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表情是反常的平静,平静到近乎于木然。
没有再理会对面经济人还在说些什么,安子馨立刻切屏打开了微博。
入目全是对于她的贬低,全是在说她卑鄙,全是在说她根本比不上姐姐。
安子馨只感浑身如坠冰窖,她平静的表情终是泄露出一瞬间的脆弱,她无措地抬眸看向身旁的苏书渊,微微的手指诉述着她内心的仓皇:
“书渊哥哥……”
她的目光脆弱又可怜,像被人丢弃在路边的小兽渴望得到好心人的温暖关怀。
可是苏书渊却没有注意到她的渴望,而是蹙起眉问道:
“是你做的?”
做的?做什么?
安子馨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察觉安子馨没有听懂,苏书渊平静补充道:
“是你指使粉丝往又宁身上泼脏水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安子馨却从这份平静中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她原有的脆弱几乎是一瞬间僵在了脸上。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望进他的眼眸试图找寻出一丝对于她的关心。
但是没有。
他的眼眸中只有对她的质疑与不信任,以及对于另一个人的关切。
安子馨想笑着否认,但是嘴角却仿佛被胶水焊住,怎么也勾不起来,话在嘴边绕了好几圈却怎么也没有说出口。
她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但是在他面前,她似乎毫无自尊。
即便在他表示了对于她的变心,抑或是不叫变心,而是从未喜欢之后,她却还能死皮赖脸地像一只癞皮狗一样赖在他的身边。
无论他对自己再怎么冷面相对,她却总是能笑脸相迎。
好像只要能待在他的身边,她无论如何都甘之如饴。
可是现在。
面对他冷冰冰的质问,安子馨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一种面对他,她从未有过的疲惫。
爱与不爱从人的自然反应之中便可轻易表露,爱是瞒不过别人的,不爱也是。
她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安子馨看着网络上铺天盖地地有关于自己身世的讨论,看着满屏的秘书上位、小三、小家子气……
看着网上这一句一句对于她母亲的诋毁。
看着全网都在说她不如姐姐,只是因为她的母亲是一个秘书,而姐姐是由顾家大小姐所生。
所以她天生就比自己高贵,天生就高高在上,自己需要踮起脚尖费劲浑身力气所不能及的东西总是会被她轻而易举的拥有。
在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回到了五岁的时候,她被保姆带着去别墅区的公共花园玩耍,她想去滑滑梯,却被一群在正在滑梯上玩耍的七八岁的男孩子嫌恶的躲开。
然后听着他们说她妈妈是小三上位、说她出身不正,不如安又宁好。
安子馨当时还小,她不明白什么是小三,她甚至不明白他们说的好些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却清清楚楚地记得那群男生看向她的眼神。
那种嫌恶的不加掩饰的鄙夷的眼神。
她也始终记得他们的口气。记得他们笑嘻嘻地说:“不要和她玩,她是小三的女儿,咱们去找又宁玩。”
小孩子是单纯的,但他们却有着世界上最可怕的恶。
他们的喜恶往往直白到露骨。
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来自人们最本性的恶。
她身边跟着保姆,但到底只是雇佣关系,不敢去管主家的事情,只能哄着委屈的安子馨做不了别的。
而就在这时候,苏书渊出现了。
他和那些男孩子差不多大的岁数,身量也差不多高,甚至他完全不如对面几人壮实。
但是他却坚定地挡在四五个男孩子面前,把她护在身后为她辩解。
“我妈妈说了,方阿姨不是小三,你们乱说话,快给子馨道歉。”
也许是从小的经历给她留下的烙印,自那之后安子馨的自尊心也变得极强,再也忍受不了别人对于她和她母亲的身份的质疑。
她也开始喜欢和安又宁作对,喜欢抢安又宁的东西。
也许就是那一个又一个抢来的物件垒起了她高高的自尊。
它们的存在仿佛在证明,所有人其实更喜欢她,而不是姐姐。
她并不比姐姐差,甚至比姐姐还要高贵。
但只有苏书渊……
苏书渊是唯一一个她发自内心想要在一起的人。
而不是为了抢夺安又宁的未婚夫以证明自己的魅力。
他在她心中永远是他本身,而不是和安又宁有关系的物件。
他是她的心之所爱与她的那份可怜可笑的自尊无关。
但这一次她爱的那个少年却不会向从前那样挡在她的身前,以他那不算高大的身躯为她遮住周围令人窒息的指指点点。
他好像变了。
他站到了自己的对面,和无数个质疑她鄙夷她的人站在一起,用一种似无奈似疲惫的眼神看向自己:
“是你做的吗?”
他说的是问句,但是他的眼神早已给她定了罪。
他并不相信她,他只是在质问她,和那成百上千的网友一样,和小时候那几个男孩一样,在完全不了解事情始末之时,便本能地将她视为了坏人。
她喜欢的那个勇敢热烈的少年,好像早已不再了。
在幽静的车中,安子馨与苏书渊静静对视。
她仔细盯着他,妄图从他身上看到一点怜惜和同情,但是她失败了。
她再也无法从他眼眸中找到从前的样子,安子馨抿了抿唇一字一顿:
“是又如何,不是有如何?”
她忽然轻笑出声:“你是在为她向我抱不平吗?为了你的……婶婶?”
安子馨出乎意料的回答让苏书渊怔愣了几秒,但随即领悟了她的意思后苏书渊紧紧皱起了眉头:
“你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带了怒气。但安子馨却没有再去照顾他的情绪。
她很平静反问:“不是吗?你心里一直放不下她。”
“你喜欢她,却看不上她对你的态度——她不像我这样在意你捧着你的态度。”安子馨勾了勾唇角,“于是你和我在一起想激起她一点反应,却没想到她根本就不在意你,转而找了一个各方面都碾压你的真爱。可你却做不了什么,因为她嫁给的是你之后的余生都要仰仗的小叔。”
“你闭嘴!”
苏书渊心中最隐蔽的想法就这样被安子馨轻飘飘点破,他慌不择路地打断,几乎是立刻反驳:
“都是因为你当时勾引我!不然我和她当时也不会分开!”
“是吗?”
安子馨眼眸中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她脑中划过祝钦的脸,划过祝钦交给自己的药片,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她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仿佛要把他的面容刻入脑海,又仿佛是准备遗忘前最后的认真的注视。
她的声音极轻:“也许是吧。”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轻笑着摇了摇头:“但之后不会了。”
她抬眸直视着他的眼眸:“之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她的语气又轻又淡,情绪比她以往很多闹脾气气急败坏的时候都要平静,但是苏书渊却莫名一丝异样。
他看向她,她却没有再看他。
安子馨打开了车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安子馨与经济人的通话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挂断。
过了国庆,气温断崖式的降低,忽如其来一阵寒风吹得她打了个冷颤,但是却令她极度清醒。
安子馨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感。
曾经她所担忧的所害怕的事情也都不复存在,眼前的世界仿佛是一个崭新的轻松的世界。
她忽然有些感觉苏书渊,是他把傻傻的自己点醒。
直至今日她才惊然发现,自己活得这二十几年,似乎都没有在为自己而活。
她的前半生不是在围着姐姐打转就是围着苏书渊。
学跳舞是因为姐姐喜欢,进演艺圈也是因为姐姐想进,她似乎从未有过自己的目标,从未认真过过自己的人生。
那她到底喜欢什么呢?
安子馨暂时还不清楚。
她只是看着正沐浴在大门口阳光下的母亲,眼睛有些酸涩。
她从阴影处跑到阳光下,一把抱住了正一脸担忧看向自己的母亲。
但是她知道她要换一种活法了。
***
安子馨走得突然,直到方瓷过来礼貌敲车门的时候,苏书渊还有些愣神。
“阿姨好。”一见来人是方瓷,苏书渊忙打开车门礼貌问好,“您快坐。”
方瓷却没有向往常那样对他那么客气,只是微微摆手拒绝了他的邀请,站在车旁淡淡道:
“我来就是有些话想跟你聊。”
他们的车窗是打开着的,因此两人的谈话早已随风顺着大开的车窗飘进了大门后不远处的方瓷耳中。
她一向是知道子馨喜欢苏书渊,先动心的一方注定是输家。
她也想过阻止安子馨的这份喜欢,但是哪有母亲扭得过女儿的?
于是方瓷对于安子馨喜欢苏书渊的这件事情只能支持。
可是她却从来不知道自己一向娇宠着说是碰在手心中呵护的女儿,在他面前竟然这么卑微。
这让方瓷看在眼中实在是说不出的心疼。
她认真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儿的心上人,看了好半晌才没头没尾地开口:
“我们家子馨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就是书渊哥哥,成天在家书渊哥哥长书渊哥哥短。”
她回忆起安子馨小时候的样子,嘴角不由也添上了一丝笑意,让她原本冷静到冰冷的表情有了一丝缓和。
“以至于后来得偿所愿终于和你在一起了,她不知道是有多么高兴。”
方瓷长叹,向着眼前这位女儿的心上人讲述着女儿曾经对他浓郁赤诚的爱意。
“之后事情又出了变故,她不难受吗?但还是每天强撑着精神去安慰你。在她心中,你是比她还要重要的存在。”
“因为又宁嫁入苏家的原因,他爸爸自然是勒令不让你们再往来,但是子馨却不听我的劝总是偷偷跑出来见你。连今天也是,她是趁着她父亲去公司的功夫才有机会去看你。”
这些都是苏书渊所不知道的事情,他一向是知道安子馨喜欢自己,但这份喜欢到底是什么程度的,他并不知道。
方瓷说这些话的目的也是如此,她说这些不是想要替女儿挽回什么,她巴不得两人早些分手。
她只是想替女儿抱不平,想让他看看自己女儿究竟付出了什么。
而现在,她看向有些失神的苏书渊,心中替女儿的那份不平总算是有所减轻。
她默了默又继续道:
“至于你说得勾引。如果你扪心自问真的没有什么邪念,子馨又怎么会成功,再者说那根本就不是勾引,或者说应该是一个算计,但具体的算计还是去问问你母亲为好。”
安子馨不舍得告诉他的真相,方瓷却没有什么不舍得。
苏书渊果然为她话中巨大的信息量砸地有些怔愣,他怔然,自方瓷说话后头一次开口:
“算计?”
方瓷优雅轻笑:“具体的去问问你母亲便都清楚了。”
方瓷说完,便不论苏书渊此刻究竟作何反应,转身离开了。
四周一下安静了下来,可是没过多久便传来了一阵发动机的咆哮声,紧接着便是车辆急速行驶时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
***
到达祝钦房间的时候,祝钦正和王蓉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
一见他来,两人迅速分开,仿佛在聊着什么苏书渊并不该知道的事情。
苏书渊却没工夫计较这个事情,他直直走向祝钦,开门见山:
“我和安子馨在一起,是你的算计吗?”
祝钦有一瞬间的怔愣,但很快便恢复如初,她细眉微微蹙起向身旁的王蓉微微摆手,示意她退下。
直到卧室的大门关上,她才慢条斯理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儿子,笑着向他伸手:
“来,书渊你坐。”
却没想到她刚刚才触碰到苏书渊的手,便被他迅速躲开。
他冷言重申:“是你在你的生日宴上,算计了我?”
祝钦笑得温柔:“你在说什么?是从哪儿听了挑拨咱们母子关系的闲言碎语吗?”
她的表情变得无奈:
“自从杨如慈把管家权交给安又宁之后,我是越来越使唤不动底下的人了,想来是有什么人在乱嚼舌根……”
祝钦虽然一直在拒绝,但是苏书渊却知道每次母亲说谎时,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却总是会不自觉摩挲。
苏书渊抬眸正视着母亲的眼眸,打断她的话:“是方瓷告诉我的,她把一切都告诉了。”
言毕,他清晰地看见祝钦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
虽然这个改变稍纵即逝,但苏书渊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真的是你?!”
祝钦脸上的笑总算消失了,她皱眉:“书渊,连妈妈的话你都不相信了吗?”
苏书渊只觉这话是如此的可笑:“是我不想相信吗?你对我真的有过几句真话?”
“你为什么要操控我的人生?”
苏书渊真的不能理解祝钦的做法,如果没有她出来捣乱,想来现在自己早已与安又宁订婚,现在站在安又宁身边的人也只会是自己!
眼见苏书渊已经知道了真相,祝钦索性也不再伪装,她努力安抚儿子,叹道:“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
这句话从小到大苏书渊不知道听过多少遍,可她真的是为了他好吗?
苏书渊嗤笑:“为了我好?“你这些算计说是为了我,但不过是为了掩盖你野心的遮羞布罢了!”
“想来你刚刚和王蓉还在讨论篡权的事情吧。”
“真是可笑,钻营了一辈子,却也是一头空。苏氏早就是小叔的了,你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苏书渊是前不久从杨如慈那里知道苏景迁其实早早掌权的事实。
他不愿意让母亲伤心,因此一直瞒着她没有告诉她。
可是现在——争吵的时候往往会用最狠的话去插对方的心窝子。
祝钦脸上的优雅总算维持不住,她看向自己的孩子,厉声喝斥:
“苏书渊!”
“是,我是算计你了,但你也别装什么深情,你要是真的痴情,要是真的坚定,那我再怎么算计有用吗?”
“我当时是给安子馨下药了,但是我却没有给你下药!你和她的事情中,你一直是清醒的,如果你不想,没有任何人可以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