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两两的农户表情麻木,正在泥土中翻找着什么,偶尔从倒塌的房屋中翻出一小袋被泡坏了的粮食,就能让这些人高兴起来。
望着这么大阵仗的一队人路过,这些流民却连个眼神都未给,似乎并不在意,也对他们身上或许带了钱财一事没有丝毫好奇。
“这里不太对劲。”陆琉翻身下马,“青州的知府是谁?”
阿谨答道:“是徐光禄,去年才从江州来此,任期不足一年,听闻他有望被调回上京,只是不知为何最后来了青州。”
青州比江州偏远许多,富饶程度远不及江州,这一番调动虽是平级,但实则是贬谪。
陆琉望见那些流民中几人悄悄离开,她心里有了计较,便道:“离青州府不远了,便都慢些行走吧,也让马儿们歇歇。”
于是众人骑着马在山路上行走,走至盘阳山之时,忽然听得山中打杀声响起,几十近百位衣衫褴褛的流民握着棍棒刀枪,从山上冲了下来。
为首一人头戴纶巾,是这些人中看起来最体面的一个,其他人瞧着大多是农夫,这人倒像是个书生。
那书生面无表情,手握一把大砍刀,拦在陆琉跟前,高声喝道:“想平安从此处过,便留下买命钱!”
“……”阿谨望了陆琉一眼,难得有些迟疑,若是平时,敢抢劫他们的匪徒自然是打杀了,可是这些人明显从前都是良民,若不是走投无路,怎会做了山贼?倘若被官府捉住,那他们的子孙后代便走不了仕途,少有人敢冒这样的风险。
陆琉并未同这些流民说什么,也没问他们是否有苦衷,只一挥手,淡淡道:“把他们全给我绑了!”
阿谨抿了抿唇,收起眼中犹疑,闻言便一马当先上前横空一劈将那书生手中柴刀夺了去,再一踢书生膝弯,便叫他跪倒在地,无法反抗。
其余人紧随其后,冲上去不过短短几息就将这些毫无战斗力的流民尽数擒住,一个不落。
他们都是沈家军中训练出来的兵,普通人哪里是对手。
“把他们捆在马后,便当做给徐光禄徐知府的投名状吧!”
那书生闻言,眼中闪过恨色,当下便想咬破舌头自尽,他宁愿死,也不想落到徐光禄那狗官手里。
陆琉弹出一个石子将他打晕,然后环顾一圈那些脸上皆是怒意的流民,“别想着死,你们是死了,可是你们的家眷呢?老实待着,听闻徐知府一向爱民如子,说不定还能给你们一条活路。”
闻言,那些流民脸上更是绝望,陆琉却不再理会他们,她骑上马,朝着青州府方向前进。
陆琉知道身边阿谨数次想说话,但一直没问出口,察觉到阿谨纠结的心情,她弯了弯唇,既然不敢问出来,那便憋着吧,且看他能忍到何时。
陆琉派了一人纵马疾驰,先到青州府衙报信,于是等她带着一群流民来到青州城外时,就见徐光禄搓着手踱着步正等在城门口。
“哎呀!这位……陆老板,您可真是帮了大忙了!这些流民在盘阳山作乱已久,今日终于伏法!总算是解决了本官心腹大患!”徐光禄肥胖的脸上,一双绿豆小眼笑成了一条缝。
陆琉并未下马,脸上也没有恭敬的神色,只居高临下道:“徐大人见外了,我等都是大楚子民,这是我应该做的。大人,连日旅途劳累,等把这些流民送入府衙大牢后,大人可否在府衙中给我等腾出些空房,让我等歇息歇息?”
“这是自然!”徐光禄倒是没对她不下马行礼这件事说什么,只连声道:“陆老板帮了大忙,是青州的大功臣,府衙空房多得很,你尽管住!你就是我青州府的座上宾!”
徐光禄确实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也就忽略了陆琉有些失礼的举动。
这开镖局的也是粗人,况且又是个女子,徐光禄心想,就看在她抓了流民的份上便给她几分脸面,横竖她们只是路过,待不了几天。
如今他不废一兵一卒就抓住了盘阳山匪徒,这件事传到陛下耳边他何愁不能升官?等把青州这烂摊子甩开,他便能回到上京,成为皇帝身边的近臣!就算品阶不涨,但在皇帝身边任职和在边远州府,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
至于这些流民是镖局中人所抓?徐光禄才不管这些,踏上青州土地那便是他徐光禄的政绩!
沉浸在喜悦里的徐光禄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是在引狼入室,而等他终于明白的时候,后悔也完了。
听到徐光禄一口答应,陆琉脸上这才有些了笑意,她意味深长道:“那便多谢大人了。”
第98章 将军妹妹8
那书生和流民被官兵带下去关押起来, 陆琉跟在徐光禄身后进了城。
她注意到,等他们这一行人全部入城之后,守城官兵便将厚重的大门拉上了,竟是要闭城, 可是此时天色尚早, 远不到关城门的时间。
察觉到陆琉的疑惑,徐光禄便道:“陆老板有所不知, 这洪水过后, 本官便第一时间派人去受灾区调查受灾情况,本想从城中府库调拨粮食供给灾民把今年这个寒冬先过了, 谁知这些灾民不仅不知道感恩, 还聚集起来在城内烧杀抢掠!城里不少善心的富商老爷都遭了这些强盗的毒手!”
徐光禄摇头叹息,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瞧着倒是真像那么回事, 但是可惜他这番表演并没有被唯一的听众买账。
“关城门之举终究是暂时的, 不过大人如此高才必然已经想好了后续如何处置这些灾民。”陆琉一边漫不经心地附和了徐光禄几句,一边观察城内的情况。
他们走在城中街道上, 出乎意料的是,青州府城内和城外的景象完全不同,城里虽然有些萧瑟, 两旁市集出摊的小贩也很少,但秩序却很井然, 零星几个小贩看见徐光禄带着人经过,问好的声音都有些胆怯。
他们瞧着不像是出来做生意的,倒像是要赴死。
徐光禄对这明显不同寻常城镇的情况视若无睹, 继续说道:“本想抓几个流民匪徒头头,杀之以儆效尤, 只是城外山林众多,山民们熟悉地形,跑去山林中实在难以寻觅。这次多亏了陆老板!你的人抓的那些匪徒中有一书生,名叫冯玉堂。冯家在青州城原也算是言情书网,这冯玉堂却和那些流民混在一起,三番五次带匪徒闯入城中,实在罪无可恕!三日后,本官便要大开城门,将他当众处决!如此一来其他流民自然会被震慑,届时便可一网打尽!”
“徐大人明智。”
很快,徐光禄便将陆琉等人带入了青州府衙,青州毕竟不大,府衙也有些破旧,瞧着并不气派。
陆琉的视线在几个青瓷花瓶上略一停顿,便自然地移开了,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
“陆老板便和你手下的人好好歇息,晚上务必赏脸让本官请你用晚膳。”徐光禄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进了客房,待完全看不见陆琉等人的身影之后,徐光禄沉下脸,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
“去查查这些人什么来路,既然是走镖,这么远的路途定然护着好东西,最好查到他们这趟镖护的是什么,到时候……”徐光禄打了个手势,他不必说得清楚明白,亲信一听便露出了个贪婪的笑容,这是又来了个大肥羊!
客房内,一行人各自安顿,秋容不在,阿谨便替了她的活,给陆琉沏了杯茶。
“少将军可是有什么打算?”在陆琉喝茶的工夫,阿谨问道。
陆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你看这青州府兵力如何?”
阿谨想了想一路看到的情形,答道:“按照青州府规模来说,衙役约莫六七十个,官兵尚且不知,还不算徐光禄手里的私兵,但这些人我们有把握应对,只是……”
阿谨皱了皱眉,语气非常不解:“西北传信说三万沈家军一万被派入青州,一万去了临州,可是青州如今的情况,并不像是有官军来过,若是刘副将带兵来过,那徐光禄定然不敢这般放肆。”
刘巍和王宗全是沈长风手下得力干将,也是值得信任的亲信,楚旭让西南督军调他们手下的兵去西南,便是打着削弱沈长风兵力的主意。这西南督军把兵调走了却不派他们来青州是何意?
徐光禄虽然是一州知府,但知府毕竟是文职,手里兵力不多,仅凭明面上这些人是绝对没办法把百姓吓成惊弓之鸟的,除非徐光禄背后还有别人。
陆琉放下茶盏,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叩了叩,“他们很快就会出现了,在此之前,你去查查徐光禄手里的人数。青州城外流民虽然已经集结成了叛军,但规模不足为惧,他却夸大事实,恐怕是借此有所图谋。不过这却正好方便了我们,三日后处决冯玉堂的日子,我要让一只鸟儿也飞不出青州城。”
不管徐光禄背后之人是谁,他们在青州布局良久,终究只能为她做嫁衣。
阿谨还有许多地方有疑问,但他是兵,沈明月是将,他只需要听令就是,少将军永远是对的。
陆琉离开上京前,远在西北的沈家军营帐中,一身便衣的镇国公沈长风一只手执着笔却久久未落,直到墨渍滴入信纸,他才回过神,将笔搁置在一旁,一字未写。
望着沾了墨痕的信纸,沈长风叹了口气,他向后仰靠,英挺的眉目间因为常年皱眉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沈长风摩挲着桌子左边放着的写了寥寥数语的信纸上一个弯月形状的落款,思索良久,终于拉了拉营帐内的铜铃,副将易天青闻声而入。
“刘巍和王宗全手里的人还在西南?”
易天青道:“回将军,正在西南,西南督军左元亮不知为何迟迟不发兵,刘巍和王宗全数次询问都被敷衍过去,请求回西北也遭到了拒绝。”
沈长风点燃烛台,将信点燃,望着那一缕盘旋而上的黑烟,沈长风目中一片冰寒,他终于做了决定。
楚氏欺人太甚,先帝先是给他过继了个莫名其妙的儿子,现在先帝的儿子楚旭也打起这样的主意,这也罢了,他从未把那镇国公府放在心上,只是楚旭那样冷待他的明月却让沈长风心痛不已。
如今西北苦寒,仗难打,粮草供应又迟迟不至,楚旭是想让他们死啊!
沈长风自己不惜命,他知道自己的归宿便是死在战场上,但是他却无法看着数万将士倒在没有棉衣和粮食这种可笑的理由之下,也无法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困于后宫,郁郁而终。
如今女儿自己踏出了第一步,那么他这个当爹的也再没有理由退缩,剩下的事情就让他来助女儿一臂之力吧。
“让刘巍先带五千人去青州,不必理会左元亮。青州、临州不是出了叛军?平定叛乱是大事,耽误不得。”
易天青眼睛亮了,“是!属下明白!”
无诏调军乃是重罪,但那两万人本就该去青、临二州,左元亮不发兵应当是青州事情有变,但不论如何,既然下过调令,大军先动也无不可,只要能成功平定叛乱,那么就只有功,没有罪。
……
青州城外。
刘巍站在被洪水肆虐过的土地上遥遥望着青州城,他身边的参将有些焦躁,“将军,我们何时进城?”
刘巍摇摇头,“尚未收到指令,先按兵不动。”
“可是将士们……”参将望着身后被冻得不停哈气的士兵,眼中闪过痛色。
刘巍长叹一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别忘了,这是沈将军的命令,我相信,将军不会放弃我们的。”
参将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就见一巡查兵来报。
“将军!有一队人到了军营外,为首一人说是有要事要当面禀告您。”
这五千人刚到青州城外不久,他们一路潜行,按照青州府如今的情况,应当不会这么快暴露踪迹,除非……
“快请上来!”
很快,一黑衣少年便进了营帐。
刘巍见他很是眼熟,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想起来了他的身份。
“你、你是……”
阿谨将信往前递了递,“刘副将不必在意我的身份,您只要知道这是少将军的意思便可。”
阿谨留下一封信和数车粮食后便离开了,刘巍跟着他来到军营外,望着那一车车满满当当的粮食还来不及高兴,就见阿谨和数位黑衣人飞速消失在了黑夜里。
“这是……暗卫……”刘巍捏着信纸,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
参将盯着粮食咽了咽口水,“将军,这些都是给咱们的?”
刘巍这才反应过来,他大手一挥,语气里也多了几分喜意,“不错!夜里不便生火,等明日便煮了犒劳犒劳将士们!让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马上咱们就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了!”
三日很快过去,徐光禄前两日便将流民匪徒被捕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青州城,这一日城门大开,城外流民胆怯地在门外张望,不敢进来,却被官兵们拽了进去。
“匪徒将要伏诛!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若是生了些不该生的心思,那这些人的今日的下场就是你们的明天!”
官兵们生拉硬拽,硬是让刑场里三层外三层聚了不少人,几十个流民被绑着跪在刑场里,冯玉堂跪在最前方。
“大家都看看!”一衙役扯了扯冯玉堂的脖子上的麻绳,“这就是匪徒头子!好好的书生不做,偏要当劫匪,若不是徐大人心善,这人可连三天都活不过!”
冯玉堂目中满是讥讽,那衙役见了有些不满,他余光瞥见徐光禄庞大的身体正往观刑台走来,当下便想表现一番,于是便指着冯玉堂鼻子,大声骂道:“好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徐大人爱民如子,若不是大人英明神武早早关了城门,恐怕城中百姓都要糟了你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