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险、狡诈、无耻，他在心里把乔宁骂了无数遍，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生怕再说话只会引来更大的嘲笑声。
乔宁却不稀得嘲笑徐升，趁着众人都在，她拉起烟娘走上台阶，清清嗓子让人群安静下来。
“这是烟娘，不管她以前是什么身份，以后就是我这家分店的掌柜。”她用温柔的语气说着不容反驳的话，“我这个人比较护短，若是大家都和和气气的，自然相安无事，倘若有人像徐升一样不尊重我文具店的掌柜，可能会被我们文具店拉黑哦。”
聚商街上的邻居一凛，虽然不知道“拉黑”是什么意思，总归的得罪文具店的惩罚，就如徐升一样，以后这个年轻人怕是在江德买不到趁手的文具了。
大家都客气地说：“乔小娘子说哪里话，日后邻里邻居自然和睦相处。”
烟娘感激得看向乔宁，她心里知道，从今日起，乔宁帮她摆脱了以前的身份污点，从此可以干干净净做人了。
可惜王昀却没来，这孩子此刻怕还在书院里用功。
*
文具店这分店一开，收入更是翻了好几番。
聚商街的地理位置就是好，若光论零售的进账，书院门房都比不过分店。
不过门房除了零售的生意，还有好些本县和外县的批量订制，那可是大头收入。
而且这批量订购的人还越来越多，其中就包括一人――
这日乔宁照常在门房照看生意，突然有人敲门，等乔宁开门看到人时，却发现来者正是自家二堂叔乔青森。
“宁儿在店里啊。”乔青森陪着笑。
乔宁和这位堂叔有生意上的往来，那做彩铅笔的颜料，有好些还是乔青森从河口弄来的，虽然档次没有烟娘的好，价格却便宜很多。
“堂叔，你怎么来了。”
乔宁对东院一家的印象并不好，崔氏和乔淑的人品搁那摆着，乔青森也好不到哪去，因此生意归生意，深交那是不可能的。
晚辈的礼节没拉下，乔宁请乔青森进来，亲手奉了茶。
乔青森这才期期艾艾开口：“宁儿啊，堂叔有个事想跟你商议，你看咱们叔侄俩搭伙做生意也有好几个月了，相处还不错，是否考虑再拓宽一下渠道啊。”
她这堂叔只要谈得是生意上的事那都好说：“怎么个拓宽法？”
乔青森环视一圈门房中的文具，眼中露出垂涎，这在书生眼里是文具，在他这生意人眼中，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雪花银啊。
“你在江德不是有很多分销么？外县甚至外州郡也有订购。”他赔笑着道，“宁儿你看啊，与其这文具卖给旁人，不如卖给堂叔我，左右我在河口的摊子不小，订购的货不比旁人少啊。”
乔宁但笑不语，其实她早就惦记着二堂叔河口的生意呢，只是前段时间太忙，又要稳固聚商街分店，这事就给耽搁了。
如今乔青森竟先沉不住气跑来了，这下可好，起码价格上可以拿一拿乔了。
“这个嘛……”她故意一顿，惹得乔青森紧张地坐直了身子，“好说，不过得等沈老伯从小院回来，我跟他商议一番才行。”
“不急不急。”乔青森有求于人，姿态放得非常低，“不如这样吧，我让你堂婶做好饭菜，晚上你到东院，咱叔侄俩边吃边聊，宁儿你看如何？”
和乔青森的生意的确需要斟酌一番，不过到晚上时间足够了，于是便点头答应下来。
等到了晚间，乔宁已经思索好和乔青森的定价，怎么也算是亲戚，还从他那进货，自然要比旁人低一成，又不能低太多，毕竟河口是生意要地，日后定要长线发展的。
她和跨院的父母亲说了声，便从小门进了东院。
东院，乔青森吩咐崔氏做了一整桌子的饭菜，把崔氏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靠在软椅上直喊累。
乔淑是指定没有帮娘捶胳膊捏腿这番孝心的，坐在旁边问：“爹说一会儿有重要客人来，究竟是谁啊？”
崔氏没好气道：“我哪知道，估摸着又是你爹生意上的朋友吧。”
乔淑没了兴趣，正要回房间歇息，突然听到她爹在院中喜气洋洋道：“来啦？菜好了，都是你爱吃的。”
这语气怎么跟哄小孩似的，乔淑顿住脚步，朝外望去，只见亲爹亲亲热热领进门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她最烦的跨院那乔宁。
“娘！你做的一桌子饭菜不会都给那丫头片子做的吧？”
崔氏顾不上腰酸背痛，鲤鱼打挺起身，就见乔青森领着乔宁进了屋。
“宁儿，你坐这儿。”乔青森指着主宾的位置对乔宁道，而后自己在主陪的位置落了座，“看看还想吃什么，我让你堂婶去烧。”
听这话，压根没打算让崔氏和乔淑坐下来一起用膳的意思。
乔宁笑了笑：“崔婶婶烧菜的手艺不错，晚膳做得这么丰盛，不过我看少了些甜点，我习惯饭后吃些甜品，还得劳烦婶婶再去做道鲜花酥来。”
崔氏刚想说“你是哪根葱也敢指使我”，乔青山就立刻道：“好说，你快去，给宁儿做鲜花酥来，酥要炸得脆脆的。”
崔氏怒火中烧，偏偏不敢得罪当家的，只能忍气吞声，气鼓鼓地朝厨房去了。
乔淑都要气炸了，她爹是哪根筋不对了，让娘亲手给乔宁烧饭。
要知道他们乔府东院是有厨子的，崔氏轻易不下厨，她和爹都没多少机会吃到娘烧的饭菜，却让乔宁占了这个便宜。
“爹！”乔淑气不过，想去找亲爹理论。
可平时被捧在掌心的掌上明珠，被遭到乔青森的训斥：“淑儿，别在这瞎闹，爹跟你宁儿妹妹有要事商谈，你回房去。”
乔淑生气道：“我还没吃晚膳！”
乔青森硬生生说：“那就去后厨吃。”
乔淑惊讶道：“你竟然让后厨吃，只有乔灵才在后厨吃！”
“怎么？你妹妹吃得，你就吃不得？”
乔淑气得没话说，转身去后厨了，不是去用晚膳，而是去找崔氏理论。
第57章
乔宁和乔青森的定价谈得很顺利, 崔氏的甜品还没上，正事就谈完了。
正事谈完，正好吃饭。
刚要动筷子, 崔氏带着乔淑气冲冲从外面进来，把手中的一盘点心“啪”地啪在桌上。
“乔青森！你敢不让我们娘俩上桌吃饭？老娘给你面子给你辛苦做饭, 你还上脸了是吧？让我们娘俩去后厨吃饭, 你带着这丫头片子风风光光在正厅吃？”
乔青森最烦听到崔氏的河东狮吼, 下意识就去捂耳朵, 意识到有外人在又悻悻放下，语气比方才温和一些：“宁儿还在呢你这什么语气？”
“我什么语气？你都敢不让淑儿上桌吃饭了！”崔氏仍旧气不过, 乔淑可是她的心头肉，乔青森也不能给宝贝女儿半点委屈受。
乔青森拗不过：“我又不是不让你们吃饭，罢了罢了，一起吃吧。”
乔宁倒是无所谓, 方才已经气过崔氏和乔淑一遭了，很解气，左右她也不是来吃这顿饭的。
正说着话，正厅门口突然发出一声很小的动静, 乔宁去看时, 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怯生生地扒着门框。
崔氏也发现了，语气甚是不耐烦道：“哎呦我的小祖宗, 你怎么又跑前院来了？”
乔青森见乔宁面露疑惑，解释说：“这是灵儿，我的……二女儿。”
他说二女儿时的声音很低, 仿佛这个女儿是他的耻辱一般。
乔宁点点头, 以前就知道东院还有个小小姐，叫乔灵的, 只是从未出过门，一直没机会见过。
她礼貌地回答：“很可爱的女娃娃。”
乔灵瘦小的身板几乎要隐入黑夜，声音细如蚊足：“娘，我饿。”
崔氏面色不善：“婆婆没给你做窝头吃么？”
乔灵一直在门口站着，仿佛不得允许不能进屋一般，虽说四五月的天儿，可到了晚间还是有些凉，这么小的娃娃长时间站在风口怕是会着凉，还是乔宁提了一嘴，崔氏才“如梦初醒”般让乔灵进了屋。
乔灵有些委屈道：“婆婆做的苞谷窝窝太硬了，灵儿咽不下。”
崔氏登时就开骂了：“你可真是天生的小姐命！这也吃不下那也吃不下，你怎么这难养活！”
乔宁不动声色地瞧着饭桌，桌上饭菜琳琅满目，且不说这八菜一汤，光是主食就有白面馒头、葱油煎饼和索面好几种，哪种不比乔灵说的玉米窝窝好，真想不通东院一家明明有钱，为何对二女儿这般苛刻。
乔灵被训斥一番，就不说话了，在崔氏一声干脆利落的“出去”声后，就默默出去了。
乔宁虽然很是同情乔灵，但到底是东院的家事，不好管，便并不多说什么。
饭桌上又短暂地恢复了“和谐”。
突然，乔淑起身说道：“对了，后厨还有一道娘做的水晶芙蓉糕还没上，我这就去给宁儿妹妹端来。”
这大小姐就不是伺候人的命，忽然主动做事让人很是生疑，不仅乔宁，连亲爹乔青森都忍不住打量乔淑一眼，说道：“快去快回。”
乔淑这趟去的并不快，崔氏解释说：“淑儿没干过活，磨蹭些也是有的。”
等乔淑端着水晶糕回来，端端正正摆在乔宁面前。
崔氏颇为热情道：“尝尝这道点心，做起来麻烦得很，味道却是江德一绝，据说连皇宫里都是这么做呢。”
说完还亲自给乔宁夹了一块。
面前的水晶糕味道确实诱人，乔宁却迟迟没动筷子，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可不敢吃乔淑亲手端上来的东西。
正在这时，方才被斥责出去的乔灵突然又回来了，和刚才的胆怯不同，这回她似乎有些着急，没有经过谁的允许，径直走进正厅，来到乔宁面前，声音软乎乎地说道：“姐姐别吃。”
这小人儿突然大胆的行为让乔宁感到颇为有意思，故意问道：“为何啊？”
“这糕……”小乔灵偷偷瞄了乔淑一眼，“这糕不干净，吃了会肚肚痛。”
这么小人儿的话，但凡是个大人都不信，但乔宁却顺势放下筷子，笑道：“好，那我不吃了。”
乔淑的脸都绿了，指头差点戳到乔灵脸上：“你怎么又跑回来了，回你的后院去！你个小屁孩又懂什么干净不干净！”
乔灵吓得脖子一缩，下意识就往乔宁身后躲，在她小小的认知里，乔宁虽是个陌生人，却比亲姐姐说话和善多了，比较安全可靠。
方才乔宁没为乔灵说话，此刻却不同了，这小姑娘好心，冒着被骂的风险跑来告诉她糕点“不干净”，她怎能仍然无动于衷。
“怎么？灵儿妹妹住在后院么？晚膳又只吃了窝窝头，这般怎么长身体？”
乔青森瞪了乔淑一眼，怪她多事，而后笑答：“灵儿自小在后院学算筹，这孩子学习刻苦，便干脆在后院住下了，平时也是在后院用晚膳，节约时间嘛。”
乔宁似笑非笑，究竟是节约时间，还是根本就不重视这个女儿。
“原来小灵儿精通算筹啊，我那门房倒是常常有许多账要算，灵儿若是有兴趣，可以跟我一起去店铺里玩。”
乔灵眼中闪出光彩，看得出来她是真喜欢算术，也想去乔宁的店里。
崔氏只希望这个二丫头平时能省心，当个透明人最好，倒不去管她每日去哪里；乔青森则有些求之不得，乔灵若能时常去乔宁店中，也好带回来些内部消息，要知道商人赚钱赚得便是信息差。
时候不早了，乔宁打算告辞，担心走后乔灵会再挨骂，便道：“灵儿先去睡觉，等明日我有空便喊你一起去店铺中玩耍。”
等乔灵走后，她便也辞去了。
天气越来越暖和，清晨就已是阳光明媚，叫人生出对新的一天的向往。
乔宁换上薄些的衣裙，照例去门房，刚出门，就见小乔灵抱着算筹在门口等着。
这小姑娘身板瘦瘦小小的，脸蛋却圆润可爱，大眼睛中透露出机灵和一丝胆怯，像只警惕、可爱不自知的小猫咪。
看着长相和神情，乔宁觉得这小姑娘不像乔淑的妹妹，倒像自己的亲妹妹。
她招招手：“走啦。”
乔灵便乖乖跟上，很是乖巧。
“早膳吃了吗？”路上，乔宁问。
乔灵点点脑袋：“吃了热苞谷。”
乔宁：“……”
好吧，崔氏拿这小姑娘当兔子养呢。
一会儿路过前街，给她买几个包子。
乔灵话很少，给人一种很乖巧的感觉，但又不是完全不说话，一路上一大一小两姑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竟也是一种很舒服的状态。
乔灵很聪明，乔宁想。
到了门房，乔宁便让乔灵自己去熟悉各种文具的价格，让她自己算若是卖出一套彩铅笔，收一两银子需要找给客人多少钱。
乔灵摆开算筹就是一顿算，这小丫头似乎在这方面有极大的天赋，算的不仅快，还分毫不差，连乔宁都自叹不如。
最关键是她对算账有极大的兴趣，并不会感到厌倦，眼睛中充斥着神采。
乔宁眼中则满是欣喜，这小姑娘虽是东院的女儿，可却是个奇才，东院不珍惜，拿她当兔子养，这对乔宁来说是好事，正好善待于她，把这个发光的金子挖到跨院来。
“乔小娘子，你现在有空吗？烟娘请你去趟分店，她那遇到了点麻烦。”有人从聚商街过来，给乔宁带话。
乔宁心中一紧，烟娘一向要强，有什么麻烦都是自己解决，从来不会主动来麻烦她，这次竟托人带话。
她挂上自动售卖的木牌，便要带着乔灵赶往聚商街。
所谓“自动售卖”，是乔宁想出来的新招。
出于对书院学生们的信任，她时常把铅笔橡皮等小文具摆在窗台上，旁边放上钱箱，学生们来买文具便自己拿，把对应数量的铜板放进钱箱即可。
读书人自诩清高，绝不会少放一分钱，更不会自降身份去钱箱里偷钱，何况乔宁这番做法给足了学生们信任，学生们自然也会回以信任。
就连那徐升，作恶多端却也不至于在这上面做手脚。
乔宁带着小乔灵匆匆赶到聚商街，却见分店门口站着两三个膘肥体壮的男子，团团围住烟娘，在争辩什么。
乔宁一个箭步冲过去，把烟娘护在身后，厉声道：“你们有什么跟我说，少来为难烟娘。”
那三个大汉连同烟娘都是一愣，乔宁这纤瘦的身材往前面一挡，颇有蚂蚁撼大象的视觉冲击。
烟娘最先反应过来，忙拉住乔宁：“误会了误会了，这几位大哥不是来找茬的。”
乔宁迷糊了：“那他们是……”
“买铅笔的。”烟娘解释说，“这几位大哥从蕲州远道而来，说是奉主家的命令买彩铅笔和花香橡皮。”
乔宁尴了个大尬，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真诚致歉：“对不住啊几位大哥，是我武断了。”
那几人属于心宽体胖的性子，并不计较那么多，操着蕲州那边的口音道：“不碍事，小姑娘勇猛地很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