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茗璃下车用指纹开车库门。
卷帘门刚露出半人高的裂缝,陆怀砚便已弯腰钻了进去。
他的手机一直在通话中:“已经进了车库,地下室的入口在哪里?”
男人戴着一只蓝牙耳机,手里还拎着一根从车里带下来的铁锤。
一看便知他在过来的途中,已经叫人查清楚这别墅的结构。
傅韫根本没同她说这车库底下还有个地下室,她以为他是把江瑟带进了屋子。
陆怀砚已经走到了车库尽头,矮身敲了几下,“笃笃”的声音响起。
耳机里的男人还在说:“这房子是木质结构,改建这屋子的人说了,那地下室的锁是指纹锁,只要不知道密码,不管是从里还是从外都不能打开那面铁门。因为不符合安全规章,他当时怕引起事故,便悄悄留了个物理开锁的方法。”
陆怀砚沉着嗓“嗯”一声,目光朝朱茗璃掀来,“这里这道锁,能解得开吗?”
他敲了敲地砖。
朱茗璃看向他敲着的地方。
车库的地面铺的是水泥色的地砖,正方形瓷砖一块驳着一块,挨着墙面的那一块,边沿处却支着一个突兀却不起眼的半圆形镂空金属液晶圈。
想到什么,朱茗璃赶忙上前,拇指把那半个金属圈摸了个遍都没听到什么解锁的动静。
陆怀砚没再等,“走远点。”
说着抡起铁锤开始砸墙底的一处,把墙面砸开两个拳头大小的洞口,手探了进去。
车库的打砸声江瑟丝毫没听见。
这间地下室专门改造过,的确如傅韫说的,搜不到任何信号,隔音也相当好。
他们下来的木阶梯上面就只有一块方方正正的金属盖,她压根儿推不开,摸索了一圈也没找到开锁的地方。
瞥了眼横在地毯上的男人,江瑟冷静地拧开水龙头擦走右侧锁骨的遮瑕膏。
警察马上就来了。
就算朱茗璃没有报警,郑欢姐肯定也已经联系上莫警官。
江瑟身上的风衣沾了不少血迹,脖颈和下颌一道皮鞭抽出来的血痕,手背也添了点细小的伤口。
傅韫见抵不过药力,发了疯地想要在昏迷前将她捆住。
宁肯挨她几刀,也要将她制伏。
他根本不知道越是这样发狂,他体内的药力便会来得越快也越猛烈。
沉闷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
像极了七年前赵志成杀人的那一日。
只是这一次,她再不是一只无力抵抗的猎物。
思忖间,头顶忽然“吱嘎”一声,昏暗的木梯顷刻间泄入一弧明亮的刺眼的光。
江瑟豁然抬眼。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的皮鞋。
大脑空白了一秒。
她愣怔怔地盯着那双熟悉的皮鞋踩在一片光雾里奔下来。
男人的身影随即出现在瞳孔里。
两人目光对上。
陆怀砚绷紧的咬肌不自觉一松,空气在这一瞬间终于涌入心肺,那股紧紧攫住他的窒息感也终于消散。
江瑟眼眶有些发涩。
跟七年前一样,她这会一身狼狈。
脖颈的伤痕、衣裳上的斑驳血渍以及带着干涸血迹的折叠刀,无不诉说着这里发生了什么。
陆怀砚环顾一眼便快步走向她,视线从上往下仔细打量她身上的伤。
“剩下的都交给我。”
他的声音绷得很紧,又冷又硬。
江瑟一听便明白他的意思,平静道:“傅韫没死。”
陆怀砚闻言一怔,扭头看向倒在床边的男人。
男人身上的衬衣漫着一片黏腻的红。
衬衣底下,豁出一道伤口的胸膛微弱起伏,的确是还活着。
陆怀砚从木梯跑下来时,只用余光朝那边瞥了眼。
这会细看,才发觉傅韫的姿势瞧着十分别扭,双手被缚压在了腰后,双脚也绑了个死结缠在床脚里。
他收回眼:“下不去手?”
“记不记得除夕那夜我同你说过的话?”
男人问完便解开领带慢慢缠在手里,就要伸手去握她手里的刀。
江瑟如果不记得?
他说以后她下不了手烫的烟疤,他帮她将那根烟按下去。
手猛地往后一别:“怀砚哥!”
她看着他,胸口微微起伏:“我不想杀他。”
她已经,不想杀他了。
在傅韫失去所有攻击力,像一团烂泥一样软在地上时,她就已经不想杀他了。
那一声“怀砚哥”叫得陆怀砚一顿。
男人攥紧了手里的领带,手背青筋偾发。
刚刚看到那张黑天鹅公主床,他脑海里快闪过一个画面。
那年在博德的小礼堂,她那场《天鹅湖》跳至一半他便推门离了场。
门开半扇,松开门把时,有人匆匆掌住那半扇木门,与他侧身而过,进了礼堂。
陆怀砚余光短暂掠过。
是傅韫。
是那时就盯上她了么?
陆怀砚一语不发,咬肌再度隐忍绷起。
他眉眼里的冷戾看得江瑟心口一跳。
警笛声渐渐逼近。
不多时便传来朱茗璃的声音:“警察同志,人就在里面,已经有人进去救她了!”
来的人是莫既沉。
男人腰间别了枪和手铐,见到出现在这里的陆怀砚也不惊讶,四下环顾一圈便沉下眉眼,说:“救护车马上过来了,黄嘉,先带人去医院验伤,顺道做口供。”
“是,莫队。”一名女刑警越过莫既沉朝江瑟走来。
名唤黄嘉的刑警扫过江瑟手里的刀,便撕开一个证物袋,柔声说:“小姐,把刀放进来。别害怕,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江瑟沉默着把刀丢了进去,同时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电击棒一并丢进去。
“我还用了这个。”
她的声音很冷静,黄嘉下意识看她一眼,颔首道:“我先带你上去。”
江瑟“嗯”一声。
同陆怀砚对视一眼,便跟着黄嘉离开了地下室。
莫既沉已经蹲在傅韫身旁,粗略扫过他身上的伤,说:“七道刀伤,都没伤及要害。”
陆怀砚顺着望去,淡淡道:“他是七年前绑架江瑟的主谋。”
莫既沉闻声便站起身,转身看着陆怀砚。
“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事了。虽然江小姐瞧着跟上回一样冷静,但这个时候你不陪在她身边是不是不太好?”
两个男人静静望着彼此。
彼此眼里的东西都看得明白,也各有各的坚持。
须臾,陆怀砚下颌往车库的方向一点,“我拿来砸墙的那把铁锤,是莫叔送的,我带走了。”
他说完转身踩上木梯。
外头来了两辆救护车。
江瑟就坐在其中一辆,黄嘉正在采集她指甲里的皮肤组织。
她身上有不少傅韫留在她上面的犯罪证据,到了医院还要继续采集。
黄嘉将棉签放入试管里拧紧,“还有哪里?”
“锁骨和肩――”
话音微微一顿,江瑟望向正在朝她走来的陆怀砚。
黄嘉没觉察到她的异样,接过了话茬:“锁骨和肩膀?你身上这件针织衫掉了一颗纽扣,是嫌犯扯掉的吗?在那间地下室?我通知同事去找找。”
江瑟垂下了眼。
少倾,她问黄嘉:“黄刑警,现在可以去医院了吗?”
黄嘉说:“可以。”
江瑟便抬眸对陆怀砚说:“怀砚哥,你等会直接过来医院接我好吗?”
黄嘉这会才发觉外头站着个男人,一时有点反应过来刚刚那点微妙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忙不迭叫了声:“毛师傅,陈护士,准备准备,要出发了!”
陆怀砚淡淡看了江瑟一眼,转身离开。
江瑟望着他的背影没说话。
他生气了。
她知道。
第79章 “岑瑟,我来带你回家了。”
莫既沉安排的医院是陆氏旗下的研究院。
却不是七年前江瑟去的那间, 而是另外一家专门做鉴证和法医解剖研究的医院。
黄嘉也不是头一回带受害者来这里了,熟门熟路地将人带到一间病房,对等在里头的女医生说:“莫医生, 这位是江小姐。”
“嗯,我知道,哥哥刚给我打完电话。”莫季晚一身白大褂, 手里拿着相机,朝江瑟颔首笑笑, “我是莫季晚, 今天由我来给你验伤。”
眼前的医生同莫既沉生得有五六分像,明眸皓齿, 气质淡如菊。
江瑟说:“有劳了。”
莫季晚让江瑟坐上病床, 拉起白色的帘子, 有条不紊地拍下她身上的伤, 从下颌、脖颈到豁了好些口子的手掌和手腕。
拍好照,江瑟脱了上衣,莫季晚扫一眼她锁骨。
很漂亮的一对锁骨, 就是这会瞧着十分可怖。
右侧锁骨磨出了一片血瘀,左侧锁骨则是布满了吮啃出来的红痕。
莫季晚指一指江瑟右侧锁骨,说:“这片血瘀是嫌犯弄出来的?”
江瑟低眼去看。
她只有这边锁骨涂的遮瑕膏加了迷药。
“不是, 这是我觉得脏,拿水清洗时弄出来的血瘀。另一边锁骨还没来得及清洗,我的朋友就赶到了。”
“还好左边这儿的锁骨没沾水, 要不然会没那么容易采集到嫌犯留在你这里的DNA。”莫季晚温柔道, “我就从这边取证吧, 另一边被水冲洗过, 很多痕迹都没了。”
江瑟长睫一顿, 看了莫季晚一眼。
莫季晚仿佛没觉察到她的目光,拿着棉签轻轻划过江瑟左侧锁骨和肩膀。
黄嘉把人交莫季晚那儿后便去楼梯间接了个电话。
这通电话打了不到五分钟,出来时,病房外已经多了一道身影。
男人背靠围栏,静静望着病房的房门,侧脸线条十分冷硬。
黄嘉心道这受害者的男朋友速度还真快。
刚她还在电话里和同事感叹,这么养眼的一对儿璧人可千万别因为今天这破事给闹掰了。
“江小姐在里面验伤取证,验完伤还得上药和录口供。”黄嘉抬步过去,“没有三四个小时弄不完。”
陆怀砚偏头看向黄嘉,颔一颔首,道声谢,说:“我就在这等。”
黄嘉“嗯”一声,正要推开病房的门,身后那男人忽然说:“她手机不在手边,麻烦你问问她等会想吃什么,我提前安排好。”
黄嘉手一顿,回眸看了看他,应得很爽快:“没问题。”
两人在外头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也听不真切,但江瑟知道陆怀砚来了。
他就在外面等她。
黄嘉一进来就隔着帘子转达了陆怀砚的话。
转达完又说:“你的手机和手包都在嫌犯的商务车里,等会我就让同事送来给你。”
江瑟轻轻“嗯”一声: “我想吃珍宝斋的鸡汤馄饨。”
她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她总要吃点什么,安他的心。
黄嘉说一声“好咧”,就要去传话,身后又不紧不慢递来一声:“麻烦你叫他把手上的伤处理一下。”
病房的门再度打开时,黄嘉特地朝陆怀砚的手看了眼,还真是带了伤,看着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划拉出来的伤口,细细长长,已经结了十来条血痂。
地下室入口的那道门就是他砸开的,十有八九是那会弄伤的手。
黄嘉把手里的消毒酒精和纱布递过去:“江小姐说她想吃珍宝斋的鸡汤馄饨,还有,她让陆先生你把手上的伤处理一下。”
陆怀砚接过。
黄嘉想着陆怀砚说不定想要问两句江瑟的情况,便没急着回屋子去。
可男人一句话都没问,手里拎着装酒精、纱布的袋子,脚跟生了根似地一动不动,也没个要去处理伤口的意思。
她人杵在这不回去,陆怀砚只当黄嘉是还有话没说完,便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没没没,”黄嘉摆了摆手,“江小姐就让你赶紧处理手上的伤,没说别的了。”
顿了顿,她笑笑:“江小姐身上的伤不算严重,情绪也十分稳定,我就没见过……悖总之,你不用别担心。”
陆怀砚弯唇扬起一个很淡的笑:“我知道。”
黄嘉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办过这么多个案子,她就没见过像江瑟这么冷静自若的受害者,也没见过像陆怀砚这么镇定自如的受害者家属。
这两人身上有种很相似的磁场,怪有意思的。
验完伤处理好伤口,已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的时分。
陆怀砚不仅给江瑟送来了晚餐,黄嘉还有另外两名同事也沾了江瑟的光,就连莫季晚也有一份。
珍宝斋的东西向来贵得离谱,黄嘉他们本还客气推辞,谁知莫季晚头一个不客气地拿起自己那份,说:“不用推辞,你们莫队已经同意了让你们蹭这顿饭,还说今晚要熬夜加班,多吃点攒体力。”
说着同陆怀砚打了声招呼:“陆哥,你可以带江小姐去我办公室吃。”
陆怀砚说不用,“我带她去别的地方吃。”
他把江瑟带去一间资料室。
陆氏财大气粗,这几家慈善性质的研究型医院连间资料室都跟个小图书馆一样,摆满了各类医学书籍、期刊和人体模具。
这碗鸡汤馄饨江瑟吃了一半便吃不下,剩下半碗都是陆怀砚替她吃完。
“要休息一会吗?”男人把吃完的空碗丢垃圾桶里,淡淡道,“等会还要去分局录口供和做笔录。”
江瑟摇头,她张着眼静静看他。
见她摇头,陆怀砚颔首说:“那走吧。”
他神色很平静,语气也同样平静。
“怀砚哥。”江瑟叫住他。
陆怀砚没回头,拧开门把打开门,依旧是平淡如水的语调:“我陪你一起去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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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重案组分局。
莫既沉刚从医院回来,忙了一下午他水米未沾,这会正举着个老年保温杯猛灌水。
江瑟同陆怀砚一进来,他便放下保温杯说:“会所停车场的监控已经调了出来,江小姐被迷晕的过程全都拍得清清楚楚。嫌犯虽然戴着口罩和帽子,没拍清楚脸。但口罩和帽子都在车库的垃圾桶里找到,检验科正在比对DNA。哦对了――”
莫既沉下颌朝江瑟手指比了下,“你指甲里不仅有嫌犯的皮肤组织,还有他当时戴的手套碎片。手套和口罩、帽子一起在垃圾桶里找到了,结合监控视频,嫌犯涉嫌绑架、非法拘禁和强.奸未遂等几项罪名。等他能出院了,我们会将他刑拘。分局的同事这两日会轮流在医院守着,不会叫他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