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萦疑惑：“我上次在飞机上怎么没看到别人脸上的黑气？”
小七笑出了声：“飞机上后面不是停电了么？”
时萦捂脸，她把这个忘了，看来这个黑气的出现是在非常临近死亡的时候，她如果现在进厂房去观察工人的脸，可能什么都看不到。
天色越发的阴沉，乌云聚集在开发区的上空，好似随时准备下一场雨。
时萦又有了新的问题：“这种自然的雨我能用操作板控制大小吗？”
无咎面露担忧的看了看顶上的乌云，摇头说：“应该可以，但是程度有限。今晚可能得辛苦你盯着天象了，如果下雨浇灭了火势，今天的任务可能会比较困难，我们得让这些人死于火灾。”
他最后四个字说得极轻，但一字一顿极为郑重。
时萦被他的情绪所染，也不由得有些担心，认真地点了点头，转身与众人一同望向了厂房。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轰隆”一声惊雷炸响。
雨还没落下，但空气里已然有了潮湿的气息。
又一道闪电斜斜劈下，劈中了厂房外面的堆放区，堆放区放的是大大小小的纸箱子，一缕火苗从中间升起，慢慢地扩大，慢慢地沿着墙面扩散，然后伸进一道道小门里。
时萦和无常们一起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听着耳边的雷声，等待着火势的扩大，等待着暴雨的降临，等待着有人发现火情然后或是灭火或是逃生。
很遗憾，夜班的工人都机械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机器的运作声音太大，他们听不清同伴的交谈，也就很少说话，只是沉默地工作、再工作。
靠近门窗的工人或许听到了雷声，也只会想到“哦，要下雨了”，然后开始担心明早交班时候雨会不会停，没带伞的自己要怎么回去。
在这个压抑的清晨，一切都平静如常，只有火焰在分秒必争的蔓延，掠夺每一处所过之地。
五点整，刚开始的一个小火苗现在已经长成了一大片，开始内外合攻，里面的向厂房内部发起攻势，外面的已经烧得门框变形，难以开启了。
无常众人散开，把住厂房的各个出口，以防有名单上的人逃出，时萦朝着小七和无咎点了点头，自己保持着隐身状态进了燃烧状态的厂房。
厂房里的工人已经发现了火情，有的慌不择路地想跑出去，却因为变形了的门框无法开门，转而去找其他出口。
有人拿了角落里的灭火器，想要灭火，却因为火势太大无法用小小的灭火器灭掉而放弃。
有人还在状况外，一脸懵逼，不知道着急乱窜的工友们都在做什么，机器运行的声音太大，他听不到不远处的声音，也看不懂别人的嘴型。
外面的暴雨落下，厂房外的火势瞬间变小，紧接着被瓢泼大雨一一浇灭，只留在室内接触不到大雨的火兴风作浪。
“雨！下雨了！快出去！”有人惊喜地叫道。
刚被火烧的如同烙铁的大门此时接触到一点雨水，慢慢地冷却了下来，在门口的众人合力撞开了左边的那扇铁门，匆忙逃生。
出了大门的他们如同死里逃生，有的在雨中跪下，有的还想回去救人却被旁边的人拉住，小七守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幕画面。
眼看着从大门逃生的人越来越多，他拿起手机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萦想办法把大门封上吧，里面的人差不多了，没在名单里的再捡出来就是。”
时萦回复：“好的。”然后拿出操作板，开机，点开风，让风把另外一扇铁门吹倒，两扇门斜斜地卡住门口，成年人必须趴下才能艰难地匍匐出去。
回头望向厂房内部，有人已经因为浓烟昏迷，有人用衣物捂住了口鼻正左躲右闪地向大门这边移动。
躺在地上的基本都是黑红缠身，移动着的人里还有几个干净的。时萦眼看着有位个子娇小的女生即将倒下，而她面上并无黑气，命不该绝，时萦连忙现身，把这个女生搀扶到了门口，看她被外面接应的人连拖带拽的拉了出去才松了一口气。
不能少收，也不能多收，工作失误就是一条人命，时萦告诫自己。外面的情况有无常们看着，她要做的是顾好里面，确保没有失误。
大火熊熊燃烧着，机器也早因为线路燃断而停摆，代替机器声的是大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外部已经逃生人员的呼叫声。
但里面的人再也听不到了。
第118章 春申君
内部火势熊熊，外面大雨倾盆，仿佛有什么屏障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
时间已经过了大半，时萦听到了外面的消防车声音和工人们激动的喊话声：“里面还有人！老刘！老刘还没出来！”
“婉婉！你们谁看到我的婉婉了？婉婉！”……
时萦沉默地拿出手机：“@小七@无咎任务完成，你们进来吧。”
她现在的位置在厂房的正中间，身边就是跳动着的火焰，但却不能伤她分毫。八人从八个方向进来，小七看了一圈，对时萦比了个大拇指，说：“萦妹子今天熟练度明显提高了，定位目标也很精准，没有外溢。”
时萦点点头没有说话，她退后一点示意两位无常收魂，自己在旁边站着发呆。
生命真的好脆弱，刚开始只是一点点火苗，随便谁发现了拿灭火器或者一桶水都能浇灭，但无人发现，酿成了一场大火。
离出口近的人逃生便利，大多都逃出去生还了，但偏里面和中心位置，还刚好没有发现火势的人，在反应过来没多久就会被毒气放倒。
这期间有人自顾自逃生，有人互相救助，有人成功出去，有人倒在路上，时萦静默着看了好一出生死大戏，心中既有不忍又有感慨。
不忍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流逝，不忍自己无法出手救人反而要眼睁睁地看他们死，甚至条件不够的话她还得加点风助一番火势，还好没到那个地步，她没有亲手加剧他们的死亡。
感慨人生无常，他们只是正常的上一次夜班，就被生死簿所定的命运圈住，不得不死，不得不在这个时间点死，不得不在火灾里死。
时萦魂游天外的时候，小七和无咎已经收好了83个魂体，无咎在群里艾特了土地和城隍，手机一连串的震动叫醒了时萦，她才发现无常已经收工，准备奔赴城隍庙了。
照旧用缩地成寸，只走了几步便到了城隍庙，看来清源市的城隍庙距离开发区并不太远。
清源市的城隍名叫黄歇，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留着一把白胡子，笑容慈祥，见到几人进来笑眯眯地摸着胡子。
“春申君，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无咎率先打招呼说。
“好，好。无咎，你和必安最近挺忙的？”黄歇笑眯眯地示意众人落座。
“还好，您也看到了，我们就是全国各地的跑，不是特别忙。”无咎和小七也不客气，款款落座，时萦跟着坐在后面。
“你们昨天可见到阳冰小子了？我好久没见他了，他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冒失，我记得他第一天上任就把该去受审的签到了外城，上面还罚了他三年俸禄。”黄歇呷了一口茶笑道。
小七闻言笑了：“阳城隍还有这黑历史呢，他现在可是正经的城隍样，都做了几百年城隍了哪儿还能像刚开始一样业务不熟练。您这些后辈都是城隍里的中流砥柱，阴阳两界就靠你们来维系呢。”
春申君黄歇闻言大悦，笑了几声将话题引回正题：“今日的83条魂体在你们谁那里，拿过来吧，别光顾着叙旧忘了正事，我们可是阴阳两界的维系者。”
无咎恭敬地将木盒递到桌前打开，和上次一样开始走签名盖章流程。
还有最后一条特殊的魂体，无咎拿出了一条黄色的手链。春申君看到手链颜色，手中的笔停了下来，说：“这便是善人连希了吧。”
无咎点点头：“还请春申君为其开具路引。”说着放出了魂体，是个看起来年近四十的中年女人，体态匀称，面目平和。
春申君从桌面的笔筒里换了一根毛笔，其质感看起来就比刚才用的签字笔要高级很多，笔没有蘸墨，尾端点了一下连希，直接落在了路引上，写下连希的名字，再盖上城隍印章。
将路引交给连希，黄歇向众人点了点头，笑着说：“你们快去吧，我来艾特下一步，我在群里还没怎么说过话呢，天天看小七发言。”
小七嘿嘿一笑，回了句：“得嘞，您发，回头记得给我朋友圈点赞啊。”
春申君笑着答应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快走。
小七和无咎的两位组员一左一右地牵着连希，走在队伍最前面，时萦跟在小七和无咎后面好奇发问：“春申君比阳城隍年纪大吗？”
无咎点点头，说：“春申君你听这个称呼就知道，他是战国时期人，曾任楚相，也是战国四公子之一。阳城隍全名李阳冰，是唐朝人，也是李白的族叔，书法家，以小篆见长。”
“我和小七二人生于南朝时期，故而见春申君时需要尊称，阳城隍与我们年岁相差不大，便随意称呼皆可。”
时萦了然地点点头，中国人自古对尊称谦称平辈之称非常讲究，年纪大、职位高一般用尊称，平辈之间细分也能分出个高低上下来，但有些细究起来就比较麻烦，就像小七叫她名字、萦妹子，可以说是长辈对小辈的称呼，也可以说是平辈之间的称呼。
尤其是这些鬼差之间，死时的岁数会在死后固定，但年代的迁徙变化就会造成这样的尴尬场面：小七看着只不过二十多岁，但其实比死时四十多岁的阳城隍要年纪大。
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大家一般是以官职论辈，高者尊称，低者直呼其名，除非是一些像春申君这样的高位名人，大家才会统一尊称，不用过于纠结。
时萦自己绕了一会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自己之前是不是太失礼了，应该叫二位无常大人尊称，而非名号。
无咎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笑着说：“无妨，你我三人都是二十多岁，又是同事，平辈论交即可。新时代了，不需要遵从这些旧规矩。”
不管他是安慰还是真的这么想的，时萦闻言松了一口气，随即在心里埋怨自己的破伞，光送自己进副本，不告诉她人物关系，搞得她各种尴尬，她合理怀疑伞是因为自己上飞机托运了它而报复。
前进的队伍停了下来，周边不再是城市和乡村的环境，而是一条漆黑的窄路，四周无光，比凌晨的天色还要黑上几倍。
第119章 黄泉路望乡台
“我……死了吗？”刚在城隍庙还有些呆愣的连希魂体望着一望无际的黑暗出了声。
她左边的白衣无常回应了她的问题：“刚在城隍庙你也看到了，火灾而亡，拿好你的路引，走过黄泉路，到了鬼门关要向门卫出示路引的。”
连希想起来自己刚才看到的城隍老爷，以及自己死前的画面。
她明明刚才还在检查产品，突然就人事不知，醒来后就看到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给自己一张纸，嘱咐自己拿好，再后来就是被这些人带着，身边的风景如同快进一样闪过，到了这所谓的黄泉路上。
要不是自己都觉得自己轻的要飘起来，她会怀疑这帮人在欺骗自己，就算她现在身处其中，也很难不怀疑这是一场梦境。
“走吧。”右边的黑无常出声叫醒了愣愣的连希，示意她往前走。
一群人走了十几分钟，走得时萦都开始心里打鼓，不知道这黄泉路到底有多长，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而且这四周没有什么参照物，他们走在其中如同走在虚空里一样，说是黄泉路，其实根本没有具体的路，她都怀疑他们是不是在绕一个大大的圈。
又走了二十分钟，时萦才远远地望到了一座门楼，那应该就是刚白无常说的鬼门关了，时萦暗暗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走路了。
在鬼门关前站定，时萦望着高大的门楼感叹了一声，不愧是鬼魂入地府的第一关，气派极了，尤其是在黑暗虚无里走了好久之后，看到这样一座高大的建筑，想来不论见没见过世面的鬼都会心生赞叹。
两个身穿盔甲、手拿长枪的高大卫兵将长枪交叉一挡，口中喝道：“来者何人！”
带着连希的白无常上前，与左边卫兵说了几句话，然后示意连希出示路引。
连希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些好奇地望向卫兵，将手中一直拿着的路引递过去。
左边的卫兵查验过后，又递给右边的卫兵，两边都没问题之后，将路引归还连希，示意她收好，然后两位卫兵整齐立正，将长枪往地上一杵，大门应声而开，卫兵目不斜视，保持着统一的姿势望向前方。
带头的白无常见鬼门打开，先一步朝前走去，连希在黑无常的催促下跟上，队伍继续前进。
时萦非常惊喜，她本以为地府所有东西都已经现代化了，就像她拿的操作板，阴间同事们建的微信群，安叔给她的符箓之类，虽然内核不变，但形式都采取的是现代化的形式，没想到这个鬼门关如此的古色古香，建筑是古代门楼，守门人居然也是古代装扮，行为更是，甚至还查验了路引。
小七见她一脸惊喜，缀在后面轻声说道：“怎么样，这个形式感是不是很足？”
时萦用力地点点头。
小七笑着解释：“之前也考虑过用二维码之类的代替，但是被否决了，如你所见，还是古老的形式比较有仪式感，魂体们会更愿意相信老祖宗传下的形式，我们用这个形式来加深魂体内心已经死亡的感觉，让他们更相信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时萦想了想给每人发一个二维码，卫兵穿着保安服拿个扫码枪扫码的画面，确实感觉不太正经，可见仪式感还是非常重要的。
“那后面都是这种风格吗？”时萦问。
“不是，仪式感有这一次就够了，后面都是现代化的风格，一方面是为了工作便利，一方面也是为了缩减流程。如果给现代人套古代那一套，他们不习惯之下效率会变得很低。”无咎回答道。
原来如此，真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地府，与时俱进不是吹的，先进地府，非你莫属。时萦自己在心里给地府颁了个先进奖，然后自己傻乐出了声。
“萦妹子笑什么呢，到望乡台了，看看不？”小七戳了戳时萦的胳膊。
时萦这才发现队伍已经到了下一个打卡点，望乡台？她抬头看了看，没看到哪里有高台。
前面的黑白无常已经带着连希上了台阶进入室内，小七过来扯了一下时萦的胳膊，小声地说：“走，咱俩悄悄看一下。”
时萦不明所以地被拉走上了台阶，又不明所以地被小七按头蹲下，他自己则轻轻把门推开了一条小缝，示意时萦往里看。
时萦好奇地看了过去，里面是比她在幸福小区副本里23号楼大厅放着的镜子还大的一面弧形镜子，几乎围住了房间的一半，两位无常分列两边，示意连希站在中间，连希听话地站住，镜子便慢慢浮现出画面。
先是失火厂房的救援画面，此时救援已经接近尾声，消防员扑灭了大火，正一具具地往外搬尸体，镜头给了连希尸体一个特写，她没有被烧到，只是头脸处有些许灰渍，衣服和左边手臂被烟熏到有些发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