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眉不愧是京中盛传了几十年, 又在后宫和朝堂上,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的女子, 思维之敏锐, 行事之果决, 心肠之狠毒, 都算是陈昭生平仅见的了。
从早上三点钟开始,柳轻眉就会起身,四点半去垂帘听政, 六部所汇报之事, 她都要了然于胸并且做出指示。待到下朝用过早膳后, 便开始批阅各地呈上来的奏折。
据陈昭这几日观察所知,这位皇太后身边有好几位高级女官, 就是专门为她分拣奏折处理政务的。
午膳皇太后会和小皇帝一起吃,算是难得的母子共处时间。
陈昭也有幸被召见,共同用了一次饭。
让她极为惊讶的是,全程吃饭的过程中,都是皇太后对小皇帝的训斥洗脑。反正陈昭从头听到尾,半点母子温情都没有见到,倒像是十足的上下级关系,而且小皇帝还是领导十分不喜欢的下属。
陈昭对小皇帝有些许同情,但是并不多。
如今这情况,正是她乐于见到的。
每日只有在晚膳后,柳轻眉才会有两个时辰的空闲时间,她抽出了半个时辰,听陈昭讲故事。故事内容各不相同,有她从奥伦国到夏国沿途所见的自然风光,各国的风土人情,海上的惊险刺激等等。
不过柳轻眉最喜欢的,还是关于奥伦国女王的轶事消息,陈昭投其所好,讲了不少。
除此之外,陈昭还说了奥伦国其他女性的事情:“民女在奥伦国有一好友,名为茱莉娅。她从小也算是父母疼爱,正经送到学堂里头读书识字,拿了结业证书的。”
“因为她自己有能力,心气也高,故此虽然追求者甚多,可茱莉娅还是决意单身。如今她在一家钢铁厂做主管经理,每月的月薪折合咱们夏国钱币计算,最少也有一百两银子,自己置办了房屋家产,日子过得十分和乐舒适。”
柳轻眉很感兴趣,她身边那些女官宫女们也都纷纷讶异不已,忍不住问道:“奥伦国女子可以不嫁人,自己置办家产的吗?”
陈昭点点头:“确实可以,因为女王的存在,所以奥伦国女子的私人财产是被承认的,也可以不嫁人。只有一点不好,要是结了婚,她们从前的那些资产和嫁妆,就都统统归她们的丈夫管理,再不属于她们自己了。”
在其他宫女还在窃窃私语之时,柳轻眉当先说道:“女王的存在只是其一,还是因为他们当地女子可以自由出去做工,没有那么多的束缚。人手里要么有权,要么有钱,要么有本事,三者皆有那日子就能顺遂,只得其一者,也都还过得去。”
“可若是一样也无,却一头扎进男人的甜言蜜语之中,那便是拱手把自己送到了砧板上,叫人可以任意鱼肉,可谓愚蠢至极,尔等要谨记于心才好。”
宫女们呼啦啦跪了一地,齐声回道:“谢太后娘娘教导!”
柳轻眉不再多说,只问陈昭:“奥伦国的女子上课,是在女子学堂,还是家中自己请了先生教导?”
陈昭面上犹豫了片刻,才轻声说道:“民女这一路行来,见到许多国家的学堂里头,都是男女兼有的,远的诸如奥伦国等地,近处的东洋也是这般。”
“说起东洋来,才叫民女和使团的大人们惊叹呢。民女听使团里头的大人们说,从前那东洋国只是咱们的附属小国,可如今看着却气象万千,日新月异了。”
随即,陈昭着重介绍了东洋国的情况,供柳轻眉参考。
倒不是说奥伦国不好,只是那处太过于遥远,许多事情对于柳轻眉和其他夏国人而言,都显得虚幻不真实。可东洋国不同,它和夏国自古相交,两国之间有过战斗也有过和平,人员时常相互往来,更具有可比性。
退一步来说,即便柳轻眉想要真实查探一番,往来一次东洋的时间,依照现在的轮船速度,一个月也是绰绰有余了。
待到陈昭讲完,柳轻眉果真敛眉沉思了许久,这才示意她退下。
第二日,陈昭用罢早膳之后,就被叫到了太后的书房里头。
柳轻眉沉吟片刻,才开口说道:“哀家知道,你和使团里头那个叫谢飞的,彼此有情,这次之所以费尽心思为哀家做寿礼,也是为着那个叫谢飞的年轻人,是不是?”
陈昭心中一紧,后背止不住流出了冷汗。
她原本也没有想过要骗柳轻眉,可被对方这样明白点出来,自己又和她实力地位悬殊,心中岂能不害怕。
不过心思电转之间,陈昭还是决定说实话:“太后恕罪,民女和谢飞确实是在奥伦国相识,彼此很是投契,所以不忍心见他惨遭杀头之罪。但若说民女费心做的那寿礼,都是为着谢飞,此言却不属实。”
“民女敬慕老佛爷您已久,您以女子之身,力压诸多男子,实乃吾辈楷模,那寿礼,原是民女真心想要博老佛爷您开心的。自然,民女不敢欺瞒太后娘娘,也想借着这个露脸的机会,请您重查使团遇袭之事。”
柳轻眉不喜不怒地说道:“你倒是乖觉,话也说得讨喜,胆子也够大。”
“民女谢过太后娘娘夸奖。”
“果真是个胆大的丫头!”柳轻眉这才笑出声来,语气和缓道:“起来吧,谢飞估计再有个三五天就放出来,保管全须全尾的,你且不必操心了。”
“倒是你自己,谢家虽然门第不高,但也是书香世家,官宦名流,你这个身份和谢家小子如何匹配?他家父母能同意你进门?如今他倒是快出来了,可你忙活这一场,劳心劳力的,又能落下个什么好儿来?”
陈昭思索片刻,这才回道:“民女想要救出谢飞,一来是感念我们二人的情分,二来是相信谢大人的清白,三是不忍夏国失去一位栋梁之才。民女这一路与谢大人朝夕相对,深知他是个有想法的人,也能吃苦敢作为。”
“说句自大狂妄的话,这不正是老佛爷您需要的人才吗?”
“哈哈哈哈哈,你觉得他是个人才,殊不知在哀家看来,你比他还要强出百倍来呢!”
柳轻眉放声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咱们女人呐,从来妄自菲薄的多。那女则女戒里头教导的东西,都是贞静守礼,谦逊守拙,说些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你看看男人们,各个都说的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想要名传天下!”
“那都是屁话!”她毫不犹豫的爆了一句粗口,扬声道,“只不过是男人拿来糊弄咱们女人的鬼话来了,谁信了谁就是傻子!哀家方才还说你讨喜乖巧,这会子又冒起傻气来了。”
陈昭也忍不住笑了,低声道:“民女,民女只是怕自己太过出格,引得您不喜,故此才谦虚了些。实际上,民女自认为比之谢飞而言,民女也是毫不逊色的。”
“这就对了!”
两人经过这番谈话,倒像是更亲近了几分。
柳轻眉不再那般高高在上,陈昭的举动言语也自然了许多。
当天下午,陈昭就被放出宫去。
当她到了宫门口时,就见谢母带着丫鬟正在马车上等候,神态很是激动。
两人相视一笑,不敢在宫门口多言,急忙上了马车往住处赶去。
谢母握着她的手,絮叨地说着话:“阿昭!你可算是出来了,这几日我是吃不好睡不好,唯恐你在那宫里被人刁难,谢天谢地,总算平平安安。”
“劳烦伯母您挂心了,我在宫里倒是还好,等闲除了老佛爷召唤,并不出门闲逛乱走,只静静看书习字而已。倒是谢飞,他的案子进展如何了?我在那宫里不好打听事情,只听老佛爷身边的宫女提了一嘴,说是重审了,旁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切进展良好!老爷他公务在身,在太后娘娘寿辰后第三日就回去了,这几日都是我和飞儿他舅舅在打听。老佛爷发了话要重审,刑部的官员不敢怠慢,这几日都在加快进度呢,他舅舅跟我说了,该是会无罪释放的。”
“毕竟飞儿他们实属无妄之灾,且这几个月关下来,该捞的油水也都捞足了,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自然不会把事情做绝了。不过这还是多亏了你,若不是你真的入了太后的眼,劝说她下旨重查,飞儿这次不死也要脱掉半层皮。”
随后,谢母又放出一个消息:“我和他爹已经商量过了,若是他这次能平安出来,就为你们二人操持婚礼!”
第60章 圣旨
陈昭出宫的当天下午, 谢飞等人就被从牢里放了出来。
跟着谢飞一起到的,还有太后宫中的大太监,他是来宣旨的。
“奉天承运, 皇帝制曰:今有谢家鹏举品学兼优, 为治国之能臣, 观之已久, 甚慰朕心。另有陈家小女,恭慎无违,恪勤有素, 兹仰承皇太后慈喻, 收为皇室义女, 赐封号平武郡主。”
“朕与皇太后有意二人结亲, 命此两家速速成婚,钦此。”
这圣旨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连陈昭都有些懵了, 她在宫里住了这么些天,可从来没看出皇太后透露丝毫有关的消息。冷不丁被收为什么义女, 还成了个郡主, 可真是出乎她的预料, 也算是在世人面前, 把自己绑在了皇室的船上。
这对她下一步的计划十分不利,毕竟陈昭的打算,是要推翻现在这个皇室……
但是不管怎么说, 当场抗旨总是不行的。
所以在谢母和谢飞跪地叩拜之后, 陈昭也只能低头接过了圣旨。
李德福和陈昭也算相熟, 见众人都接了旨,这才笑着说道:“郡主, 恭喜您了!老佛爷已经为您选定了郡主府,就在离着紫微宫不远的长安大街上,服侍的人手也都配好了,随时可以过去入住。”
陈昭傻笑道:“李公公,您是老佛爷身边的知心人,又对我关照颇多,您叫我阿昭就行了,叫什么郡主,怪不适应的。”
李德福闻言乐开了花:“哎呦,老奴可不敢,郡主就是郡主,是主子,奴才不敢造次了。郡主,您看看,什么时候去您那郡主府看看?老佛爷都安排了,叫老奴务必把您安置妥当了再回宫去。”
陈昭看了看黑瘦脏污的谢飞,对方冲她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尽管按照自己想的做。
“那就现在过去,这天儿也不早了,咱们快去快办,不能耽误了您回宫复命。”
谢母见状,忙把自己身边的嬷嬷和丫鬟分了两个给她:“你带着她们几个,路上好使唤,若是有什么事情,就打发人来与我说。”
陈昭谢过之后,便跟着李德福等人去了郡主府。
这府邸前后共有五进,左右还各有一重跨院,占地面积不小。其间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应有尽有,还有一个不小的荷花池,只是这季节,只留下满湖枯叶了。
陈昭跟着转了一圈,又在李德福的陪伴下,见了府里服侍的宫女太监,对方这才笑呵呵的接了打赏离开。
平武郡主府确实如李德福所言,里头什么都配置齐全了,陈昭现下就能直接入住。她想了想,打发丫鬟给谢家母子报了个信,也就顺势在郡主府里住了下来。
毕竟早前谢飞在牢里,她和谢母同住还有话可说。
如今谢飞既然已经出来了,而她自己又突然被封为郡主,二人还被赐婚了,再住在谢家的地方就不合适了。再说,这冷不丁接了这个烫手的“馅饼”,陈昭第二日还得进宫去谢恩,顺便探一探那柳轻眉的口风,看看她到底意欲何为。
而另一边,谢飞洗漱完毕,又在谢母殷切的眼神中吃了一顿热饭后,便开始了母子俩抱头痛哭的流程。
当然,谢母是哭得不能自己的那个,谢飞最多算是陪哭,大部分时间还是以安慰为主。
好容易谢母止住哭声,看着供案上的圣旨又乐开了花:“飞儿这个媳妇找的好,为娘再满意也没有了。手腕能力都没得说,关键顶得住事情,不像是一般闺秀那样,稍微有些什么风浪便扛不住了。”
“从前我只觉得她家境稍差一些,谁能想到这进宫一趟,居然能入了太后老佛爷的眼,摇身一变成了郡主了。如今倒是咱家高攀了她,我心里琢磨着,这婚事要大办才好,只是你父亲现下回了家,还得去信叫他过来一趟才好。”
谢飞此刻脑子还有些不甚清醒,不过对于谢母的提议,他倒是全盘接收了。
说实话,能用一次牢狱之灾,换和心上人顺利地共结连理,谢飞觉得完全不亏。
至于陈昭是怎么做到征服了谢母,甚至三级跳成了一个郡主,对于谢飞而言就不是太值得关注的事情了。因为在他心里,陈昭做到任何事情都毫不奇怪,更何况是当一个她毫无兴趣的郡主,这对陈昭而言似乎更像是一种束缚。
第二日一大早,陈昭就进了宫。
果不其然,这个郡主不是那么好当的,柳轻眉给她的任务称得上艰巨:进行夏国的工业改革。
这个工程量十分巨大,其中花费暂且不说,最主要的难点在于夏国没有这方面的人才,即便是现在马不停蹄的培养,也是来不及的。毕竟如今夏国还是以八股科举为主,其他东西都会被认为是玩物丧志的奇技淫巧,根本没有发展科技的土壤。
再一个,也找不到合适的老师跟学生,单凭皇太后的一句话,想要完成这件事难入登天。
陈昭把这些可观要素跟柳轻眉分析了一番,对方却全然不在乎:“没有人才抢过来就是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你开出的筹码够高,何愁无人可用?”
“再者我夏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即便以科举为主,但是百工之徒也不在少数,只是未曾发掘出来而已。我已经和小皇帝说过了,以他的名义开一次恩科,但凡自觉身有一技之长的人都可参加,天下英雄岂不尽入吾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