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四殿下说只要江北的瘟疫彻底平息,他便即刻回来复命!”
隆景帝听着一同前往的大臣们禀报完,颇是欣慰地点了点头,想起自己这个四子他只觉得倍感惊讶,从前也不曾听说过他会医术、能辨草药啊,他那母亲......也就是个商人而已,又与岐黄之术无关。
顶多是他那个舅舅,听说时常缠绵病榻,人都道久病成医,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他那个舅舅有关联。
江北的瘟疫能这么快平息属实是大功一件,隆景帝确实该好好奖赏这个一直被自己冷落的儿子,反观三皇子,他悉心浇灌了多年也只是政绩平平,最大的功劳竟就是无过而已,而四皇子呢?他略给了一个试炼的机会,就给他办成了这样大的一桩事。
连回来的太医都说,这次平息瘟疫若非单容瑾,恐怕不会如此顺利又迅速地平息。
如何封赏单容瑾,成了隆景帝心中的一件难事,此刻正是敏感时机,若封赏厚重,自然会有人去揣测圣意;若封赏不当,那不仅是寒了江北的民心,隆景帝自己也惧人言可畏。
可是往前十余载,隆景帝从未想过要立自己的这个儿子为太子,可现在历经瘟疫一事,单容瑾的名望早已胜过三皇子,几乎是众望所归,他身为皇帝,无法太过偏私了。
老三的才干实属平庸,这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
瘟疫的风波渐渐平息了,单容瑾此去江北,不仅赢得了江北民心,还让太医院的人对他刮目相看,再加上单容瑾自请留在疫病之地直到瘟疫消失,亦让同行治疫的几位大臣们好感骤升。
其中不乏有曾与三皇子亲近过的,他们并非没有劝过三皇子,时疫恐怕是三皇子最后一次机会赢回圣心,可那时三皇子说什么?
“本殿又不会治病!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让本殿去干什么?你们去就好了!太医去就好了啊!我看你们是存心要本殿死!”
三殿下太过怕死,于大局恐怕有弊。
日后即便是称帝,那若天下太平想必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可谁又能保证天下太平呢?
若一朝生乱,皇帝先乱了,那国家、百姓怎么办?
所有人心中都在思虑这个问题,他们是臣子,自然要以社稷为重。
此刻江北之地,放言望去一片缭乱,家家户户门可罗雀,所有人都闭门不出。
瘟疫还未完全过去,痊愈的人知晓那是一场多么痛苦的疾病,生怕再次染上,都嘱咐家人不能再外出。
单容瑾还在州府借住,一是清点损失人口,二是焚烧病死的尸体,三是百姓后续抚恤工作,一一都要做完。
“殿下,咱们能调度的银子不多了,本就钱粮紧缺,现在只能撑个三五日了,全城百姓都还等着施粥呢。”
“嗯。”单容瑾平静地应了一声,来江北这些日子他消瘦了不少,不过好在他身体素来强健,并未感染时疫,这些日子虽然辛苦,但好歹都撑下来了,这钱粮便是最后一道关卡。
前世他来江北时远不如今世顺利,按时间算瘟疫还在蔓延,几日后他也会感染时疫,九死一生才回到京城。
重生给他提供了许多便利,但有些关卡还是要过。
他道:“此事我会亲自解决,你只管照常施粥给百姓即刻,药材亦不可断。”
“是!”州官领命下去,摇摇欲坠的心情好似找到了依靠,这四殿下真是神通广大,不仅研制出了治疗时疫的药方,还有无数法子让江北之地起死回生,关键人年纪轻轻就如此沉着冷静,真不愧是皇家养出来的人。
钱粮是急缺之物,而且现在江北瘟疫的消息传遍上下,周边各地的粮价都飞涨,要解决此事无非是问周边豪绅借钱借粮,后面再用国库填补,坐地起价的部分单容瑾需要从自己的私库拿出银钱来补上。
这是最快的办法,若瘟疫过去江北再闹饥荒可就是大乱了,毕竟这偌大的江北成千上万口人等着吃饭,这些粮食不能凭空变出来。
前世单容瑾便是用此法填平了这笔亏空,周边那些豪绅也不是轻易松口的料,颇费了他一番心力,不过现在单容瑾已然知晓了那些豪绅的性子与短处,还算好拿捏,办起来可比前世要容易多了。
他备好车马,准备天亮就启程前往临边州郡,然而深夜之时却有人送了笔钱财和几车粮食过来。
押车的是君家几个得力的小厮和侍卫,还有行伍中人,言明了说是奉命大公子,里面还有不少小姐的馈赠。
“君扶?”单容瑾有些发愣,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在江北之地听到君扶的名字。
“是啊四殿下,我们小姐听说江北之事便变卖了她许多首饰,又拨了自己私库的钱来救济,我们少爷便也添了一笔,后来谢家家主听说后也添了许多进来,这便有了这些。”
单容瑾望着这些人带来的那些东西,好一阵子才让人将东西都收入库中。
真是不一样了,她以前那只知道闺阁中事的那种性子,重生一回竟还想着捐出这些来。
单容瑾看了账目,光君扶一个人捐的就有一千五百多两,足够江北抵上好一阵子了。
这么花血本,怕是今后有一段时日她就要不好过了。
君扶的父母,单容瑾都是了解的,君丞相比起女儿更在意自己的权势,鲜少关心她,只是不短了她的吃穿用度而已。
她母亲是个很短视的妇人,气量也小,容不下什么东西,性子既不讨喜又不会来事,是个只会窝里横的软性子,耳根子也软,但凡遇上个稍有心机的妾室都能拿捏了她。
不过......君扶很好。
单容瑾想着她,嘴边便会不觉露出一抹笑意。
她很善良,没有起过害人的心思,不过是有些千金小姐的脾气而已,该发火的时候就会发火,哪怕有时候会做小伏低,她眼里仍旧冒着火星子,叫人看了只觉得好笑。
前世从对君扶一见钟情到迎娶她过门,单容瑾一直都知道君扶不喜欢他,只是不喜欢也好、讨厌他也罢,单容瑾原是打算婚后与她好好过的。
做不到鹣鲽情深,哪怕是相敬如宾呢?
只是他没想到君扶会听从她母亲的话,把他也算计进去,拿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固宠,那么早就盯上了太子之位。
这是所有帝王的忌讳,更是单容瑾的忌讳。
可是在君扶死的那日他就后悔那么对君扶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君扶会病得那么厉害,怎么也没想到君扶就那样撇下他走了,连个赎罪的机会都不给他。
而君扶喜欢他,他抱着这样的念头活了半辈子,费尽心机、呕心沥血换来了这次的重生。
他迫不及待地去找君扶,想告诉她自己有多喜欢她,想和她重修旧好,即便是看见她喜欢舅舅,他也不止一次地安慰自己――没关系,只是因为舅舅和他长得像而已,君扶认错了人。
而如今,单容瑾才知道,是长得很像,可真正做了替身的那个不是舅舅。
是他。
原来是因为这样,君扶才答应嫁给他,才答应做了他的太子妃。
直至今日单容瑾还记得他们大婚那日,君扶远远走来,她身上穿着他亲自准备的嫁衣,望着他的眼神有多欣喜。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里,单容瑾有多心动,他甚至在瞬间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不过是个太子的位子而已,他日自然是君扶和他的孩子要继承大统的,那又有什么不一样。
可也仅仅一瞬间,君扶把她那样的眼神收了回去,很多次很多次,单容瑾都觉得君扶看他的眼神过于奇怪――太过饱满了情绪了,而他们之间其实没有纠葛那么深。
在成亲之前,君扶对他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
那夜的大雨中,她趾高气昂地抛给他一包金子,就那么一眼,那一幕,足足让单容瑾回味了好多日,好多好多日。
直至现在单容瑾才明白,君扶所有那样的目光都不是给他的。
她只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而已。
第55章
“殿下。”
一盏灯如豆, 将单容瑾单独的孤影映在一面墙上,劲风推门进来的时候只看见他沉默坐着,神情极为阴郁。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 好似从昆山秋狩回来之后,他便总是这副模样,劲风不大明白, 昆山秋狩之后四殿下威望大大增加,现在局面也是越来越好了, 不知为何四殿下却一点儿不见高兴。
“京城捐来的物资已尽数清点入库了,明日还去临州郡县拜访当地豪绅吗?”
“自然要去。”单容瑾道,君扶他们送来的东西的确是解了燃眉之急, 但是并未解决了问题,不过也实实在在帮了单容瑾一个大忙,他手中有了几分筹码,谈判的时候自然也能多搏一些好处。
“是。”劲风不再多问, 只管下去办事了。
如此又过了一月,大雪埋了回京的路时,单容瑾一行才从江北抵达京城。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百姓们议论着今年是个丰收的好兆头,而单容瑾却在想, 若按照前世推演,还有不到几个月的时间,他的舅舅就要病故了。
屋内烧着铜炉炭, 君胥带了位很有威望的院判出宫去了谢家。
君扶早就在谢家等着, 和谢回P一并。
太医院判到的时候正是吃午饭的时机, 谢家招待他用了一顿好饭,过后才去看诊。
望闻问切, 说了好一阵子,院判重重叹了口气。
“可怜谢家主年纪轻轻,只是这病拖了太久,恐怕已经有损根基,不知道能不能康复啊。”
此话一出,君家兄妹脸色齐齐变了,唯有谢回P一如既往地平静。
他道:“院判只管告诉我事情,我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院判道:“若从今日起好好调理身子,兴许有绵延寿数的可能,如若不然......恐怕只剩三个月。”
君扶面色发白,死死攥住自己的裙子,那就是前世谢回P病故的时间。
君胥的神情同样沉郁下来。
他不知道谢回P的身子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仅仅三个月,他不能将妹妹的终身托付给这样一个人。
虽然情况不容乐观,可君扶不知道会如此难以转圜,她以为只要早些救治,谢回P的病是会好的。
她紧紧攥着手心,手指尖都泛红了,问院判道:“晚了多久?若从今夏就开始医治,会好转吗?”
君扶心中提着口气,因着前世的缘故,她并不大喜欢太医院的这些太医,所以自作主张去让青松找了江湖郎中来,只是遇上庸医白白耽误了一些时间。
她想知道,拖成如今这步田地,是不是因为她做得太迟了。
院判摇了摇头,“若是去年夏天,那还好说。”
君扶心里蓦然沉沉一坠,像是压上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一般。
来不及,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来不及的。
枉她欢喜了一场,却原来压根就是来不及。
君扶面上血色尽失,脸色难看得厉害。
谢回P见状,立刻传人来送院判回去,起身道:“没关系的。”
明明是他的病,明明是他的身体,明明是他就要不久于人世了,可这人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还反过来安慰她。
君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眼睛一湿,再也忍不住地无声痛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的!?到头来她只是白白重生了一遭,还是什么也没能改变,什么也没能做到。
十几年了,君胥第一次看见君扶哭成这样,他哑着声气正想出声安慰几句,又见君扶抬起头,她很快擦干了脸上的眼泪,轻轻吐了口气。
哭什么,没什么好哭的,前世她不都已经撕心裂肺得哭过了?
这一世她能和谢回P在一起已经很好了。
“我们成亲罢。”君扶道,“越快越好。”
既然一切结果都是无法改变的,那她也不会再改,只会在有限的时间里周全自己的心意。
“什么?”谢回P惊讶。
“不行!”君胥坚决道。
他看了谢回P一眼,一把将君扶拉出了房间,走到廊外,君胥才压着声音对君扶道:“他就剩下三个月,你做什么非要淌这个浑水?我看你是被这个男人迷得没了脑子!你有没有想过你守寡之后的日子有多艰难?知不知道他们谢家是多大的一个烂摊子?这段时间你要胡闹我不管你,但是谈婚论嫁绝无可能!”
“不要管我!”君扶狠狠甩了两下,都没甩开君胥的手,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再有一年她也要病死了,她要和谢回P成亲此生才算没有遗憾。
“我这辈子就认定他了。”君扶道,“倘若不能嫁他,我此生都无法安宁,你别管我了君胥!”
君扶只会在心情好的时候管君胥叫哥,两个人平时都是以姓名相称。
与此同时,谢回P站在屋里,垂目看着放在桌上的那张药方,院判说他只有三个月了。
即便如此,君扶还是想嫁给他。
他目光清润,薄红的唇瓣露出一点笑意,能在死前感受一回情爱是什么滋味,他谢回P这一辈子,也算没了遗憾了。
君扶执拗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头牛,君胥拿她没有一点办法,明明道理都给她掰开揉碎说清楚了,可君扶就是什么也听不进去,执意要如此。
君胥看着君扶甩下他进屋去了,站在院子里暗暗恼恨为何要给谢回P找这个太医?若是不知道他这么快就要死了,那婚事就能慢慢商议,一直拖着。
哪里像现在,君扶是非要做不可了。
决意要成婚之后,君扶几乎是小跑着进屋的,她一进门便看见谢回P站在窗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和君胥的对话。
“谢回P!”君扶出声唤他。
等他转过身来,君扶问道:“你要不要娶我?”
虽下着雪,可外面阳光很好,谢回P一转身,就看见君扶明艳的容颜上镀着一层绒绒的光,她生得很好看,她是谢回P见过最最大胆的女子,谢回P想,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乞巧节那晚的君扶,那双眸子亮晶晶的,好像盛着这世上最美好的光泽,说她愿想他所想,求他所求。
“好。”谢回P笑着应下,他清俊的容色因这一笑变得生动又好看,“我们成亲。”
“姓谢的!”君胥简直是要疯了,他从没想过自己妹妹的终身大事需要他这般操心,“你别太自私了!三个月后,你撒手去了,我妹妹怎么办!”
“你住口!”君扶难得对君胥冷下脸来,斥了一声。
“我住口?我不管这件事,你怎么跟家里人说!?”
君家兄妹吵吵闹闹的,谢回P看着觉得心里暖暖的,让他想起自己的姐姐,阿瑾的生母。
想到单容瑾,谢回P的笑意淡了几分,在君扶与君胥离开之后,他招来谢犁问:“四殿下什么时候回京?”
“就这两日了,家主。”谢犁道。
“嗯。”谢回P轻轻应了一声,再没有别的话说了。
谢犁踌躇了一会儿,悄声退了下去。
单容瑾抵达京城的第一日,便听说了君扶要与谢回P定亲的消息,他当时正要入宫回禀,险些一个不稳从马上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