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院落几乎坐落在江德县最中心的位置,距离德馨书院仅一盏茶的脚程,与府衙相对而立。
乔青坤是读书人,杨氏又是书香家出来的女子,故而乔宁把院落布置的十分清静雅致,不过这倒不全是乔宁的功劳,得多亏了商屿。
“商屿,这回真的要特别感谢你,不仅帮我找了这么好的庭院,还把院落布置得跟爹爹在京城的宅子一模一样,你瞧我爹,对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多爱惜。”
前些时日乔宁想在江德置办一处宅子,供爹娘居住养老,但她来江德不久,对这里还真不熟悉,原来想托“老江德”陶崇来找的,谁知商屿知道后主动把这活儿给揽下来了。
说起来,陶崇在江德找处合适的宅子不难,可真想拿下这种地段的房子,还得只有商屿能办到。
找到这处宅子之后他便问乔宁里面想布置成什么样的。
乔宁从小生在京城长在京城,那里有她们全家人最美好的回忆,便大致把京中宅子的布置画了下来,让商屿尽量布置。
乔宁这双手画文具的制造图细致,画的院落示意图却有些随意。
商屿辨认了半晌,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只能让随身侍从回一趟京城,悄悄去趟被贴了封条的京城乔府,画了详细的图纸回来。
故而等乔宁来看时,才惊喜地发现这宅子和从前京城的宅子简直一模一样。
“不用谢,你与二老喜欢就好。”他语气轻快道。
乔宁把这份恩情记心上,倒没有再过分矫情着谢来谢去,时至正午,她要去后院安排庖厨洗菜做饭,今儿人多,得在饭局上好好热闹一番。
进后院的拱门时她回头看了眼,庭院的回廊上,爹爹正和陶崇讲雕栏上的故事,乔承与王昀等人在白池边上看红鱼,商屿赵冬等人则在欣赏垂花门匾额上的书法,娘正给小乔灵换午时穿的薄衣裙……每个人脸上都是平和自在的神情,阳光下格外柔和。
乔宁不自觉弯了弯双眼,转身进了拱门。
第61章
乔家的新宅子太过豪华, 一开始杨氏根本放不下心居住,她以为乔家还处在为一千两外债发愁的境地。
乔青坤多少知道些乔宁的生意状况,和乔青森、洋人做生意, 赚的银子总不至于太少,可当他听乔宁说生意规模之后, 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除了和二堂叔、洋人梁太白的生意外, 还有在江德的多处分销, 以及外州县的订单……”
不仅杨氏诧异, 连乔青坤都忍不住道:“你、你现在生意规模这么大?”
乔宁笑道:“是啊爹,要不然我怎么买得起宅院。”
乔青坤摸摸下巴, 好像是这个道理。
“所以您二老就安心在这住下,吃穿用度万不可再将就。”乔宁拉着爹娘在天井的石桌让坐下。
杨氏方才回过神,神情惊喜:“跟做梦似的,我总觉得抄家的事就在昨天, 家里穷的叮当响,一眨眼,宁儿都挣这么多钱了。”
“是啊。”乔青坤也感慨,“我这女儿继承了老爷子的衣钵, 有做生意的天分, 都快赶上几十年前乔家全胜时期的景象了。”
乔宁不知道乔家全盛时期有多富有,她现在经营着文具店, 养的起身边的亲人朋友,就是很大的幸福。
杨氏笑着笑着眼眶就湿润了,旁人都觉得乔宁做生意赚了大钱, 她想到了却是其间的艰辛, 姑娘家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实在太辛苦了。
乔青坤自然知道杨氏心里的想法, 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一家三口正说着话,院门突然被推开,门童带着小乔灵回来了。
乔灵如今在乔宁家住的时间比在自家多,在家连饭都吃不饱,晚上住下人房,把可怜兮兮的丫头折腾地天一凉就着凉。
在乔宁这里不仅能吃饱穿暖,一家子几乎把她当亲闺女养。
知道小乔灵体弱多病,乔青坤亲自请了郎中来诊治,抓了药忒苦,喝了段时间杨氏便看不下去了,说是药三分毒,不如食疗来的好,便寻食疗补身的方子,做了吃食给乔灵吃。
以至于乔青坤总笑说:“宁儿小时候身体好,没得你如此用心的照顾,这份心全用在灵儿身上了。”
倒不是酸话,杨氏的用心谁都看得出来,她就是心疼小小地娃娃没人管。
“灵儿回来啦。”乔宁冲她招招手。
乔灵白天在烟娘的店里帮忙算账,吃睡便跟着杨氏,偶尔事忙时,也会跟烟娘在分店用膳。
乔灵两手分别攥着两朵野花,扭动着小身子来到乔宁面前,把花往胸前一举:“送给婶娘和阿姐。”
白色的铃铛形状小花,小不点还挺有心,杨氏和乔宁笑着收下这番心意。
乔青坤笑着道:“灵儿,没有大伯的花花吗?”
他时常在衙门帮着县令处理公务,乔灵以为他不在家,而且哪有给男子送花的啊,只摘了两朵,这会儿被大伯问起,才有些扭捏地不知如何回答。
这小丫头平时在东院怯生生的,在乔宁一家面前才露出小娃娃该有的神态。
乔青坤大笑:“大伯逗你的,你给婶娘和姐姐花花就够啦,大伯不要。”
小灵儿便笑了,一家人逗小孩乐不可支。
“好啦好啦,别逗灵儿了。”杨氏笑着指了指西厢房,“宁儿住了东厢房,西厢房给灵儿收拾出来,现在小不敢一个人住,等再大一些就该独自住西厢了。”
乔宁也说“是”,是得预备着。
在新宅子里给乔灵留了屋子,是真把她当一家人看了,乔灵虽小,却能感受到这份暖人的情谊。
天气越来越热,整个江德小城沐浴在阳光下,变得懒洋洋起来。
聚商街上的客人都少了,人们猫在清凉的树荫下,不愿意再出来晒太阳。
文具店的生意也少了些,好在文具是书生们的“刚需”,生意少不到哪去,要说生意最火爆的,还属卖沙冰和凉粉吃食的小摊贩,连烟娘都时常买来吃,还要给乔宁乔灵两姐妹带一份。
吃冰时烟娘便给乔宁讲聚商街上发生的趣事,说是近几日那马迁马通事倒了大霉,不知谁贴了张告示说马迁行事不端,故意给东家错译企图从中获利,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便被通事盟会给除了名。
那马迁不知为何,竟去德馨书院闹,最后和那徐升一起闹到了府衙,两人被乔县令双双下狱,那徐升还是被何员外花银子从狱中捞出来的。
乔宁吃着沙冰浅浅一笑,狗咬狗这种事徐升干的多了,当初和薛二娘不就闹到这番田地了么?没成想这次竟闹到官府去了。
这事很快就沉寂了下去,只是再无人找马迁接活儿。
沈老伯是最怕热的,幸而巷口小院里有颗大梧桐树,枝繁叶茂的,在下面边乘凉便做活儿再舒坦不过,巷子里的穿堂风一吹,小院里竟成了难得的避暑之地。
附近上了年纪的邻居闲来无事都要来闲坐,和沈老儿拉家常,问他那长孙女啥时候出嫁。
沈老儿便笑:“宁丫头不是我孙女,我要有宁丫头这样的亲孙女就有福喽。”
反倒是书院成了最忙碌的地方,秋闱在即,每位生员都铆起了劲儿。
赵冬自是不必说,他永远是最刻苦的那一个,陶崇和商屿也安分了不少,逃学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只不过前者对新鲜文具的喜爱不减反增,时常拉着童生王昀去搜寻新文具,而后在讲堂中炫耀一番,至于后者,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名次总能压徐升一头。
徐升排七十,他是六十九;徐升五十一,他是五十;徐升埋头苦读月余挤进前三十,一看商屿的名字在二十多名处稳稳占据。
徐升差点没哭出声。
夏至,秋闱前德馨书院举行的最后一次考试。
临近考试前半个月,徐升在藏书阁前的竹林里背诵文章,不知是心浮气躁,还是脑子确实不好使,拗口的文章怎么都背不会。
这些时日他处处不顺,给乔宁使绊子的事一件没做成功,反倒回回考试都被商屿压一头。
于是这篇文章便成了压垮骡子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崩溃了,竟发狠把手中的书给撕了个粉碎,大把撒在竹林中,而后脱力般跌坐在石头上喘粗气。
他来江德究竟是为什么?满以为在江德这小小书院能出人头地,谁知竟被那跟童生一起听讲的商屿压一头,白白让所有人瞧笑话。
不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夏至这场考试一定要扳回颜面,起码要压过那商屿,等收拾了商屿,再去给乔宁好看。
可他的学问着实有限,想要超过商屿,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想来想去,最后想到远在京城的兄长,徐延。
――夜深人静时,他悄悄潜入了阎行的号舍。
阎行举人出身,在研究乡试、考究秀才方面有多年经验,堪比礼部的考官,故而德馨书院自行举办的考试都是由他出题。
夜来天微凉,这老先生披着长袍伏在案前,桌上油灯如豆,他正冥思苦想这场考试的题目。
“哗啦――”风吹的窗纸哗哗作响,夏季的雨说来就来。
阎行起身去关窗,顺便把屋外窗台上晾晒的靴鞋收回来,可等他出门一看,满天繁星,哪有半点下雨的迹象。
“怪哉,明明听见起风了。”他嘟囔着,“老了老了,耳朵不好使了。”
白白折腾一圈,老先生回到案前,继续出考题。
徐升从窗台上跳出去,黑猫似的,又悄默声把窗子给关上。
走在月下,他的心情莫名很好,读书人对“盗与窃”之事最为嗤之以鼻,可真做了才知道,这可真真是事半功倍的好事,下回考试的题目已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回到自己的号舍,徐升立刻修书一封,遥寄给京城的堂哥徐延,请他那学问甚好的兄长相助,作文章一篇相助。
他这堂兄长家的家世比自家好太多,因此信中的语气极为卑微,言及自己在江德给乔宁下了多少绊子,为兄长出口恶气,又说那商屿有多自命不凡,自以为学问很好,连兄长都不放在眼里云云……
徐升这个人,样样不行,偏这封信处处戳在徐延的心窝子上。
徐延这个人最在意的,一个是得不到的乔宁,一个便是科举仕途。
眼看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夏至近在眼前,徐升每日都很焦虑,盼着能收到兄长的回信。
终于,在考试前一日晚,收到了徐延寄来的信。
“是文章!”号舍内,徐升握着厚厚一叠纸,惊喜地大叫起来,而后才意识到动静太大了。
徐延竟真的给他写了一篇八股文,议的正是阎行出的题。
“啧啧啧,堂兄写的文章真不错。”徐升展开来看了一遍,他其实也瞧不出好坏,只是徐延在国子监名次尚可,他便觉得好。
小抄到手,接下来的难题就是如何把文章带进去,背下来是不可能背的,太费神而且时间来不及,他决定把文章誊写在中衣上,左右书院查夹带不如贡院那么严格,此时不夹更待何时?
第62章
这日是夏至, 德馨书院在秋闱前为生员们举办的最后一场考试。
柴德广很重视,一大早就把参加考试的所有生员聚集在讲堂前的空地上,慷慨激昂地进行了一番“考前动员”。
……然而效果不是很好, 不少学子起了个大早,伴着柴掌院的说教打呵欠, 只有赵冬等少数学子面色凝重地盯着柴德广, 似与他颇有共鸣。
掌院讲完一番话, 目光看向身后, 立刻有书童打扮的人托着木盘走了上来,那木牌上盖着红绸布, 神神秘秘,里面是何物尚不知晓。
柴德广面色颇为自豪地指着那托盘:“最后一场考试了,书院也为刻苦做学问的书生们一点心意,这次考试的前十甲, 每人都能得到一样奖赏。”
说到奖赏,下面的人来精神了,目光汇聚到那盖着红绸的木托盘上,迫切想知道里面是何物。
柴德广没让大家等太久, 即刻揭下了红绸――木托盘上竟是一架做工精细的自动卷笔刀, 和一支洁白羽毛的细钢笔。
这两样文具都是文具店新晋推出的文具,卖的特别火热, 不过因为本身的结构精细,制造起来比较麻烦,因而定价较高, 就连陶崇这样的富商之家, 买起来都得掂量掂量。
那自动卷笔刀最是童趣不过,把铅笔插进孔洞中, 捏着手柄摇啊摇,铅笔就削成了一朵花,可太好玩不过了。
而那羽毛钢笔,则是乔宁和梁太白交易时偶然发现的,西方人流行用这样的羽毛笔,梁太白也有一支,乔宁见了很是感兴趣,梁洋人便大方地送给了她。
乔宁拿着羽毛钢笔细细研究,而后进行了改良,画出图纸给沈老儿瞧,沈老儿手艺绝伦,还真给造了出来。
羽毛钢笔一经问世,就以“高雅”著称在书院迅速流行起来,只不过价格过高,不少人只能望洋兴叹。
如今这两样文具竟然作为奖品奖赏给前十甲,这样不少学子都蠢蠢欲动起来,虽说自己腹中那点墨水铁定挤不进前十,可抱负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于是乎,又有不少学生埋怨柴掌院的奖赏亮相太晚了,早知道就奋发图强几日,也好挣个自动卷笔刀回来是不是。
“商锦年!我可太想要那羽毛铅笔了!”陶崇激动道。
“自己考。”商屿显得淡淡。
陶崇“啧”了声:“我要能靠近前十要什么我那老父亲不给?还用柴德广奖赏我?”
商屿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你没兴趣?”
商屿微微勾起嘴角:“有。”
乔宁设计的文具,他对每一件都有兴趣。
“咱们两兄弟就别奢望了,咱俩要是能考进前十甲,那德馨书院的将来就有希望了。”说着,他猛然想到好兄弟这几次考试可是一次比一次进步,一直停滞不前的只有自己,便连忙住了口。
旋即忿忿道:“好你个商锦年,平时也没见你怎么学,怎么一下子学问变好了?竟次次压那徐升一头,是不是阎行给你开小灶了?”
商屿看傻子似的看向陶崇:“阎先生有那么待见我?”
陶崇摇摇头,即便阎行想私下开小灶,也不是选高冷的商屿,更何况商屿随性,也不会甘愿每日被阎王爷摁着。
他又笑呵呵道:“不过‘欺压’徐升这事,干得漂亮,不少同窗都觉得解气。”
这事在其他学生看来就是这么巧合,徐升在进步,商屿也在进步,名次回回压过一头也只能说明徐升运气太差,他们只幸灾乐祸就行了。
只有乔宁知道,商屿的学问有多好,若是他想,可以写出任意水平的文章,而他次次超出徐升一点的把控,也正能体现他的厉害之处。
对于商屿学问上的突然进步,陶崇左思右想都没有结果,便放弃了思索,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你知道么,徐升这几日行为很异常。”
“怎么?”
“连着半个月了,一下学他就去东郊的驿站处徘徊,像是在等什么东西。”陶崇想了想道,“要说他一京城公子哥,有人给寄东西也不奇怪,可你猜最终寄来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