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时间,她必须要带着陈安,在南江市的租界区里,获得一方安身之地。
而最迟七年后,要么她和陈安二人远离故土,躲到大洋彼岸去,自顾自的过自己的太平日子。要么他们姐弟留下,和这个危难重重的国家,一起扛过生死危机,希冀那微弱的能见到黎明到来的可能。
陈昭难以抉择,她惜命,她怕疼更怕死。
从小到大,陈妈妈最常说的话,就是我们昭昭小宝贝,要平安终老,最好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的。
可是,陈昭泪眼朦胧的想到,总是有人会牺牲的。
她从前的安稳太平日子,也是旁人负重前行换来的。
如今机缘巧合,来到了另外一个乱世中,她真的能心安理得的安享太平,冷眼看旁人去抛头颅洒热血,自己脖子一缩当不知道么。
如果真的是那样,纵然活成了千年的王八,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午夜梦回之际,陈昭只怕自己要夜夜惊醒,从此再不能有片刻的宁静了。
可是陈昭也明白,她一人之力有限,即便真的热血上头去参军,也不过是白白丢掉一条性命,对于大局根本谈不上帮助。
陈昭把目光移到另外一张纸上,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都是原书中出现过的几次经济动荡,里头有夏国的,也有外国的。
陈昭指尖轻轻点了点,心中有了些思路。
她从前学的虽然是外语,可好歹在外贸公司干了七八年,经常跟着老板飞来飞去的开会谈生意,不至于对经济一无所知。而经济动荡的时候,是最适合下场抄底的,靠着现在她所知道的先机,只要操作得当,肯定能从中狠狠捞一笔。
打仗最需要的就是钱了,军队的装备,士兵的补给,每一天都要消耗大量的物资,而那些东西都得靠钱买过来。
夏国从前也是辉煌过的,如今却像是拔了牙的老虎,贫弱交加,被人肆意欺凌。相比于东洋国那装备精良,补给及时的军队来说,夏国的军队就像是一群被逼到绝路上的亡命之徒,凭着一腔孤勇之气,拿血肉去填补出来的队伍,不说什么精良的武器了,连基本的三餐饮食都无法供给。
后期男女主投身队伍之中,还带了许多的钱粮物资,可惜杯水车薪,并不能彻底改变什么。也是因为二人心中有大义,陈昭觉得两人小节或许有亏,家国天下却还分得清楚,才勉强把文看了下去。
陈昭无意识的敲击桌板,心中谋划着三年的时间,她到底从何处下手,才能以最快的速度集结一笔钱财,到时候才好发挥用处。
“姐,吃饭了!”
陈安站在门口,脸上挂着讨好的笑。
这大嗓门一下子打断了陈昭的思路,她没好气的瞪了对方一眼,还是起身去吃饭。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况且陈昭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下水掺和一把,那一个健康的身体就是必不可少的,平日里更是要多加注意了。
陈安已经把饭盛好了,看着陈昭的脸色正常了许多,这才敢小心翼翼的问道:“姐,你刚刚那是怎么了,突然脸色变得好差。”
陈昭轻声道:“只是觉得小荷那丫头我经常见的,上次见面还说给她带店里的奶糖吃,可不过两三天的功夫,这么机灵可爱的小孩子就没了,心里不舒服。”
“乱世人命如草芥,小安,我有个事情想和你商量商量。”陈昭放下碗筷,正色道,“苏城偏安一隅,如今没有打仗,自然还能过几天太平日子,可是东洋人虎视眈眈,还有北边的罗沙国野心不死,这安稳估计也是不长久的。”
陈安听了这话,吓得嘴里的饭都忘了咽下去。
半晌才急声道:“那姐姐,咱们应该怎么办?我从前听我娘说过,打起仗来老百姓可惨了,我爷爷奶奶当年就是洋人打过来的时候,被炮火震死的!”
“要不然,要不然咱们跑吧!”
陈昭噗嗤笑了出来:“好了好了,快坐下吃饭,这一时半会儿的,人家也打不进来啊。”
陈安闷闷的应了声,坐下开始扒饭。
但是他明显这顿饭吃的不开心,半只咸鸭,一碟青菜,两个人合力都没有吃完。陈昭倒是有些后悔了,不该在饭前和他说这个,要知道他是这样的反应,怎么也得等到吃完饭后,两人才好坐下来慢慢商量。
寂然饭毕,陈昭把碗筷收进灶房,来不及清洗,就叫着陈安进了客厅。
她给两人都倒了杯消食茶,才轻声道:“小安,你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大孩子了,我也不瞒着你。最迟年底,我是必定要离开苏城的,这里生活太安逸也太没有安全感了,我打定主意要去南江。”
陈安瞠目道:“南江?那里,那里不是更乱吗?我们五爷就是南江过来的,他说南江那地方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有钱人花天酒地,穷人却要敲骨卖髓,比苏城危险一百倍!”
陈昭有些意外,那位谢五爷居然是南江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跑到这偏居一隅的苏城来过日子。
不过那都不重要,她想了想就抛之脑后了。
只专心对陈安解释道:“乱世之中,哪里会有不危险的地方,只是我有必须去南江的理由。我有件事情要做,只有在南江,那件事才有成功的可能性,虽然可能性也不高就是了。”
陈安闻言不吭声了,和陈昭相处了这好几个月,他也摸透了对方的性子。
平日里总是温温和和的,对于钱财东西看的都不重,对自己这个便宜弟弟也大方的过分,身边的邻居朋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可是一旦她下定决心要做什么,就谁都无法打消她的念头,非得一口气走到头为止。
至于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说白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陈昭看着他,柔声道:“你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可以提出来。你可以选择跟我一起去南江,也可以选择留在苏城。这两地之间有火车,半天就能到了,其实也是很方便的,现在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你好好想想,不着急。”
陈安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他确实一时间难以做出抉择来。
第8章 乌龙
第二日一大早,陈昭起床锻炼身体,陈安则是出去买了早饭。
姐弟俩吃完饭,临出门的时候,陈昭忽然说道:“晚上我要去薛总长家做客,估计不能在家吃饭了,你不必等我,自己安排吧。对了,你身上还有钱吗,我再给你拿一点儿吧。”
陈安笑着摆摆手:“有的,家里的开支都是姐姐出的,我赚得钱都没处花,都攒着呢。那今天晚上,我还是八点过去接你。”
陈昭点点头,刚出现小荷的事情,她也不敢说什么安全的话了,自然是万事小心为上。
为了圆昨天撒的谎,今天陈昭也只能再拿出一支新曲子,来应对张姐。好在她脑海中记得的歌曲不少,随意捡一曲欢快的出来,倒是也得了店里客人们的满堂彩,收了几份小费。
等到中午的时候,陈昭照例和张姐一处用饭。
春光越来越盛,两人肩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张姐突然来了兴致:“这样好的天气,就该要吃春饼的,我知道一家铺子做的极好,是几十年的老店了,又干净又好吃,走,今日中午我请你。”
见她兴致勃勃,陈昭也不反对,况且春日吃春饼,也确实得宜。
张姐领着陈昭左拐右拐,顺着小河沿就进了巷子深处,一家小门店上迎风挂着张泛黄的布幡:沈家小食。
虽然藏得深,可这点里坐的客人可不少,只零星还有几张空桌子。
两人一进屋,就见着一个十七八岁长相俏丽,颊边还有个小酒窝的姑娘出来打招呼。
脆生生的说道:“张姐,您可好些日子不来了,今儿想吃些什么?店里有新捞上来的鲫鱼,还有早起刚送来的菜蔬,都是实打实的新鲜水灵。”
张姐寻了张桌子坐下,也笑着回道:“小老板莫怪,前些日子忙,今日可不就来了。我心里想吃春饼,那鲫鱼加些春笋熬汤吧,就我们两个人吃,配饼的小菜你看着上好了,你的手艺我是信得过的。”
这姑娘闻言微微一笑,落落大方道:“今日的枸杞芽好,嫩嫩的拿油盐炒了保管您喜欢,再来盘鱼香肉丝下饭,外加一份蓑衣黄瓜怎么样?这三样,还有汤和饼子,也足够您二位吃得了。”
张姐点点头,示意她就这么办。
小姑娘笑着进后厨整治饭菜了,陈昭有些好奇的打听:“这家店的老板怎么这样年轻?居然还是个姑娘家,可真了不起。”
张姐笑了笑,解释道:“名义上的老板是她爹呢,不过她爹只这么一个闺女,所以把自己的一身手艺都交给她了。如今老人家年纪大了,腿脚不是很灵便,店里差不多的生意,都是这小姑娘上手做的。”
陈昭闻言,更喜欢这小老板了。
见她有兴趣,张姐就多说了几句:“这家店是我打小儿就来吃的,从前我家就在前面那条巷子里,每到家里打牙祭的时候,我爹娘就会领我过来解馋。他们家的铺子小,藏得也深,不过味道好,所以来的都是常客。”
“沈家老一辈据说做过御厨的,那手艺绝对不含糊,到了沈老板这一辈,因着战火纷飞,逃难到了苏城,不少绝活都失传了。不过沈甜这小姑娘了不得,凭着他爹随身带着的几本菜谱,自己又琢磨出来不少菜色,如今按照他爹的说法,比老一辈还强呢。”
陈昭点头赞叹,心中更是充满期待。
饼子是早就预备好的,蒸制十分钟就好,其他的也都是快手菜,就一个鲫鱼春笋汤需要多炖煮一会儿,所以不过半个小时,这菜就上齐了。
春饼皮虽然薄如纸却韧劲十足,张张透亮,只散发着面粉和香油的味道,淳朴的气息,却能轻易勾动人心中馋虫。
碧绿生香的枸杞芽,选的是最顶尖儿上的嫩叶子,用猪油大火翻滚两下,薄撒几粒盐子,翻炒到断生就端上桌,一望就知道是道春天里吃的菜。
蓑衣黄瓜切得轻薄透亮,却又首尾不断,而且应该是提前就浸泡到酱汁里了,早就浸入味儿了。尝一口酸甜稍辣,爽口开胃,让人食指大动。
鱼香肉丝颜色鲜亮,里面黑的木耳,绿的笋片,酱香的里脊,红艳的剁椒和胡萝卜,汇聚成一盘色泽格外诱人,单是闻一闻,就知道必定是咸鲜酸甜,口感十足。
最后端上来的是一盆乳白色的鲫鱼汤,里头两条煎到微黄的巴掌大鲫鱼若隐若现,还有切成滚刀块的春笋围绕四周,上面撒了一把青蒜苗和几粒枸杞子,清淡可口。
陈昭不由得喝了声彩:“好鲜亮的手艺!这色香味俱全的,难怪张姐你一直推荐,果然不俗。”
张姐得意的笑了笑,旁边擦汗的沈甜抿唇一笑,声音带了点羞涩:“这位姐姐过奖了,家常小菜,糊口而已。您二位趁热吃,这汤冷了就不好喝了,有什么需要的就叫我。”
两人谢了她,不再多话,埋头大吃。
这个叫沈甜的小姑娘,属实手艺精湛,陈昭自打来了这个世界,这是吃的最舒心的一顿饭。饭菜中的咸甜滋味儿,似乎样样都合她的心意,一时没有刹住车,竟然吃撑了。
看着面前光溜溜的碗碟,陈昭和张姐面面相觑,彼此都透露出几分尴尬和心虚。
倒是过来收钱的沈甜,笑的花儿似的,像是很高兴有人这么喜欢她做的饭菜。
这顿饭要了两块大洋,相比物价来说有点高,但是相对于沈甜的手艺而言,实在算得上物美价廉了。所以这钱陈昭掏的心甘情愿,甚至在心里盘算着过几天,等陈安有空的时候,也带他过来搓一顿,叫那小子尝尝什么才叫美食。
等到两人出了沈家小食铺的门,摸了摸微凸的小腹,都觉得有些撑得慌。
索性离着下午开店还有些时间,两人便顺着河边散步消食,春日的暖风徐徐吹过,让人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就是在这样悠闲的气氛中,陈昭轻声道:“张姐,我明年应该就不在苏城了,您要不要找个靠得住的人,我教她弹钢琴啊。包教包会,不收学费,怎么样?”
张姐猛地回过头,惊讶道:“你要离开苏城?为什么,这里不好吗?”
陈昭摇摇头,把目光投向远方的山野:“这里很好,但是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安逸却混沌,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我得出去,找一找我活着的意义,不能让我的前半生,白白被辜负了。”
这话说得奇怪,张姐似懂非懂,但是这人要离开的坚定,她是感觉到了的。
她没有再多问什么,反而说得:“你现在是咱们店里的招牌,许多客人来店里就是听你弹琴的,肯定是要找个人接手的。我先寻摸寻摸人选,找到合适的,就叫你帮着教一教,先说好,我可出不起一个月一百大洋的学费。”
陈昭感激一笑:“肯定不让张姐出钱,当初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多亏了张姐帮我一把,如今自然也不能叫店里没了人用。你只管找人,从前有没有弹过钢琴的不要紧,但是基本的乐理要通,我再把曲子都留下,学着就不难了。”
张姐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半天,张姐才叹息道:“好不容易找到个说话吃饭的人,可惜却不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你要是走了,以后中午我就又是一个人吃饭了。”
陈昭没有吭声,这是她无法解决的问题。
不过张姐本来也是个历经风浪的人,还没有走到西餐厅门口,她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算了,算了,这乱世人如飘萍柳絮,谁知道明日会游荡到哪里去呢,今朝有酒今朝醉吧。说不准日后,我也离开苏城了呢,到那时候咱们啊,估计还有一起品茶吃饭的机会呢。”
陈昭见她恢复了洒脱,连忙牵着她的手臂附和:“就是这个道理,不过我虽然会走,怎么也是年底或者明年春天的事情了,现在才四月份,还早着呢。剩下这些日子,还得劳烦张姐多多关照,要是能再给我介绍几个学生,那就更好了。”
张姐没好气的点了点她,嗔怒道:“小没良心的,都准备要走了,还打量着拿我当个苦力。”
陈昭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一通撒娇卖乖,好歹是混过去了。
下午五点,薛总长家的司机准时出现在门口,接陈昭去薛家做客。
张姐挥挥手叫她先走,反正店里也已经开始收工了。
陈昭提着后厨大胡子西点师傅做的小蛋糕,上车走了。
等陈昭到薛家的时候,薛总长还没有回家,薛家那一双小儿女倒是都在家中,正在钢琴边趴着,听薛辞秋练习。
把伴手礼交给佣人处理,陈昭站在门口听了一阵,忍不住鼓掌道:“这曲《致爱丽丝》,薛小姐已经弹得很好了,看样子今天晚上,咱们就能学习新曲子了。”
薛辞秋灿然一笑,表情满是骄傲自得:“那是自然,我昨天和今天加在一起,足足练了五个小时呢。老师,您说按照我现在的进度,什么时候算是出师了啊?”
薛太太听了她这大言不惭的话,忍不住扶了扶额角,假意责怪道:“秋秋,不能这样好高骛远,你这才学了几天,就想着出师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