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漫要了份浓汤。
两个人相对而坐,一盘沙拉一碗浓汤,十分寡淡。
里奥看了一眼时漫的浓汤,蹙眉:“时漫导演,这个是你的午饭?”
时漫点头:“不知道吃什么。”
里奥表示赞同:“我也一样。”
“里奥,你的日本名字叫什么?”时漫舀了一勺汤放进嘴里。
“伊藤凉。”
“怪不得你叫里奥。”
“?”
“里奥和凉的日语发音很像吧。”
“哦,哦……”里奥会心地笑笑,“是的,就是这样。”
随便聊了几句,气氛终于拉回正轨。
里奥吃着吃着有了胃口,又叫了一份西班牙炒饭。
“下午继续我们的旅程吗?”里奥问。
“嗯……”时漫显得很犹豫。
“那个人真的是你丈夫?”
“嗯……”
“他应该很喜欢你吧。”
时漫没有回答,不置可否。
片刻后,她说:“我也很喜欢他的。”
里奥轻笑,会心地点了点头。
午后的风温热中透着丝丝闷燥。
他们来到一处遗址,游客络绎不绝,多是三三两两的男女。
里奥饶有兴致地向时漫介绍:“传说这里是宙斯和牧羊女私会的地方,里维有个传说,凡是来到这里的情侣都能得到神的祝福,就能够……”
他顿了顿,表情有些痛苦:“中文里有个成语,我不记得是什么了……”
“长相厮守?”时漫试着猜测。
“啊!”里奥豁然开朗地点头,“是的,就是这个。”
时漫轻笑。
“你觉不觉得其实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里奥双手撑着一级半人高的台阶翻了上去。
他回头向时漫伸出手。
时漫也撑着翻了上去,动作很麻利,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这个举动把里奥看得一愣,很意外。
时漫:“什么很有意思?”
他们继续向上走。
里奥:“东西方的思维是很不同的,但是关于爱情这件事情,却是出奇的一致,人们都希望得到神的祝福。”
时漫笑了笑,说:“好像还真是这样。”
“你知道为什么吗?”
“可能,爱情是凌驾于所有价值的东西,”时漫若有所思。
里维眼前一亮:“可以再多说几句吗?我不是很理解。”
“亲情靠血缘维系,友情靠交流维持,唯独爱情,是一种信号。在一个时刻,确认心动,确认喜欢。”时漫眉眼舒舒,额前的碎发被风卷起绕了几个圈,“求而不得,便只能求助于神明帮助。”
她慢条斯理地说:“在那个人到来的时候,天突然就亮了。”
比如那个人的出现。
仿佛神的光芒降临大地,世间万物从此染上光辉。
“爱情真是很玄的东西。”里维看向时漫,眼神温柔沉静,“看来你深有体会。”
时漫笑了声:“这话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明明中文说得都不怎么流利。
这句话倒是说得通畅。
里维一脚跨上露天的庙顶,脚下的景观岌岌可危,但他如履平地。
“跟你学的。”里奥说,“这是《芒刺》里的一句台词。”
时漫愣了下,眨了下眼睛,思索片刻才回想起来《芒刺》里确实有这样的一句台词。
女主角在篝火旁凝视着一门心思往火堆里添木柴的男主角,默默说出了这句台词。
“这个电影里的台词真的很棒,不瞒你说,我是看过这个电影后才学习了中文。那个时候没有想到将来会因为能够讲中文而成为志愿者遇见你。”里维轻声哼笑,笑声沉在风里,“这算不算是一件很玄的事情?”
“当然算。”
里维长舒了口气,邀请时漫坐下。
他们并排坐在神迹的顶端,脚下依旧是络绎不绝的游人。
在向神祈求着他们的爱情。
“你认为爱情在天,还是在人为?”里奥问时漫。
“我不知道。”时漫说。
日头渐渐西斜。
里奥向时漫靠近,声音轻柔,用日语说:“时漫小姐,其实我很欣赏你,希望能和你有更进一步的了解。”
时漫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承蒙厚爱,很高兴认识你。”
里奥脸上浮现一丝不可思议:“你能听得懂我说了什么?”
时漫站起来,嘴角轻扬,笑容恣意:“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因为喜欢一部电影而去学习了一种语言,我该回去了。”
她转过身,忽然顿住脚步,看见许京言正站在台阶的最上面,手扶着一块石头,脸色苍白。
她脸色骤变,跑了过去:“你不是恐高吗,上来干什么?”
许京言双唇紧闭,凝眸看着时漫,半晌从口中吐出沉沉的几个字:“来找你。”
他伸出另一只手,在空中微微颤抖。
“恐高就别逞强!”时漫是责备的语气,虽然嘴上责备,可还是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握住了许京言浮在空中的那只手。
许京言心满意足地笑了下,收紧了手紧握着她。
时漫心揪了下,说:“下去吧。”
“嗯。”
她扶着他慢慢走了下去。
脚踩到地面,许京言才渐渐恢复了平常。
他站在那里,回头望了一眼庙顶。
里奥还站在那儿。
两道深长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织了一瞬间,迸射出火花。
许京言默默揽住了时漫的腰,指尖滑过轻薄的衣物,皮肤上遗留下一股凉凉的触感。
时漫激灵了一下,瞪了许京言一眼:“你干嘛?”
许京言面无表情但语气很弱,一张人神共愤的脸说出了一句人畜无害的话:“害怕。”
时漫:“……”
他们一路牵着手往回走。
两人迎着和风,漫步于夕阳下。
脚下粗粝的沙子不时往脚趾里面蹿,踩得人脚下痒痒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时漫问。
“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打听到你在这里。”
“哦,对了,我手机在酒店里。”她说。
自从来了这里,时漫基本回归了原始时代。
出门兜里永远只有几张钞票,没有任何的通讯设备。
远离了电子和网络,生活突然变得宁静了下来。
这里没有人认识她。
也没有人会打扰她。
可即便她什么都没说,他还是能找得到自己。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总是会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两道细长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辽阔。
时漫渐渐低下了头,感受到手心里的温热。
时漫沉默着,像是在思考什么,良久之后,她站定脚步,重新抬起头,就着夕阳望向许京言。
橙红的光映在他面容的半边轮廓。
美得惊心又动魄。
她吸了口气,望着他的眼神透着一丝犹豫。
他也望向她,晚风从耳侧吹过,鬓角的发丝拂过脸颊。
似乎只有簌簌的风声与沉重的心跳声。
与紫红色的海岸连成一线。
云边晚霞,掩盖住了夕阳最后的一束光芒。
黑夜,留一地斑斓。
“许京言,”她语气深长,似乎思考了许久,“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第50章 50
里维电影节正式开幕。
和煦的西海岸,到处充满了新鲜的艺术气息。
电影节为期十二天,前十天在各影厅进行受邀导演的作品联展,最后进行奖项的评选。
因为这是专属于导演的电影节,奖项设置的也不多,无非就是最佳影片,最佳新人,最佳导演这一类的,但里维电影节和其他电影都与众不同的一个地方是——它设立了一个单独的单元。
一种关注。
这个单元专注于那些或是思想犀利,或是立意独到的影片,更重要的是能够足以代表导演本人的艺术追求。
除却最佳导演外,这个单元的奖项是最有含金量的。
许多导演带来参加影展的作品就是专门冲着这个单元来的。
电影节开始后的几天里,时漫每天都泡在各个影厅里,一个接一个地看其他导演的作品。
她像个如饥似渴的孩子,疯狂地吸收各国导演的优秀作品。
看得越多,她就越觉得自己还不够。
还远远不够。
她的创作热情仿佛被重新点燃,无数灵感与想法在发生激烈的碰撞,她还想要创作更多的故事,拍出更多的电影。
现在的自己,还需要更多的机会和磨练。
自己在电影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影厅里寂静如雪。
荧幕上流光熄灭,空留一室的昏暗不见斑斓。
时漫坐在最后一排,静默地望着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身边落下了一道身影。
比他先过来的,是他身上冷冽的气息。
在这个温暖得过头的南半球小镇,他的存在好像总是隔了一个墙壁。
两道频率不同的呼吸在黝黑的空气中逐渐趋于一致。
她转头看过去,却什么都看不见。
太黑了。
什么都没有。
即便他从来都自带光辉,此刻也一并没入黑暗。
可她依旧感觉到他的目光灼热。
烧得自己半边面颊红热。
时漫站起来,有些恍惚地说:“结束了。”
明明早就结束了。
许京言也站起来:“回去吧。”
时漫停顿了会儿,像是在思考什么,然后她说:“我现在还不想回去,你陪我一块儿走走吧。”
皎白月光下的沙滩静默如雪。
时漫脱了鞋走在上面,手里拎着自己的鞋,她走在前面,许京言跟在后面,趁着澄澈的月光打量她的背影。
“你瘦了。”他说。
“啊?”时漫愣了一下,回头对上他宁静的目光,心隐隐地动了一下,继而回身继续走,有些无所谓地说,“可能吧。”
她漫无目的地踢着脚下的沙子,偶尔一阵微风吹来,卷起沙子在空中飞舞片刻,最后重新落入土地。
海浪宁静地拍打着海岸,腥咸的海风徐徐吹向岸边的两人。
轻薄的衣袂在暗夜中随风飘摇。
“要好好吃饭。”
“……知道了,妈妈。”
“……”
可能是感觉到了背后的一阵阴沉,时漫停下脚步,回身去看他,乌黑的眼珠在月光下溜溜地转了一下,而后眼角敛起一个上扬的角度。
笑容美得不可方物。
她看见他轻轻拧了下眉头,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时漫:“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电影节结束之后。”
“在这里待那么久,你都不用工作的吗?”
“在这里也是工作。”
许京言说的也没错。
里维电影节每年也会照例邀请一些演员来参加,一是提高电影节在全球的影响力,二是可以带动当地的经济。
许京言合作的品牌方刚好赞助了这次电影节,所以他也拿到了邀请函。
时漫抬头望着高悬星空的月亮,像是在自言自语:“许京言,我还想继续拍电影,想一直拍下去。”
“这几天我看了很多其他导演的作品,触动很大,我发现自己还有很多的不足。我想趁着我的艺术生命还没有结束,走到更远的地方。”
凌晨的海岸,唯有海浪与风声喧闹不停。
她的眼眸中闪着一团幽火。
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他望着她的眼神十分动容:“你尽管去追寻你的梦想,我会永远无条件支持你。”
声音沉静,如雨滴落在泥土里。
他喜欢时漫,也热爱她追逐梦想的样子。
他不想成为束缚她的牢笼,宁愿看她飞向高处。
回过神来的时候,时漫已经被许京言揽进了怀里。
夜风轻柔,她似乎能听见混淆在风中的心跳声。
只是分不清那到底是她的,还是属于他的。
“电影是你的生命,我一直都知道。我说过会一直在你身边,无论是两天,两年,还是二十年,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他说。
只是你不知道。
电影是你的生命意义。
而你是他的生命意义。
空气变得潮湿起来。
不一会儿就下起雨。
雨滴落在灼热的皮肤上,蒸发带走丝丝温度。
雨还没有下大之前,他们躲进了海边的应急救援屋。
两个人身上都不同程度地湿了一部分。
好在救援屋里有应急的装备,还算是齐全,许京言找了件冲锋衣套在时漫的身上。
再去找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第二件。
剩下的只有一条尼龙裤子。
时漫坐在角落里,举着手电筒给他打光,看见他面色僵硬地举起那条裤子的时候,噗嗤笑出声。
她晃了下手电筒,光线在不大的木屋里乱撞了几下,也撞到他半湿的上半身。
衣服是丝质的,还是白色的,浸了水格外贴身。
身体的肌肉线条一览无遗。
她默默吞了下口水。
在心里极力说服自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不是罪过。
“看来好像只有这一身衣服,”她向他走过去,把外套递过去,“你穿这个吧,我不太冷。”
“不用。”许京言还在盯着那条裤子,似乎是在思考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咧咧的风从门口吹进来,在他身上刮过,拎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时漫:“你把外面的衣服脱了吧,会着凉的。”
手电筒的一束光打在许京言的上半身,她看见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
“咳咳……”她翻转手电,把光打在天花板上,非常刻意地转移了视线,“我是怕你着凉,没别的想法……”
这下不是越描越黑了吗……
她闭了下眼睛,干脆闭口不言。
昏暗的室内,她自觉地背过身去,隐隐听到一些窸窣的声音。
衣物落下,刚好在她脚边。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