她抬眸清清浅浅地将华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顿。那问话不像是在问子辈,倒是像问集团的某个下属。
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楼懿文的态度对她没有半分影响。
她答得不卑不亢,“我是姚岚。”
“不承认自己的身份?”语调略带狐疑,楼懿文又问:“那你回来做什么?”
“听说你想见我。正好,我也想见见你。”
楼懿文的指尖慢慢点着楠木桌子,嗤笑了声,“你把我这里当成动物园还是菜市场,心情好了来逛一圈就想离开。”
“你如果一定要这么想,那我也没有办法。”
华蔚从旁边搬了把椅子,直挺挺地坐在楼懿文的对面;两相对峙,气势不减。
室内一时之间,陷入了静滞。
楼懿文坐在厅内上首,目光不明不灭地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孙女;对方身上所展示出来的东西,与她所知的,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你现在的表现,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华蔚十指交握,不卑不亢,答:“你和我想象中的样子,倒是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一丝不苟、不假辞色;心里想的是什么,脸上便表现出了什么情绪。
“呵。”
楼懿文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偏过头去翻开了桌子上的蓝色文件夹,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从华蔚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封面上写的几个大字。
‘楼蔷身份信息调查明细’
里面的纸张瞧着分量不多,大约只有薄薄的几张。
看来大概是和楼泽良夫妇给她看的同一种东西。
“我让人调查得出的资料里,清楚明白地写着你七岁那年被姚秀芳从福利院收养;而恰好在前一年,姚秀芳才刚从另外一个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女童。”
她唇边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挑眉冷冷瞧着华蔚问道:“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呢?一个人接连两年从孤儿院领养女童,这是一个正常人会干得出来的事情吗?”
楼懿文试图从华蔚脸上看出些情绪波动,然而,却没有得到丝毫反馈。
“要么,说明她另有目的。要么,这份调查是假的,或者说,是错误的。”
她抬眼缓缓与之对视,平静出声:“你在我的面前,质疑你的人对我的调查结果,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第25章 这份资料太过完美
“楼蔷,我今日既然敢在你的面前说这样一番话,那就证明我有确切的信息去支撑我认为的结果。你在我面前佯装镇定,并没有用。”
她迎上楼懿文沉沉的眸光,“我洗耳恭听。”
“但是说句实在话,我手上的这份调查报告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的确算得上完美无缺;甚至于在某些常人没有考虑到的地方,都细细的写明了细枝末节。”
她抬手合起了文件夹,复又端起手边的茶盏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清茶,茶汤清透澄亮,清香馥郁;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可偏偏就是太完美了,才显得那样虚假。资料里的你,在姚家村小学就读的六年后,于那一年的八月三十日在牛头坡中学办理了中学一年级的入学手续,而那一年,你十三岁。”
“这有什么问题。”这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
杯盏盖回茶杯,楼懿文看着她,眼底情绪复杂难觅,“牛头坡中学位于富业省启常市,那一年的八月底富业省遭遇暴雨洪涝,启常市更是其中最为严重的区域;光是后期的修缮工作就花了整整半月有余。你的牛头坡学校,是如何在短短三天之内,就恢复了正常课时呢?”
楼懿文的质问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坐在她两米之外的华蔚再次出声:“这就要问你的人,不是吗?这份调查结果与我没有任何干系,里面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给出答案为你佐证。信与不信,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你的冷静常常让我有种错觉。”
“什么错觉。”
楼懿文眸色沉沉:“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楼蔷?”
她弯唇莞尔:“如果不是,那最好不过。”
“可DNA说你是,那你就是。”
她直接打断楼懿文的话,“我并不喜欢与人打哑谜。楼老太太,在这里,我最后叫您一声祖母,算是谢谢你对于你我这份亲缘的肯定。”华蔚站起身,颔首弯下背脊轻微的弧度,算是还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亲情。
而后,她重新坐回椅子上,迎上楼懿文的目光,再次说道:“我没有觊觎楼家任何资产的心思,关于这一点,你可以清清楚楚的告知甄茹女士与楼泽良先生。”
轻疏且丝毫没有感情的称呼让楼懿文眉头皱了皱,“他们是你的父母。”
“我知道。”她点点头,并不否认。“正是因为知道他们与我有着生物学上的亲子关系,所以我才要特意说明。”
“你们不必因为这一点无足轻重的血缘,将一个与你们从未相处过的人接回来,这对你们来说需要一段极长的适应过程;而你们强硬地改变别人的生活轨迹,也并不是一个正确的做法。”
她想起一句极其经典的台词可以形容目前的情况。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从未见过太阳。’
当然,这仅仅是用来形容‘姚岚。’
属于华蔚的黑暗,早在她七岁那一年,就结束了。
她亲手打破了阻挡她脚步的大门,从偪仄的门缝中艰难爬行,迎来了属于她的光明。
第26章 弥补过错
“难道说我们将你接回来还做错了么?”
楼懿文紧盯着她,目光灼灼:“二十三年前那场事故导致你流落在外,直接改变了你和楼婕的人生。原本你应该在我楼家锦衣玉食地长大,按部就班地过完这一生。可如今这一切全然改变了,你对于自己失去的那一切没有半分怨恨吗?难道就不想夺回来吗?”
循循善诱,句句诛心。
不愧是几十年前商界谈之色变的‘黑心莲’。
心理暗示简直玩得不要太熟练。
“那是你们的错。”华蔚缓缓出声。
楼懿文半阖着眼,接着开口:“所以我们要弥补过错,让伤害降到最低。”
将她接回楼家,就是他们开始的第一步。
“弥补过错是建立在双方自愿的基础上,恕我直言,你现在的做法已经接近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是可以构成非法拘禁罪的。”
“我并没有强迫你留下。”
“可你也没有让我离开,不是吗?”
从她踏进这座院子里开始,她就知道楼懿文没有让她离开的打算;无论是莫兰开口叫她的第一声‘蔷小姐’,还是楼懿文见她第一眼就叫她‘楼蔷’;楼家老宅从上到下,甚至连佣人都知道了她的存在。
这足以看出来,楼懿文是十分想要她回到楼家的。
虽然还不知道这背后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既然你不愿意回到楼家,那么在姚家村的时候,泽良两夫妻就已经没有办法带你回来了;可你偏偏坐上了车,还回到了这里。”她的指节轻轻点着楠木茶几的桌面,缓缓出声:“你说你想见我,那或许证明你还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可你又说,你对楼家的资产没有任何的兴趣;那我很想知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一般情况下,人们放弃了眼前的即可得利益,往往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利益。
“很简单。”她坦然的迎上楼懿文意味深长的目光,“第一,我听说你为了我的事情寝食难安,长此以往,恐怕有损健康。所以我的出现,应该能够让你感到些微的心安。第二,我想见你一面。”
商海沉浮多年,见惯了你死我活一般的勾心斗角,头一回听到这么不含目的的答案,让楼懿文不禁感到讶异:“就,这么简单?”
“祖母。”
这淡淡的一句称谓,让楼懿文的眸光顿了顿。
指尖轻颤了颤,她迅速敛起眼底的痛色,抿紧了唇。
“并不是所有的目的都夹带着利益,你以你所习惯的思维揣测别人,便也以为别人会回馈你同样的目的。我来见你,只是因为生物学上我们存在的那一点亲缘关系,再无其他。”
楼懿文忍不住开口,艰涩问道:“那你所遭受的那些不公平呢?那些痛苦又黑暗的过往呢?”
繁花似锦的楼家与平凡人家的落差,可不是一般的大。更何况,她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
吃着本该属于别人的苦,而别人过着本该属于她的奢华生活。
可楼懿文只听见她平静答道:“那些过往只要我想放下,我就一定能放下。”
第27章 你想毁了我?
“够了!”她忍不住抓紧太师椅的扶手,出声呵斥:“在我面前做什么圣母!分明你才是最该受到怜惜的被害者!你应该去争、去抢;去夺回这些本该属于你的一切!无论是你的父母、亦或是楼婕霸占掉的身份,又或者她的未婚夫!你都该一个一个的抢回来,哪怕你不喜欢,那也该属于你!”
——只要是我的东西,哪怕我不喜欢;那我也要亲手毁了,不让别人得到半分。
这便是楼懿文整段话所透露出的中心思想。
真不愧赫赫有名的‘黑心莲’。
“原来你说我有目的。”华蔚缓缓开口,眼底意味深长,“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
怪不得楼懿文会揣测她来见她的目的,原来早在她还没到来之前,她就已经设好了陷阱,只等她往下跳。
她为什么要对她下暗示,让她去抢楼婕的未婚夫?
如果记得不错的话,唐家如今与楼家正是有着合作的,她走这么一出,是想两家关系破裂;还是想顺手弄死她?
而这两种结果,都是对楼家百害而无一利的。
“你想毁了我,还是想毁了唐家?”
是想借唐时文之手毁了楼蔷,还是想借楼蔷之手,毁了唐家?
她将这淡淡的一句问话,抛向了高高在上的楼懿文。
原来这才是要将她留下来的最终目的。
“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比我预想中要聪明。”她静默了会,垂下眼睑,无声叹息。
恍若一瞬之间,老了十岁。
可惜这份聪明不是她想要的。
她需要的是一个愚蠢、粗蛮、无礼的楼蔷。
她需要她去争去抢、去无理取闹,将这些事闹得满城风雨,沦为全城笑话。
只有这样,她才能名正言顺地向唐家挥刀。
她抬起目光,认真看向眼前的女孩:“楼蔷。我需要借你的手,毁掉唐家。”
“我需要知道原因。”
华蔚没有拒绝,没有答应;眼眸之下,皆是平静。
豪门世家为了巩固权力的稳定,往往会采用联姻的方式将两个家族牢牢地绑定在一起,从而达到互惠互利的目的。
而唐时文和楼婕无疑是这场博弈中最合适的两枚棋子。
正是由于联姻的关系,楼家和唐家的合作才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楼懿文到底是发现了什么,才要冒着这样的危险也要不惜代价毁掉唐家。
“你是否值得我的信任?”她嗓音沉沉。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反正我明天就会离开,这一切与我再也没有关系。我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这话听起来实在是让人讨厌极了。
可楼懿文却笑了。
她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可以诉说的发泄口,轻轻抚着手里的茶杯,在一室静谧中,将那些娓娓道来。
“半年前我发现集团旗下所属赫川市的一家子公司提交上来的账目有些反常,出于考虑,我就暗地吩咐了人去查。这才知道短短一年,那家子公司真实的账目盈利其实与去年相比整整缩水了一半。”
“而那些人为了报告好看,唆使部门做了假账。”
“可奇怪的是明明所有的合作商都在正常的接洽着,为什么账目会出现这么大的亏损?即使存在恶性竞争的可能,但是总部却没有收到任何风声。这非常的不对劲。”
第28章 我需要一个愚蠢的孙女
“所以我让那批人接着潜伏在那里,往深处去查。一周后,他们回馈给我的调查名单上多了一个人。一个叫骆斌武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