榅桲蒸上半日也足够了,其中的香料也需拿出来晒干。
——
三日后,各香料的准备已经做好了。
柳夕熏将各香料都研磨成细粉,略略想了想配方,便写到纸上了。
“繁漪香:
甘松一两、沉香一两,丁香一两,与腊茶一同煮制半日;玄参一两,洗净锤碎后炒焦;麝香一钱、檀香五钱,切碎后浸入榅桲汁水蒸制;再取龙脑五分、缩砂仁一钱、肉豆蔻一钱。
将以上原料研磨成细粉,搅拌均匀,加入炼蜜混合调匀,搓成芡实大小香丸。”
(此处声明,繁漪香香方为作者借鉴《香典》中的百花香改编,请勿模仿。)
龙脑合香温润清幽,缩砂仁清爽,肉豆蔻馥郁。柳夕熏考虑了良久,还是又加了三种香料。即是百花齐放,非得热热闹闹才好。
黄昏时分,天边晚霞绚烂。
柳夕熏在余晖照耀下,也终于制好了香品。
如上次一般,她将一半的香品装在一个瓷罐子中,连同香方交给了顾清禹。
这几日制香倒是安静,也没有人来打扰她,一切甚是顺利。
杜鹃接过香品去了顾氏香行。
柳夕熏则装上剩下的香品,去了贡院。
这第二轮香品交给贡院,柳夕熏就是交了差了。
——
又安歇了几日,柳夕熏在池塘里喂了些鱼。
顾清禹难得一见居然一连数日都没有过来烦柳夕熏。
明日,便是第二轮比赛放榜的日子。
柳夕熏想着,明日,他应该会来的。
“娘子在想些什么,这么入神?”杜鹃凑了过来。
柳夕熏嘴角勾起浅笑:“没什么,想晚上吃什么罢了。许久没有吃鱼了,杜鹃,晚上吃鱼吧。”
“好好好,吃鱼。”杜鹃笑着走开了。
她知道,柳夕熏每每想支开她,一个人待着,都会用吃什么这个借口。
——
贡院放榜。
柳夕熏托杜鹃去看了。
榜首。
他却没有来道贺。
柳夕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她坐在凉亭里,泡了一壶径山茶。
闻着茶香,看着残花发呆。
终于,敲门声响起。
柳夕熏心里一怔,连忙站起来,又缓缓走了过去。
杜鹃抢先开了门。
进来的是叶钦。
柳夕熏看着他的身后。叶钦完全走进来了,身后空空荡荡。
“恭喜啊,不日就要入宫习礼仪了。”叶钦拱手笑道。
柳夕熏听到叶钦的话,眼神从他身后移到他脸上,挤出一丝笑,道:“还得劳烦叶大哥多多提点。”
“望京那边的香行出了些事,顾衙内赶过去看了看。”叶钦看着柳夕熏脸上的失落,解释道。
“望京?”柳夕熏不解。
“顾氏香行怎么说也是中原第一的香行,势力范围极广,近些年也吞并了不少小香行。只是你在香行待的时间太少了,这些事情还来不及了解。”叶钦说道。
柳夕熏点点头。
叶钦看着柳夕熏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心底也漫上愁绪。
望京分行的伙计,一夜之间全都罢工了,联合起来在街上游行,说顾清禹拖欠工钱不给。
顾清禹经营香行这么多年,从未出现过这种事情。
偏偏还是邓何回京的紧要关头。
叶钦也很是担心。
不过,此刻还不能告诉柳夕熏,以免她忧思焦虑,出了错处。
不日她就要进宫,心是万万不能散的。在皇宫里,一步都不能踏错。柳夕熏要想夺冠,必须心无旁骛。
“送你的香谱,可有认真研读?”叶钦想转移话题,让柳夕熏一心想在制香上。
“自是有的。”柳夕熏听了这话又来了劲儿。
她将叶钦引到凉亭处,笑道:“正好我也想请教叶大哥,关于宫里的事情呢。”
二人相对而坐,柳夕熏给叶钦斟满一杯茶。
“你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叶钦端起茶盏,笑道。
“宫里可时兴佩香或者香药?我如今跟着师父学了两年药,对此研究甚多,还真想在这方面一展身手呢。”柳夕熏饶有兴致问道。
“宫中不论是焚香、佩香、香药,都十分受欢迎。宫里的后妃,对于香的追求,更胜过东京城里舞文弄墨的文人。”叶钦抿了一口茶水。
“那便好了。”柳夕熏心安了许多,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还未问过叶大哥如今都是做些什么,之前一直都没有问呢。”
之前顾清禹总是在场,虎视眈眈的模样,生怕柳夕熏和叶钦多说一句话。柳夕熏也不便相问。如今顾清禹不在东京城了,柳夕熏还能与叶钦好好聊一聊了。
这也是他不在的好处了。
柳夕熏想着,情不自禁扬起嘴角。
“如今我在宫中司香阁,平日里若是官家召见制香,便是有活儿要干。若是没有,每日只需要去打个过场便好。若是后妃有需要制香,也可以帮她们制一些。只不过我是男子,除非是皇后娘娘,否则是不能给其他后妃制香的。只有女子方可接触其他后妃。今年受到官家赏识,制香大赛之事也划给我操持了。”叶钦缓缓说道。
“哈哈哈,那我还得仰仗叶大哥了。”柳夕熏笑道。
“那是当然,我一定保你夺冠。”叶钦顺着柳夕熏的话茬说道。
“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啊。”柳夕熏调侃着,眼里都是憧憬。
叶钦笑着,脸色忽然凝重了起来,压低了声音说道:“后日进宫,那个司徒家的,你莫要与她深交。”
“ 这是为何?”柳夕熏背后有些发凉。
“司徒一家都是邓何一手扶持起来的,对邓何十分忠心。”叶钦声音有些嘶哑。
本来不想让柳夕熏担忧,只是这件事不得不说了。
司徒家是邓何一手扶持,低调了许多年,女儿貌美如花,又养在深闺里,从不轻易露面。如今女儿学成了,家里却让她出来抛头露面,是在不可思议。
但叶钦近些日子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宫中虽然是个围城,看似与外面隔绝,其实宫中的消息才最为灵通。
叶钦每日来往宫城内外,听到不少官宦人家的八卦消息。
第60章 繁漪香(二)
传言说。
司徒历代都是朝中的老臣。
先帝朝司徒家中出过一个贵妃,备受官家恩宠。那时的司徒相公,便是国舅爷,在朝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段时间也是司徒家最为荣耀的日子。
因为贵妃一无所出,新帝即位以后,司徒家便遭到新帝贬斥,眼看着就要被贬谪出京,被邓何提携起来了。也正是因为邓何,司徒家如今虽然势微,却也不必做小伏低,能保证正常生活,在城中继续为京官,行事低调。
邓何被贬谪出京,当时官家正在气头上,谁都不敢为他求情,司徒家自然不敢说些什么。况且邓何老奸巨猾,他早就在朝中安排好了一切。他遭到贬斥之时,所有言官都不许为他求情,反而要火上浇油,夸大邓何的罪行,让官家恼怒非常的同时又对二皇子起疑心。
待到官家气消了,他又开始联络言官帮他邀功,让官家想起他的好处。如今正是邓何重返东京城四处活络关系的时候,司徒家自然会帮上一把。
而司徒家早已在朝中没有什么说话的地位,邓何便帮他们想了个好主意。
那便是将司徒家如花似玉的宝贝千金送入宫中。
司徒家即使是舍不得自己家这个宝贝女儿,也要为了光耀司徒家的门楣努力一把。他们何尝不想恢复往日的辉煌。若是千金入宫,受到官家恩宠,那他司徒家便又在朝中有了一席之地。
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不入宫,那司徒家的女儿也是要嫁给朝中的某个世家,帮衬家中一把。是谁也都是一样的,所以她也没有反抗,依照家里的命令行事。
而官家如今也不选秀,邓何回京之事也是迫在眉睫,等不到几年后官家的选秀。
于是司徒家便想出这么个法子:送司徒香寒参加制香大赛,闯入第三轮比赛之后,再想方设法靠近官家。以司徒香寒的容貌和才艺,邓何确信官家一定会喜欢。
只要司徒香寒入了后宫,成了妃子,在官家边上吹枕边风,邓何的回京大计便又是一大助益。
“好,我记住了。”柳夕熏只要知道那司徒香寒是邓何的人,便不会再敢靠近了,也不想与她有任何纠葛。
“那个姓白的呢,他应该也是进了最后一轮吧。”柳夕熏问道。
“对,他此次便是第二名,就在你名字下面。你可以与他结交,他是黄太史的徒儿,黄太史与邓何可是死对头。邓何是害得黄太史一路贬谪到黄州的罪魁祸首。姓白的一定不会让邓何如愿。”叶钦斩钉截铁说道,眼中更多了几分坚毅。
朝堂之上,势力关系果然纵横交错,十分复杂。大多都会涉及到下一代。
柳夕熏听着,也有些不寒而栗。
她即将也要踏进那个地方了。她也会被卷入是是非非中。
她怕吗?
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可是柳夕熏不会退缩。她要的就是证明自己,证明她柳夕熏擅制香,能够得到官家的赏识,能够入司香阁成为女官。
她柳夕熏与顾清禹是门当户对。
谁也别想能够欺辱她。
不管什么时候。
——
到了入宫的日子了。
卯时,便有宫里的引路公公敲响了柳夕熏宅子的大门。
柳夕熏早已经准备好一切。
她本想带杜鹃一起入宫,可惜公公说只能她一个人入宫。柳夕熏只好留杜鹃在宅子里了。
公公引柳夕熏走的路并不是从前她跟着二皇子上朝的路,而是走了宫城的侧门。
入的是后宫。
司香阁便在前朝与后宫的交隔之处。
非朝中重臣,是不可从午门进入皇宫的。
柳夕熏自然知道不能多嘴,并未多问。
引路公公带着柳夕熏从侧门进入宫城,在宫城内的长街上,途径一个个宫苑,再穿过花园,便到了司香阁。
皇宫不愧是皇宫,柳夕熏只低着头跟着引路的公公,余光瞥着这一路的风光,也能感受到皇宫的富丽堂皇。
宫苑似是处处焚香一般,柳夕熏路过不同的宫苑宫墙,便会闻到不同的香味。
大多数都有沉香,且都是上品沉水香。龙涎香也不在少数。
御花园更是风光旖旎。
从前二皇子的王府,便是柳夕熏见过最大的宅子,陈设布局最为讲究的宅子。如今看到这宫城内的景象,才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司香阁就在御花园边上。
柳夕熏很是喜欢。
不过公公告诫过,御花园不要随意闯入。
即使如此,柳夕熏平日里能望上一眼也是好的。
“柳娘子,这些日子便要委屈您住在司香阁了。若是能夺得魁首,或是被官家看中,入司香阁以后,住宫中专门的宫苑,或是住在宫外自己的宅子,都是可以的。”公公捏着声音说道。
“是,多谢公公。”柳夕熏行了一礼,拿出一锭银子塞到公公手里。
叶钦说过,这宫里的公公,不能得罪,先得给些恩惠,以免他们欺负人。
公公接过银两,看柳夕熏的眼神也不一样了,多了几分欣慰。
“日后有什么事,还请公公多多提点。”柳夕熏趁机说道。
“那是自然的。”公公扬长了声音,拍了拍柳夕熏的手,接着便离开了。
柳夕熏进入司香阁,便看到叶钦,正想打个招呼,却又想起了什么,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位便是柳娘子了,请跟我这边来。”一旁走过来一个侍女模样的人。
“双儿,不必客气,这位娘子是我的旧相识,我带她过去即可。你去准备旁的事情吧。”叶钦走了过来,给柳夕熏引路。
柳夕熏见叶钦直接说自己与他相熟,心下不安:“叶大哥,你说与我是旧相识,会不会有人会污蔑你徇私?就像当年殿下那件事一般。”
“哈哈,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无妨的,前日我向官家汇报制香大赛之事,他还记得你的名字,也还记得你三年前为他制的龙涎香烛。”叶钦微微一笑,说道。
柳夕熏闻言便安心许多,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叶钦将柳夕熏引到一间厢房门口,自己却不进去,转身朝柳夕熏道:“宫中各种人的耳目众多,我就不进厢房了,你进去先好好安歇吧。”
柳夕熏闻言,毕恭毕敬朝叶钦行了一礼,道:“是,谢谢叶大哥。”
“记着我的话,万万不可与司徒家的人有来往。一应饭菜都会有专人送过来。其他的事我到了时候会提点你。你莫要担心。”叶钦急匆匆说道,声音也压低了许多。
看来这宫城之中,的确是暗流涌动,须得事事小心了。
——
柳夕熏进到厢房之中,放下自己的包袱。
这厢房的装饰虽说算不上金碧辉煌,但是也是寻常人家的家里不能想象,也供不起的。一应桌椅,都是黄花梨木制的,髹过漆。屏风是一整幅的江南风光花鸟卷,下方是雕花木框。
陈设方面并没有用什么价值昂贵的摆设,花瓶、挂画,都是当下东京城里时兴的。柳夕熏能看出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是也是皇城之外,买不到的。那紫口铁足的花瓶、香炉,一看便是官窑烧制的,专供皇宫的。从前柳夕熏虽未见过,可也听闻过,专为皇宫烧制瓷器的官窑,样样都是精品中的珍品。且那花样、形制,都是密不外传的。
墙上挂的山水画,气势磅礴,应该是宫廷画院的画师所作。
柳夕熏细细看过厢房的装饰,啧啧称奇。
而后便是歇下了。
不久之后便是午膳时分了。
送膳的宫女敲着房门,柳夕熏连忙打开房门接过膳盘。
“娘子用过午膳以后,直接放在门口即可,奴婢门自会前来收回。”宫女说完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柳夕熏端着膳盘,关上房门时,看到对面的厢房有个美貌的女子正看向自己,轻蔑一笑。
“司徒家的?”柳夕熏疑惑,嘀咕着,关上了房门。
皇宫中的膳食说好也好,说精致也是精致,可就是不对柳夕熏的胃口。
她还是想吃杜鹃做的那碗鸡蛋羹。
这个皇城,给人满满的不安全感。
那个司徒家的,看着也不是好相处的主儿。
不过柳夕熏也不想与她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