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的腊八粥是祈福过的,所以人人都觉得领来那腊八粥可以有好运。
也正是因为这个,朝朝才想着也要去领,只是出现了一点状况。
“那一天,她和你说了什么?可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姨娘说腊八一年才一次,这粥也只有今日才有,希望我一定要将粥领回来,她想要沾沾福气。”春荷说到后面声音都哽咽了起来,她当真是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柳姨娘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她的一举一动都和平时没有任何的区别,“姨娘还和奴婢说,您很快就会回京,她一直都在等您回来。”
“她说还想趁着回府之前去买些布料,给您和小少爷做衣裳。”
朝朝的期盼不似作假,她每天都在等着裴铮回京,掰着手指算日子,春荷都看在眼里,所以春荷猜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春荷的供词和所有人都一样,没有人发现朝朝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她从不在意让别人知道她对裴铮的期盼,人人都当朝朝在等裴铮回来。
只当她爱惨了裴铮。
可谁能想到柳朝朝是要离开的,她走的光明正大,干脆利落。
什么都没有带走。
裴铮问了很多的问题,朝朝离开的那一日的所有细节,他问了又问,行为,动作,和态度。都没有落下,直到春荷想不起来任何的细为止。
裴铮一次一次的问,春荷一次又一次的复述,而后他又一遍一遍的听着。
足足听了几个时辰,他终于死心,知道她并不是临时起意,“她平日在府中时都会做些什么?”
春荷听到这话,脸色就变得有些黯淡,“姨娘平日在府中,一直都在西苑待着,很少外出。”
“是吗?”裴铮恍恍惚惚的回了一句,将目光从一旁的架子上移到春荷脸上,他“看”向春荷,眼神却没有任何的神采。
春荷见状却说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奴婢刚刚去姨娘身边伺候的时候,她每日都会坐在窗户边瞧着外边,奴婢起初并不清楚,后来才知道她是在等您回来。”
“她坐的位置正对着川舒苑的大门,姨娘常常坐在那儿,一等就是一整日。”
裴铮那宛如一潭死水的眼眸,才终于动了动,他这会儿才像是看清楚春荷,像是要确认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春荷对裴铮本有着天然的恐惧,若是从前她万万不敢说这些话的,可如今她已从裴铮的态度当中明白过来柳姨娘失踪的真相。
这个时候,春荷想起了很多被她忽略的事情,柳姨娘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
她虽然也很温柔,但那是不一样的。
“但是世子爷您很忙,常常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子时过半,奴婢时常在值夜的时候瞧见您晚归。翌日一早同姨娘说起的时候,她都会很开心。”
“会问奴婢很多很多的话。”春荷越想越觉得心疼。
那个时候的柳姨娘远比后来要开心很多。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了,她不再坐在窗户边发呆,连外头都不去多看一眼,也再没有问过春荷,裴铮夜里有没有来过。
她所有的情绪都是淡淡的。
让人看不出她的喜怒哀乐来。
朝朝所有的变化都是潜移默化的,身边的人甚至都感受不到其中细微的差别。
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她早就已经不一样。
可如今仔细的想想,却还是想不到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变了模样。
“她可有和你说过什么?”裴铮听到这些,已然不知是什么心情,他从不知道他不在的日子,朝朝是这么过得。
裴铮的心中像是有所期待,他迫切的想从春荷嘴里听到些什么,但又害怕春荷说出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心中有了挣扎之意,态度变得分外奇怪。
“姨娘并不会说话,奴婢也唯有从她的手势当中猜测一二,想必世子爷您也发现了,比划出来的手势并不能很好的表达姨娘心中的想法。”春荷也是在朝朝练字的时候才发现这一点的。
她们以往也只能了解一个大概。
哪里会像说话一般的直白?
能从语气和神态当中判断。
裴铮算是听懂了,朝朝心中有什么想法,只要她自己不愿意,谁都不能明白。
说谎的人还能瞧出点端倪,偏偏她连说谎都没有,每一句话说的都是真的。
只是他们看不明白,理解不了。
裴铮打发春荷下去,春荷却不知道从今往后,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最初的时候,只是扫尘的丫鬟,是裴铮给了她体面,让她能够跟在朝朝的身边,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机遇,春荷才能遇见朝朝这个最和善不过的主子。
随福财一同退出屋子时,春荷茫然的问福财,她之后要怎么办,“世子爷会将我发卖吗?”
“爷不是个会迁怒旁人的人,这件事情谁都不想它发生,你且好好的在院中当差。”福财说的并不多,他从前还能猜测主子的心思。
但如今就算能猜到也不敢胡乱的说话。
至于春荷的去处,只能以后再提。
但福财隐隐的感觉到,世子爷会因为柳姨娘的关系,而善待春荷。
所谓爱屋及乌,就是如此。
裴铮一直都在西苑没有离开,从天黑坐到天明,再从天明熬到天黑,他出奇的平静,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阮氏原本以为出了这样的事情裴铮会震怒,还在担心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可裴铮如今这模样,阮氏更加担心。
他瞧着像是没有事儿,一脸的平静,甚至还能如常的去上朝。
下朝之后也会来正院和自己一块儿用膳。
瞧着就和个没事人一样。
阮氏心中却觉得}得慌,和张嬷嬷提起,张嬷嬷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同主子说话,“夫人,世子爷回来这么久,可从未来瞧过小少爷。”
一语惊醒梦中人。
阮氏听张嬷嬷这么一说,也反应过来,裴铮从前可是很紧张这个孩子的,如今却没有来看过一眼。
“而且,小少爷都已经这么大了,还没有名字。”张嬷嬷轻声说道。
孩子是下元节那日出生的,如今已经两个多月,府中奴仆只是喊着小少爷。
阮氏就只是喊他大哥儿。
结果她们谁都忘记了,孩子还没有名字。
“亭釉诤未Γ俊比钍舷氲秸饫锞陀行┳不住,只想着快些把儿子给找回来。
“世子爷尚未归来,应当是在户部,这几日世子爷回来的都极晚。”张嬷嬷连忙开口。
阮氏默默点头,让她着人好好的盯着,“等亭踊乩矗就将他喊来正院。”
张嬷嬷轻声的应下。
而阮氏一直等到黄昏时分,才等来身着官服的裴铮。
他看起来并无太大的异样,对着阮氏行礼,“母亲。”
“你从哪里过来?”
“今日在户部处理公务,将近年关,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这些日子回来的应该都会晚一些。”裴铮冷静的开口说道。
阮氏知道他一想忙碌,闻言也只是让他好好的照顾自己,只是话锋一转就提起另一件事,“亭樱你回京这么久,可有来看过孩子?”
裴铮原本平静的脸色在听到孩子之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这转变很是细微,若非阮氏一直看着他,很难觉察的出来。
但他并没有要瞧一眼孩子的意思,“孩子有母亲照顾,我很放心。”
“所以你就预备不管不顾,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不愿起?”阮氏淡漠的看着裴铮,问他如今究竟想做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有许多人问过他这样的话。
荀烈问过,福财和福全也问过。
如今竟然连母亲也过来问他了吗?
每个人似乎都觉得裴铮会做点什么,问他之后有什么打算,可是裴铮的心茫然一片,根本就没有什么打算。
派出去的人根本找不到柳朝朝,他们什么消息都没有带回来,一无所获。
裴铮渐渐的已经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
他消沉极了,只因为他发现是朝朝自己要离开的,这个认知对裴铮的打击实在是太大。
“可是亭樱你不能这样下去,你这般消沉是解决不了任何事情的。”阮氏心疼不已,她见不得裴铮如此,可她能做的也只是劝裴铮放下。
谁也不知道柳朝朝如今身在何处,他们甚至都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找。
裴铮看着母亲,却不知自己要如何放下,他一直都想不明白,朝朝为什么走。
他想不明白,自然也没有办法理解。
“母亲,我要怎么放下?”裴铮轻声的问道,眼神中一片茫然。
阮氏何曾见到过他这般模样?他从来都是胸有成竹意气风发的,昔日自己逼迫他成亲,那般境地他都能好好的瞒过所有人。
如今怎么就成了这样?
“那你告诉母亲,你想做什么?”阮氏心痛不已,只想着自己的孩子可以振作起来。
裴铮还能想做什么?
朝朝只留下只言片语给他,告诉他,要回家了,她的家不就是在东水乡吗?
打算?
他唯一的打算,大概是要去东水乡走一趟。
“我已经同陛下告假,想要去江南一趟。”裴铮语气平静的开口,他的心中早就已经有这个念头。
但没有人问起,他就没有提过。
每一个人对他的态度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刺激到他,每一个人都知道,没有柳朝朝在裴铮的身边,他会受不住。
但是朝朝呢?
她知道吗?
“为何要去江南?”阮氏心中明白定是因为柳朝朝,但她明知故问,想要裴铮亲口回答她。
她的儿子一定不能这般颓废下去。
而裴铮也没有让阮氏失望,一脸平静的说起要去东水乡看看,“她说要回家,也许只是想回家去看看。”
也许看过之后,就会改变主意。
但是江南距离京城千里迢迢,朝朝要是不认识回来的路怎么办?
“我离开京城去灵州的那一日,她说会等我回来接她。”裴铮垂下眼眸,脑海中浮现出朝朝温婉的笑容,这些日子他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
失忆时候的记忆并没有消失,他恢复记忆之后,那段记忆也是在的。
只不过裴铮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他总是下意识的忽略那些记忆,以为这样子就可以抹去那些回忆,裴铮并非不愿记得和朝朝的过去,只是不想记起那个傻气的自己。
那个在码头扛沙袋,会为了一文钱和旁人据理力争的自己。
那是个全然陌生的人,他傻气又蛮不讲理,裴铮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不想记得。
只是因为朝朝的离开,裴铮被迫去回忆一切,然后他悲哀的发现,朝朝昔日的笑容要真诚许多。
她会撒娇,会生气,甚至还会和他吵架。
他们会因为一个糖葫芦欣喜,会因为今日多赚了几文钱而快乐,也会因为一点点小事而冷战。
曾经的朝朝会因为村子里的一个姑娘对着他说了几句玩笑话而吃醋,她那么和善的一个人,甚至都跑到别人家里去,让那家人好好的管管自己的女儿,莫要勾引别人的丈夫。
而他呢,他那个时候在做什么?
裴铮想了许久才想起来,他那个时候跟在朝朝的身后,对那姑娘说:“我是有娘子的人,你快些和我娘子说清楚,免得她不开心。”
他们那时候最大的心愿,无非就是赚足银子,能盖上一间大房子,若是还能有一两个孩子,那就是最好的。
朝朝喜欢女儿,可裴铮却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不为其他,只为孩子长大之后可以好好的保护母亲。
如今,什么都有了,昔日想要的一切都已经达成,甚至以为永远都不会拥有的孩子也都有了。
为什么,朝朝却选择离开?
裴铮想不明白,甚至都开始钻牛角尖。
所以他要去东水乡看看,他要找柳朝朝问清楚,为什么。
“为何一定要去江南?亭樱你就此放下了,好不好?”阮氏苦口婆心的劝着他,但是裴铮如何能够放得下?
他根本就想不明白,也许已经想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所以他非要走这一趟。
“母亲,还请您不要阻止我。”裴铮的心中燃烧着一团火焰,他如今的平静也不过是表面功夫,他只是有太多太多的疑惑,他有太多的问题想不明白,甚至有脾气也不知道朝哪里发,太过愤怒而显得异常平静。
所以,他要找到柳朝朝,亲自问清楚。
“罢了,你打算何时动身?”阮氏知道劝不住他,索性就遂了他的愿,只是阮氏心中隐隐觉得,裴铮就算去了江南,也只会扑个空而已。
柳朝朝如此聪慧,可以想出这样的法子脱身,怎么会想不到裴铮的打算?
“等忙完户部的清算就动身。”裴铮语气平静,甚至还能和阮氏告罪,说除夕恐不一定能归家。
阮氏如今还能说什么拒绝的话,无论她同意与否,裴铮都是会去做的。
“你既然知晓马上要到除夕,可有想过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孩子百日之后,总要上族谱的。”
裴铮听母亲提起孩子,便又不可避免的想到朝朝,他一直都没有给孩子取名字。
朝朝却从不催促。
如今他不受控制的想着,难道是因为她一早就打算离开,所以根本就不想知道孩子叫什么名字吗?
“我,还没有想好。”裴铮并不是说假话骗母亲,他是真的没有想好,他想要想一个极其有寓意的名字,来承载他的期待。
只可惜想过那么多,裴铮都觉得配不上。
那是他期待已久的宝贝。
裴铮没有想好名字,却给孩子取了乳名,当阮氏知道裴铮取得乳名时,除了叹气什么都做不了。
她命张嬷嬷去里屋把孩子抱出来。
可裴铮却有了想逃跑的冲动,在孩子被抱出来之前便率先开口,“母亲,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站住。”阮氏并没有让他逃避,从张嬷嬷手中接过孩子,稳稳的放在裴铮怀里,“这是你的孩子。”
裴铮根本不敢去看怀里的孩子,孩子的长相其实很像朝朝,五官漂亮且精致,渐渐长大之后就愈发的像了。
然而裴铮现在,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你既一意孤行要他出生,总要为他付起责任来,裴铮,你是他的父亲。”阮氏的声音郑重其事。
裴铮茫然无措的看着孩子,眼里闪过诸多的挣扎。
到底还是将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
五日之后,裴铮辞别母亲,踏上了去江南的路。
阮氏抱着孩子给裴铮送行,“玖玖,和祖母一起等着你爹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