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却已经备好了新的弓箭。
秦铮上前,弯弓拉弦,如寒星炸裂,梓萱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台下已经爆发出一阵呼声!
对岸的礼官吹响号角,正中红心!
奏乐声忽然从四面八方应和而起,瞬间盖过了所有人的头顶。梓萱随着所有人跪拜在地,万岁之声在头顶回荡,久久不绝。
而就在她前方,秦铮便站在那里,与毓莘几乎并肩而立。
仿佛天地间一对遗世无双的璧人。
在他们下首,是安静得仿佛根本不存在的沈约。
唱喏声起,梓萱跟着百官起身,低眉敛目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高台上依旧安静得针落可闻,毓莘的声音便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得想起:
“若是太子不弃,不如便屈尊与毓莘一席?”
此言一出,那些如针尖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立时又齐刷刷地移到了秦铮身上。
梓萱内心有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她知道剧情线已经被她打乱了,但也不是这么胡来的吗……难道大家都已经开始放飞自我了吗……
难道表妹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突然对秦铮情根深种了?
送石青给她,也是为了疏远她和秦铮,她好就此渔翁得利,安慰失落的多情男子秦铮?
脑海中闪过无数猜测,台上的秦铮却连头也没回,从善如流道:“那铮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仿佛没有丝毫意外,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地走向了黄毓莘。
一时间,场中看向她的目光顿时更加复杂,有幸灾乐祸,有怜悯惋惜,还有兴致勃勃的吃瓜。
一旁的黄莹莹眉头一皱,“你们俩吵架了?”
言外之意是——还没和好?
“……二姐,”梓萱递给她一个复杂的眼神,“如果有一天秦铮改嫁了,你一定不要打死他。”
“……”
黄莹莹的眼睛蓦地瞪大。
而梓萱早有所料地抓住了她迅速按住佩剑的手,苦口婆心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啊,是吧。”
黄莹莹痛心疾首,怒其不争。
梓萱却对她笑笑,表示这算什么。纵然不免难堪与尴尬,但是她拒绝在先,就不能怪他再换个人下注。
河风迎面吹在脸上,梓萱依旧笑着,心底却如堵了一块巨石。
黄莹莹看她半晌,松开腰间的佩剑,“既然那么难过,就把他抢回来啊。”
“有什么好抢的,再说我也不难……”
不等她不过那个字说出来,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萱儿。”
梓萱陡然打了一个激灵,上方,女皇正满面春风地看着她,见她终于抬起头,竟破天荒地对她招招手:“萱儿。”
她下意识就要后退,奈何腿虽然长在她身上,此时却半点用都没有,兰辛直接推着她的轮椅,把她送到了女皇面前。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女皇笑盈盈地看着她,俯身握住她的手,“我儿敏慧,能恤苍生,抚万民,是朕之幸。”
十二毓珠挡在二人中间,让黄青曼的脸更加深不可测。
恰在此时,一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人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岂止是陛下之幸,也是桃源之幸。”
“……”梓萱僵着手顿时起来一身鸡皮疙瘩。
这话您也真好意思说出口啊……
黄青曼却露出满意的笑容,“你做的很好,折子也写的很好。”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顿。
而梓萱迎着她意味深长的目光一阵心虚,那个折子几乎全是大白话……
“户部与朕上阵子夸你,提议给你拨个副手,朕准了。”
户部……那不是柳如玉家吗……
“朕把江龄指给你,”黄青曼接着道,“你可要珍惜。”
说到最后两个字,她不紧不慢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而被她握住手的梓萱,手心里却全是冷汗。
“……是,儿臣领旨。”
黄青曼很满意
梓萱试图抽出自己的手,“那儿臣就先……”
“魏溯,”女皇再开尊口,“给公主添双筷子。”
“是。”
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有两名内监上来,二话不说替代了兰辛的工作,直接给她推到了女皇旁边。
一应碗筷桌案迅速摆好。
斜对面的黄莹莹给了她一个壮士走好的眼神。
而在她的正前方,正坐着当朝储君和她的丈夫,梓萱面无表情,连头没抬。
不仅如此,此次宴会的礼官——沈约,也正站在她身后!
***
五月的阳光已见锋芒,梓萱背靠女皇,头顶阴凉。
远处根本不知台上形势的百姓们,正沉浸在赛会的激/情和奋斗之中,此起彼伏的喊号声中,是眼前莫名其妙形色各异的脸。
梓萱很后悔,她本来是来看比赛凑热闹吹吹风的,如果幸运,或许还能吃吃瓜,没想到,自己却成了瓜田。
对面的两人仿佛前世的故友,一见面更是相逢恨晚,大有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的架势。
好家伙,她还是第一次见秦铮说这么多话。
不愧是女主。
那离秦铮色令智昏抛弃江山,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正在她走神之际,黄茵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三妹。”
“……大哥?”她连忙回神。
“母君让我督促你,”他用只有彼此才能到的声音道,“每天要写半个时辰的字帖。”
黄茵的眼中是如同三月春风的关怀,说出的话却如同数九寒冬。
“……”
“我身体不便,”他拍拍她的头,“所以特意拜托了时卿。”
“时……什么?”
“时卿,沈时卿,”黄茵的眼睛十分温柔,“三妹无需顾忌,只如往常一般便是了。”
“……”
沈约,竟然是沈约……
还是现在就站在她背后,肯定听得一清二楚的沈约……
她心里一阵诡异的难言,还是挣扎着道:“……可这对……,不公平啊。”
这得是多圣母,才能面不改色地给背叛自己的未婚妻补课啊。
“三妹,你不以公主的身份自专,”黄茵声音温和,“愿与所有人将心比心,确实难得——但你有没有问过时卿,听过他的想法?”
他的眼神平静而坦然,即便此时沈约就站在他们背后,也没有半分扭捏和遮掩。
梓萱忽然说不上话来。
脑海中骤然浮现她第一次见到沈约,告诉他,她可以为他做任何能为他做的事时,他眼底探究而复杂的光。
黄茵是在告诉她,她想要弥补给沈约的,根本不是沈约想要的吗?
可她问不出口,身后的那个人更如同一座瞬间化形的大山,将她整个的笼罩在了阴影之中。
梓萱低着头,沉吟良久。
“大哥,”她再次对上黄茵的眼睛,“容我失陪一下。”
黄茵点点头,“三妹,不要走太远。”
“我明白。”
***
离开了高台上无数双眼睛的窥探,梓萱坐在轮椅上,任兰辛推着她在顾府的后花园瞎转。
临江河东是龙舟赛会,临江河西便是此次皇家的临时休息室,也是礼部尚书顾致雅的府邸。
顾府的花园虽不比皇家恢弘凛然,却自有一派江南的婉约气质,绿柳翠叶,曲水绕廊,别有一番幽静。
可惜,此时此刻的梓萱根本无心赏景,她蜷在轮椅上头大,“兰辛,你说——”
脚下的轮椅骤然停住。
梓萱一窒,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
一瞬间,所有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前方石桥边上,蓝楹花树下,沈约侧身而立,听到身后的动静,他转身直直地向她行礼。
“殿下。”
梓萱瞬间有种逃课被抓的荒谬感觉。
“……沈大人也来逛园子。”
沈约摇头,“臣是来等殿下的。”
那种荒谬的感觉顿时更深了。
“殿下一直不肯见臣。”他平静道,语气里却没有丝毫怪责和怀怨,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我没有不肯,”梓萱缓缓道,“只是为大人的名声考虑,我们还是不要扯上关系比较好。”
他却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臣的名声?”
梓萱一怔,可没等她看清,那笑意瞬间从他唇边散去,仿佛水滴归入大海。
他眼底的光突然一闪,仿佛出鞘的匕首。
“臣的名声,”他一字一顿道,“向来与殿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梓萱猛地一怔。
这是她第一次在沈约的眼中看到如此锋利的感情。
刺破了过往所有的伪装——不,与其说是伪装,不如说是试探——是他以为她知道,她却偏偏不知道……
她心里直觉错过了什么,这错过让他们从始至终似乎谈的都不是一件事。
“沈大人,你……”
“公主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不等她问出口,一道低醇而戏谑的男声忽然从对面响起。
梓萱一僵。
秦铮施施然从假山后走出。
他唇边含笑,眼底却一丝温度都没有。
“江边风大,你身子弱,不该穿的这般单薄。”
他越过沈约向她走来,一边拿出不知从哪儿顺来的披风,整个地披在他身上。
四目相对,他眼底是昭然若揭的警告。
梓萱皱眉,他这是想吃锅望盆啊。
他就不怕被她表妹知道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少君……”梓萱瞥他,“也来上散步吗?”
“不,我是来找你的。”秦铮一边替她系披风的带子,一边有些漫不经心道。
梓萱内心顿时狂奔过八千万头草泥马,怎么,一个个的,她今天特别抢手吗……
好像刚才台上“弃她而去”,跟她妹妹做一块畅聊人生的不是他似的。
不等她再开口,沈约率先打破沉默:“日色将晚,臣请告退了。”
头顶的烈日正当最灼热的时候,梓萱看了眼天色,又看向沈约,他的面容仍然诚恳,场面话却说得空前敷衍。
他又向她一揖,“臣方才的话,请殿下一定不要忘记。”
说到最后,他从平举的手掌中抬起眼来,异常郑重地看向她。
说罢,不等她回应,他躬身一退,转身离开。
从头到尾都没有半分失态。
而梓萱却清楚地感觉到,在他最后一句话的话尾秦铮陡然冷峭的眼神。
她甚至毫不怀疑,如果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他会立刻用他手中的带子把她勒/死……
“秦——”
秦铮冷笑一声,直接拂袖而去。
二度目送别人背影的梓萱:“……”
沈约就算了,他又是给她唱的哪出啊……难道他还想脚踩两只船,上演成年人的选择,我都要?
然后,再挑动她们姐妹反目成仇?
……这倒确实是他会干的事。
不等她腹诽完,身后又忽然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屋漏偏风连阴雨,吵架总有人偷听。
梓萱认命地回过头,兰辛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揪出了藏在假山后的人。
第30章 顾致礼
被揪出来的人踉跄了几步,低着头走到她面前。
“草民不是故意的……”仿佛忽然想到什么,他连忙捂住脸道,“草民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
“真的!”
“……”
梓萱扶额,面前的人长了张乖巧的娃娃脸,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甚至透出些不谙世事的天真。十六七岁的模样,缩着脑袋站在那里,活像个鹌鹑。
“你是……顾致礼?”她迟疑道。
鹌鹑忽然抖了下,“……不,不是。”
“……”还能更假吗……
可看着他一副紧张地恨不得找块豆腐了结自己的样子,原本郁结在心底的尴尬和不快却忽然都一扫而空。
梓萱心底暗笑,面上却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顾家的小少爷,想着同二姐一起认识一下呢。”
顾致礼,礼部尚书的亲弟弟,原文中女皇给黄莹莹安排的相亲对象啊。
果然,此言一出,鹌鹑的脸上立刻现出一团红晕。
“不,不是……”他忽然抬起一双如幼鸟般无辜的大眼睛,“致礼不是有意骗三殿下的,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啊?”梓萱故意蹙起眉头。
顾致礼连耳根都红透了,连张了几次嘴,却愣是没再憋出半个字来。
活脱脱一个小娇夫啊。
梓萱心里连连感叹,自己现在宛如一个强抢民女的恶霸。想来他刚才藏在假山后面,也不过是想来偷偷看看她二姐一眼,却不想,阴差阳错吃了个瓜。
这事儿将来要是让黄莹莹知道了,少不得要数落她——顾致虽然礼性格绵软,口风却紧,于是她眉眼一弯,循循善诱道:“顾少爷别紧张——”
“三妹?”
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梓萱猛地愣住,回头道:“二姐?”
显然,看到她,黄莹莹也十分惊讶。
梓萱打眼一扫,她佩刀披风都穿得整整齐齐,俨然一副正要溜号的模样。
“二姐你——”
黄莹莹先发制人:“你一个人在这干啥呢?”
“……我”梓萱一哏,“我不是一个人啊……我和……”
她一扭头,正要把顾致礼供出来,而此时此刻,桥边柳下,蓝花楹宽阔的树冠下,哪还有半个人影。
梓萱:“……”
黄莹莹走到她身后,“你和什么啊?”
“……啊,没,”梓萱立刻挂上笑容,看着不远处的假山,意味深长道:“刚才这里有只兔子呢。”
“兔子?”黄莹莹眉头一皱,立刻抚上她的额头,“是不是秦铮给你气着了,都出现幻觉了!”
“……”梓萱无语,“不,我没生气……”
至少没气到出现幻觉……
“真的?”黄莹莹显然不信,她皱眉思索道,“可没听说顾家养兔子啊。”
梓萱笑,“顾家养没养兔子,二姐你也知道啊。”
不料她此言一出,黄莹莹面色遽变。
还不等她回过味儿来,黄莹莹先开始目光漂移,“……你出来那么久,母君要问的,赶紧回去吧……我、我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