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兰香哼笑着白了一眼,推她出去:“出去陪小许,我这不用你,净帮倒忙。”
“行行行,那你忙吧,我出去了,说真的肚子快饿扁了……”
“那你刚才还说不饿。”
“刚才那不是……”时漫摸着肚子。
冯兰香从盘子里拿起一块鸡肉塞进时漫嘴里:“吃这个垫垫,出去等着,马上好。”
时漫笑着从厨房回到客厅,坐在许京言的旁边,如释重负。
许京言放下相册,看向她,眼中也有笑意。
时漫看着许京言,后知后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算是吧,”许京言说,“妈怕打扰你工作,就把电话打给我了。”
“……你工作不比我更忙吗?”
而且,这句“妈”未免叫得太顺口。
时漫轻舒了口气:“但是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做这层润滑剂,我和我妈的关系还是会一如既往的尴尬。”
许京言:“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希望你能一直高兴,那些觉得为难的事情,我会替你去做。”
她鼻头酸涩,很是感动,头靠在他肩头,欣然一笑:“许京言,能认识你真的太好了。”
家人之间的事情有时很微妙,你以为它很大的时候,其实可能微不足道。
如果时漫今天不来,她也许永远也想不通冯兰香没有真的怨过她。而她们母女之间的很多问题,无关谁对谁错,只是因为缺少必要的沟通。
饭后时漫和冯兰香再度谈起时祁山,时过境迁,提及他时母女眼眸平静如水。
时祁山后来也回来找过冯兰香一次,哭了哭了,闹也闹了,最后不欢而散。
也就自打那一回之后,冯兰香感觉到自己彻底解脱了。
她好像突然就放下了这么多年的愤恨,看到他过得不好,自己好像也没理由再去恨他。
“妈,你真的不恨他了吗?”
冯兰香对着时漫笑了笑,目光柔和。
她缓缓地诉说,往事如溪流在她眼中依依流淌过,溪面留下太阳折射过的波光粼粼,倒映出荒废的流年。
“恨啊,怎么不恨,我恨他抛弃我们母女这么多年,恨他不管不顾就跟别的女人跑了,这么一个混蛋,千刀万剐都不解恨。可是漫漫,有一件事情一直横在我和他之间,那就是,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是真的相爱过。”
谁还没有在年轻的时候爱上一个错误的人。
相爱过,所以在他离开时,痛得麻木。
相爱过,所以他离开后,对爱讳疾忌医。
可这世间哪有平白无故的恨意,大抵是和爱纠缠着的不得与怨怨。
“他年轻的时候是挺混蛋的,可是我后来一想,如果他没那么混,我可能当初就跟别人结婚了。”冯兰香目光闪烁,回想起那荒唐的年轻时代,如今依旧热血沸腾,“漫漫,他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你,我们最后悔的就是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你可以不原谅他,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能放下过去,往前看,别再回头了。”
时漫沉默不语,眼泪却率先作出了回答。
这么多年的隐忍,终于被冯兰香抚摸。
那道深不见底的伤口也正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愈合。
冯兰香轻拍时漫的后背,满脸的愧疚,她抬头对许京言说:“小许,漫漫就交给你了,请你给她一个家,代我们好好地爱她。”
“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加倍珍惜她,让她过得幸福。”许京言郑重许下承诺。
“嗯,那我就放心了。”冯兰香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独自坐在床边,拉开抽屉,指尖在那张全家福上停留片刻。
桌面放着一株野花,冯兰香拿起来,放在鼻尖轻嗅,莞尔一笑,忍了太久的眼泪顷刻决堤。
那年初相识,时祁山一贫如洗,却给了她一株盛放的野花。
于是她奋不顾身地和他走了,种下多年后的苦果。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情感,感情里没有对错,只有喜怒。
因爱而喜,因恨而悲。
没有爱,何曾有恨。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58
年很快过去。
攒了一个年假的工作铺天盖地下来,《飞鸟不下》的宣传工作正式进入白热化阶段。
上映时间已经定下来了,如果不出差错,基本能在三月底和影院观众见面。
不是个抢手的热档期,但是制片方也恰好看中的是这一点,少了很多竞争对手,能提高排片率。
剧组在全国各地跑,线上线下齐发,男主角和导演的这一对cp好嗑又没有黑料,宣传效果一点点上来,几轮预告片放出去,观众开始催促电影早点上映。
跑的地方越多,时漫就越有点儿撑不住。
倒不是说有多累,而是面对那些必不可少的流程,总也提不起兴趣来。
她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也不是一个高调的人,之前没什么名气的时候,观众和记者都是因为真心喜欢她的电影来的,提出的问题谈的话题都跟她的电影有关。
可现在不一样了,除了她的电影,还有很多其他的内容。
不写剧本,不拍戏,坐在那里,聊一些她不太喜欢的话题,不是她的初心。
她不喜欢。
跑了几个城市之后,时漫明显状态不对。
就连程远丘都看得出来她不高兴,更何况是许京言。
偏偏档期拍得很密,该死的行程还有大半个月要跑。
下一站的发布会地点选在青城,时间很早就定好。
出发去青城之前,时漫一早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趁着时间还早不发车,就又带上相机出去拍素材了。
她会拍很多的画面,有时候是空镜,有时候是人像镜头。
镜头能触发很多的灵感,也能让她陷入短暂的宁静。
许京言有个工作需要处理,留在酒店里没出去。
听到敲门声响起时,他以为是她回来了,打开门却不是。
程远丘站在走廊,冲许京言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嗨!”
他现在不像之前那么怕许京言了,许京言不说话或者冷漠地看他一眼,他已经习以为常,该干嘛干嘛。
他摸索出一个定律来,只要自己不去招惹时漫,就能和许京言相安无事。
“有事吗?”
程远丘往里面望了一眼:“时导在吗?”
许京言蹙眉:“找她做什么?”
“你别误会,我不找她,我找你。”
“找我?”
许京言迟疑片刻,让程远丘进了房间。
相机没电了时漫才回来。
刚抬手敲了下房门,门被打开了,许京言站在玄关那里,穿戴整齐,整装待发。
她有点怀疑许京言是不是一直站在那等她回来。
把相机充上电,时漫坐在沙发上,许京言递了杯温水过来,还有几片药。
看出来她脸色不是很好,许京言一直备着药。
自从上次肠胃炎住院,时漫的胃病总是反反复复,忙起来的时候总顾不上按时吃饭,胃病就会格外厉害。就算许京言在身边盯着她,她没胃口也吃不下多少东西。
胃病是慢性的,好几年的老病,没法儿根治,只能一点点儿养着。
偏偏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身体也格外不好。
“还有几个小时就上飞机了,要不要先吃点东西?”许京言坐到时漫旁边,像哄小孩似的,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时漫摇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空杯子:“有人来过?”
“嗯,程远丘。”
“哦。”时漫木然地喝下胃药,“饭我就不吃了,没什么胃口,我想睡一会儿。”
“好,去睡吧,走的时候我叫你。”
“嗯。”
时漫躺下,也没睡着,就这么干躺了一个多小时。
许京言叫醒她的时候,她没站稳跌了一下,被许京言扶住抱进怀里。
他听见她忽然低声说了一句:“我好累啊。”
然后又跟没事人一样去拉自己的行李箱。
许京言愣了愣。
没想到她已经忍耐到如此地步。
剧组坐的航班不是同一趟,有些演员还有别的工作,就得紧着时间各地来回跑,许京言和时漫除了跑发布会暂时都没有外地的工作,所以总是同进同出。
他们俩的夫妻关系人尽皆知,每回去机场坐飞机的时候,机场都堵了很多粉丝。机场被粉丝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只苍蝇也别想从他们里面挤进去。
这次也是一样,时漫和许京言从保姆车上一下来,瞬间就有四面八方的人潮向他们涌来。
时漫都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前一秒风平浪静,后一秒风起云涌。
粉丝其实也知道分寸,虽然围了上去,但是没有贴得太近。
许京言走在前面,牵着时漫的手把她护在身后,助理推着两人的行李在前面开路,经纪人跟在最后面。
人潮汹涌,浪一样涌过来,长枪短炮对着,很多双手伸过来,有空着的,也有挂着礼物的。
时漫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尤其是和许京言在一起的时候,人总是格外的多。
多到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不过还好他总是走在前面,替她挡开了大部分的麻烦。
过滤之后,剩下的就都是祝福和表白。
人声喧闹,时漫闷头往前走,忽然听到喧嚷中格外清晰的声音,高声呐喊:“时漫老婆,我喜欢你!”
这一嗓子声音极高极亮,引得机场的很多人注目。
自然也进了许京言的耳朵。
感到握着自己的手忽然一紧,时漫扬起头,对着声音来处笑了声,有礼貌地回了句:“谢谢你的喜欢,但我有老公了。”
许京言顿住,她差点儿撞上他的后背。
人潮也跟着顿住。
画面好像突然静止了。
人群自动侧身,开出一条道路,许京言和那个喊话的男人隔着一群人对视。
两人都挺高,目光看得很清楚。
“嘶……好像有点冷啊……”人群里有人小声地说。
许是被许京言杀人似的醋精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男人站在原地,倒也没怂,僵硬地咽了下口水,干巴巴地补了句:“许京言……我……也挺喜欢你的……”
许京言:“……”
时漫:“……”
人群哄笑一片。
许京言收回目光,在时漫脸上留恋片刻,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于是人群继续向前移动。
又有人低声道:“我怎么感觉,这么甜呢……”
“自信点儿,把感觉去掉。”
“胰岛素,我需要胰岛素!”
当天许京言就喜提了一个“醋王”的热搜。
赵欣雨把微博转发给时漫,时漫又给许京言看。
许京言看完面无表情,甚至好像还有点欣慰。
时漫觉得他这反应不太对。
明明是想嘲笑他来着,怎么是这么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时漫忍不住问他:“你怎么好像还有点高兴,不觉得很没面子吗?”
“不觉得。”他浅浅望了她一眼,眼波如水,“我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老婆。”
时漫:“……”
跟这种人就是完全讲不通。
下飞机以后许京言和时漫上了一辆车,助理经纪人上了另一辆车。
司机下来,也上了另一辆车,然后换许京言开车。
汽车从青城的机场向市区开,不一会儿转入了另外一个方向。
时漫坐在后面歇了会儿神,懒洋洋地看了眼窗外,夕阳西下,旖旎景色往两边开,越看越不像是去市区。
“不去酒店吗?”
“嗯,不去。”
“那我们去哪儿?”
“暂时保密。”
“……哦。”
还挺神秘。
车停下的时候,夕阳落败,灿星点点。
许京言叫了时漫一声,她立刻就醒了。
车门一开,腥咸的味道随着袭袭的风迎面吹过来,带来某种熟悉的感觉。
时漫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回到里维了。
海边很安静,漫天的银河微光闪烁。
一切都宁静得过于美好。
反而不像是真的。
她怀疑自己还在做梦,问许京言:“我们这是在哪儿?”
“你不是很想念在里维的那段日子吗,没办法带你去那里,就只好退而求其次来这里。”
许京言走过来,抱了抱她,声音碎在晚风中。
“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我会处理好一切。”
她低头发出闷闷的一声“嗯”,确实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谢谢。”
二月的海边,海风带着丝丝凉意。
深蓝色的海浪从远处翻滚而来,撞击浮石,消弭沙层,粗粝的沙子天然有一种野蛮生长的荒唐感。
时漫脱了鞋,光脚踩在岸边,阵风习习,吹拂起耳边的碎发,仿佛能让人看清那风的轨迹该是如何。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她问。
青城临着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景色秀美,海岸辽阔,当地人都知道,却鲜有人至。
若非节假日,来的游人更少。
“程远丘告诉我的。”
程远丘之前来这里拍过戏,也是他提出可以带她来这里。
脚底板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时漫一条腿瘸了下,抬起再落下的时候,那里传来沙沙的痛感。
她停下脚步,抬起脚看过去,映着浅白的月光,依稀看得见上面一条撕裂的细小伤口。
好像有沙子混了进来,颗粒状的痛感一路沿着神经上行,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气。
沉重的气息在清冷的夜晚更显得突兀。
他扶着她的手,让她先把脚尖踩在自己的鞋上。
“伤口得赶紧处理,否则会感染。”
“好吧,”时漫无意识地朝许京言的怀里倾过去,把手里拎着的鞋扔到沙地里,打算穿上,“那我们回车上去。”
“我抱你过去。”
“不用……”
没等时漫反应,许京言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径直向路边走过去。
“其实我可以自己走。”
“我知道。”
时漫没再挣扎,安心躺在他怀里。
许京言走得很快,却出奇地稳。
皎白月光自上而落,沙地拉出一条细长的浅影。
海浪依旧徐徐袭来,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只看见他锋利的下颌,被月色浸染半寸,又冷又白,好看得不像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