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坊福威镖局内,总镖头望着堂上新上任的当家,眼神有些忐忑。
陆琉放下笔,吹了吹纸上的墨痕,将信折好收起,她看向总镖头王志,“让弟兄们做好准备,很快就要走镖,这次可是个大生意。”
“是。”王志低头拱手,他们都是沈将军的人,虽然不知道这女子是何来历,但是她有将军的信物,那镖局众人自然唯命是从。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沈齐头七之日。
这一日镇国公府有不少客人上门吊唁,虽然许多都是看在沈长风的面子上,但沈修杰却也撑着一口气要把这丧事办的隆重,才能配得上他的齐儿。
殊不知他这番明显替亲子办丧事的举动在其他世家眼里便有些上不得台面。
沈齐就算死了,他名义上也是沈长风的儿子,沈修杰这般作态实在是没把沈长风放在眼里。
不过沈长风如今远在西北,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回来,沈修杰此举虽然不妥,但是旁人也没法说什么,毕竟沈家子嗣不丰,沈长风不在,眼下除了沈修杰也没有可以担得起事的人。
沈荣和宗族众人也一早就来了,也陪着沈修杰接待客人,只是他和沈修杰目光对上之时,二人都不约而同的移开了视线,不肯对视。
前院宾客往来,人多嘈杂,而府中顾及不到的后院却也动静不小。
阿谨放倒几个巡逻的侍卫,然后在库房外不远处的房外叩了叩门,很快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房内一众暗卫从地道鱼贯而出,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镇国公府库房。
陆琉跟在其后,望着库房少了一大半的东西,她眼中划过冷意,欠他们的便用性命来偿还吧。
“全部带走,一个铜板都不要留。”
暗卫们在搬东西,陆琉便悄悄去了沈长风曾经用的书房,房间似乎很久没有人打扫,桌面已经落了一层灰尘,却有一处灰尘有被蹭掉的痕迹。她拿起那一叠伪造的信件,这便是用来栽赃父亲的东西,原来这么早就准备好了。
真是可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东西就这样放在显眼的地方,可见楚旭根本连精心设计一场罪名都不愿,他只要沈长风身败名裂而死,过程并不重要,反正百姓们也只会相信掌权者愿意让他们看见的东西。
楚旭无须准备什么,赤霞关在沈长风手中失守便是最好的证据。
大楚屹立几十年不倒,战功赫赫的战神将军怎么会输呢?赤霞关失守之日,就是沈长风身死之时!
只是楚旭与虎谋皮,却忽略了大夏皇室的野心,区区云阙十三州怎么够?大夏要的是整片大楚的国土!所以他们并没有按照约定杀死沈长风,而是将他关了起来严刑拷打。
可是沈长风即便是知道自己战败的真相,也知道自己被大楚抛弃了,可是他仍旧不肯叛国,至死都不肯向大夏低头。
残忍如大夏皇,看到遍体鳞伤的沈长风后也忍不住赞叹道:“战神将军名不虚传,朕亦为之心折。”
楚旭只想着眼前的利益,却没想过失去沈长风之后又失去赤霞关,门户大开的大楚该如何应对大夏铁骑。
倘若有第二个和沈长风一般骁勇的将军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可惜没有。
等着大楚的结局在沈长风身死的那一刻早已注定……
陆琉将那些信收好,又放了点新的东西,然后她眷念地看了眼这间书房,似乎还能看到昔年沈明月和父亲对着军事图讨论战术的情形。
“父亲,等着我。”一声低喃在房内逸散,那劲瘦的人形一晃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沈修杰还在和沈荣等宗族之人暗中较劲,全然不知后院中正发生着什么,他所觊觎的东西终究是物归原主。
谋划多年,残害亲弟,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爷,喝口茶吧。”下人给沈修杰端了杯茶,沈修杰正口干舌燥,接过茶盏便一饮而尽。
这茶似乎比往日更清口些,看来下人沏茶手艺精进不少,沈修杰眼神暗了暗,更是决定不能把这偌大的国公府拱手让人。离了国公府,他便连这上好的茶都喝不到了。
天色渐晚,客人三三两两离开,留下的大多是和沈修杰关系好的,沈荣被晾在一边,他扯了扯衣领,觉得有些燥热,便在院内小石桌上稍作歇息。到底是年纪大了,不过是站了一日便有些受不住。
沈荣靠在桌边,望着院内摆设,可以说是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精,他眼中闪过嫉恨,这样好的地方凭什么沈修杰一人独占?一时间他心中妒意滋生,更是燥热难耐。
“听说了吗?老爷打算给将军续娶,已经在相看人家了。”
“将军现在西北,如何呢?”
“把人送去不就好了?待生下孩子再带回来,咱们府里总不能一直没有世子。”
“也是,只可怜了齐少爷,就这般去了……”
沈荣似乎听到了几个下人的窃窃私语,他脸色通红,燥热感让他有些神志不清,只觉得怒火涌上心头,把他烧的理智全无。他当即站起来,气势汹汹往正堂走,要去质问沈修杰。
沈修杰莫不是疯了!若是沈长风有了儿子,按照他对宗族冷淡的态度,哪里还有他们的事情?
沈荣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沈修杰一定是自己没了儿子便巴巴地想要依赖住沈长风,也是,沈长风虽然对沈修杰也很冷淡,但他们毕竟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他们这些远方宗亲如何比得上?
“沈修杰!沈修杰你给我滚出来!”
沈修杰正和户部尚书说话,冷不丁听见沈荣的声音,他当即便变了脸色。
“族叔!今日是齐儿的头七,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他压低声音,眼中带了威胁之意。
然而沈荣此时早已听不进去任何话,他满面通红,怒道:“你还知道今日是世子头七啊!他还在这里躺着你就想着给你弟弟送女人!你是何居心!”
这话一下子就戳中了沈修杰最在意的事情,那就是他没有以父亲的资格送沈齐入灵,沈齐到死都是沈长风的儿子。
沈修杰觉得胸腔一股躁意涌动,他强自忍耐着,喝道:“薇儿,你族爷爷喝多了,还不快叫下人送族爷爷回去!”
翟薇吓了一跳,左右看看,便召了几个仆役上前拉住沈荣。
可谁知沈荣肥胖的身体忽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他挥开下人,指着沈荣的鼻子骂道:“你个龟孙!活该你断子绝孙!我看你以后都别想有儿子了!还想给沈长风送女人?我呸!你算什么东西!你……”
户部尚书表情有些尴尬,他看了沈修杰一眼,正要开口告辞,就见沈修杰瞪大了眼睛,他喘着粗气猛然伸出双手将沈荣狠狠一推!
“砰——”
沈荣臃肿的身体重重撞在棺材上,头磕在边缘锐处,一瞬间,大量鲜血涌出,糊了沈荣满头满脸。
沈修杰犹不解气,他和疯魔了一般,突生大力,对着沈荣的身躯拳打脚踢,嘴里不断咒骂着,竟已然是忘记这是什么地方,现下是什么场合了。
户部尚书拉都拉不住,眼睁睁看着沈荣的身体很快就被沈修杰打成了一滩烂泥一般倒在地上,浓稠的血衣浸入棺材底部,流到了翟薇脚下。
“啊——”翟薇慌慌张张跑出去,尖叫声响彻院内,“杀、杀人了!”
第96章 将军妹妹6
镇国公府世子沈齐头七, 各方亲友吊唁之日,竟出了一桩骇人听闻的大事情。原来那世子沈齐的生父沈修杰和沈氏宗族族老沈荣为了未来世子的人选大打出手,还闹出了人命!
沈修杰竟然在灵堂之上将沈荣活活殴打致死!
楚旭继位以来,世家大族中从未出过如此丑闻, 一时间流言四起, 沈氏妄图染指镇国公府,为自己谋利一事传遍了整个上京。
百姓们不仅不为沈齐和沈荣的死摇头叹息, 反而私下里无不拍手称快, 可见这些人借着镇国公府的庇护作威作福一事早有人看不惯。
镇国公沈长风常年在外征战,从未利用自己的权势欺压百姓, 所以虽然沈荣被杀一事传的沸沸扬扬, 却少有人指责沈长风的不是。
等楚旭意识到消息传播的太快之时,已经晚了。
“给朕查清楚!”御座之上, 楚旭将几份奏折狠狠甩开, 语气是掩饰不住的愤怒, “朕要知道到底是哪些人在其中浑水摸鱼!”
上京谁人不知沈齐的世子之位是先帝亲许,沈长风虽然膝下无子, 但是他正值壮年,远不到需要过继的地步,先帝立这个世子不过是在提醒沈长风, 他的一身荣耀都是皇室赐予罢了,世家大族对此心知肚明, 但是谁都没那个胆子摆在台面上说。世子之位岂是沈氏宗族可以决定的?如今沈氏如此行事,岂不让人以为皇室在明晃晃的偏帮他们排挤沈长风。
此时楚旭针对沈长风的计划还未完全开展,虽然沈长风去了赤霞关之后连连败仗, 但是也没让大夏铁骑越出云阙一步,百姓们都觉得他会夺回云阙, 因此沈长风在民间声望还未有显著下降,但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楚旭再想从沈氏宗族里找人塞给沈长风就难了!
朝中动向以及几位朝臣甚至是世家在此事中做的手脚陆琉一清二楚,她还帮着他们推了一把,让事态愈演愈烈。世族犯法与庶民同罪,一时间要求按律处死沈修杰的声浪颇为浩大,让大理寺的人头疼不已。
如果只是普通沈氏族人,那便按律行事即可,可偏偏沈修杰是条好用的狗,楚旭一时半会还不想让他死,这就有些棘手了。
大理寺外,柯燕燕一身素衣,面容坚定,当着许多围观百姓的面,她重重跪倒在地,头朝大理寺正门磕了三个头,然后高呼道:“民女柯燕燕,状告沈荣强抢民女、草菅人命!请大人开登闻鼓,允民女告御状!”
沈荣?不就是前两天死了的那位沈氏族老?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越来越大,大理寺少卿早已得了令要慎重处理沈修杰、沈荣一案,谁知沈修杰还未公审,沈荣这个死人竟也出了问题。
“大理寺重地!不得喧闹!”几个衙役上前想要驱赶柯燕燕,“登闻鼓岂是你这等小女子可以敲的?!”
“她来告御状!凭什么不让她把话说完!”
“就是!是不是污蔑一审便知,哪有赶人走的道理!”
“……”
藏在人群中的几个人一唱一和,成功调动气氛之后,便悄悄隐没入人群消失不见。陆琉目光扫过那几个明显并不是普通百姓的人,便不在意的收回了视线,有的人想把这件事闹大,正合她意。
殿内,大理寺少卿郑文拍案而起,“告御状?!好啊,大楚律例表明要想敲登闻鼓须得先受三十脊杖!既然她非要找死,那本官就成全她!”
门外衙役得了消息,面色变了变,忍不住蹲下身在柯燕燕耳边劝道:“大人说若你执意如此,就得先受三十脊杖,你受不住的,还是回去吧……”
便是个成年男子,受三十脊杖也得数月下不来床,体弱些的当场被打死也是有的,更何况是柯燕燕这等弱女子?
谁知柯燕燕却摇了摇头,“未证明民女所言非虚,民女愿受杖刑,多谢大人好意,但不必再劝了。”
那衙役被她眼里的熊熊燃烧的火焰刺到,不由得移开视线,心道可惜,但是他只是个小小衙役,帮不了她什么。
就在柯燕燕当着众人的面被架上刑凳,将要受脊杖之时,一手持御令的禁卫纵马疾驰而来。
“杖下留人!奉皇上口谕,免去此女脊杖,将其带入登闻鼓前,陈述案情!”
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多方周旋的结果,围观百姓当即夸赞起楚旭来。
“陛下英明!”
“一定是那沈荣果真犯下滔天之罪,陛下这才网开一面!”
“太好了,看来这女子定然能成功告御状!”
“……”
柯燕燕被禁卫带走,而大理寺少卿郑文也收到了新消息,他面沉如水,没想到陛下竟然改了主意。
看来因着此事,上京又有一番大动荡。
陆琉和阿谨离开围观人群,走远后,阿谨还是忍不住问道:“少……小姐,您如何得知柯燕燕会被救下呢?”
陆琉勾起嘴角,“因为沈荣和沈修杰是世族制度的得益人,朝中寒门士子出身的大臣们和世家矛盾已久,这次的事情便是个好机会。只是他们能借着这件事逼着世家让到什么地步,我很期待。”
寒门士子寒窗苦读数十年一朝为臣却要处处看世家的脸色行事,沈氏出身再没落,但沈长风崛起后,如同沈荣和沈修杰这样的人,明明是个草包废物,却靠着镇国公的名望在京中有一席之地,是他们这些人奋斗多年可能都达不到的地位。两方早有矛盾,如今陆琉只是轻轻推了一把,就让这把火烧的愈演愈烈。
这个时间点非常巧妙,如果沈长风人在上京必然也脱不了关系,但眼下他远在西北,且这些年在上京停留的日子屈指可数,就算是沈氏族人犯了错,百姓们也会下意识认为沈长风是被不成器的族人拖累的。
但这件事结束后,沈长风名誉有损是肯定的。
楚旭再怎么样也会治沈长风个管教族人不严的罪名,但最多也就罚俸罢了,不痛不痒。先帝借着嘉奖的名义给沈长风过继儿子,陆琉不会给楚旭这个机会,刚被责罚过的镇国公府有什么理由能请立新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