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的渔场?工部的吗?”
寒春低下头,“是户部柳尚书家的。”
梓萱皱眉:“柳如玉她娘?”
兰辛不由啐了一声,“那日便是她自不量力来砸场子,没想到吃了教训回去后还不知悔改,竟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
梓萱的脑海中却忽然响起秦铮的声音——
“你觉得,柳家哪来的底气,敢容许自己的少主冒犯当朝公主?”
是毓毓授意的吗……
几人见她凝眉不语,也都不再开口。
半晌后,梓萱看向江龄,“阿龄,你怎么看?”
江龄冷静道:“即便是柳家授意,这件事归根结底也是出在工部,若想要解决这件事,自然也只能对准工部。”
不错,梓萱面上浮现笑容,“那阿龄可愿陪我走一趟工部?”
“臣定不辱命。”
梓萱起身又对杜知晦作了一揖,“这便是我给先生的答案,只是还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杜知晦站了起来,她摆手拒绝了梓萱下意识伸过来的手,瘦削的脊背挺拔地立在她面前。她对她拱了拱手,“那老身便等殿下回来,再饮这杯茶。”
她语气里的坚毅感染了所有人。
“好,”梓萱立刻应道,但她又不由蹙了蹙眉,“不过——茶凉了伤身呢。”
杜知晦的眼底第一次有了笑意。
“老身自有处置。”
***
马车驶离了义庄,梓萱掀起帘子,简陋得不过是两根木桩搭起来的大门边站着坚持送她到庄外的杜知晦。
马车渐行渐远,早已看不清人脸。
梓萱心事重重地放下帘子,那里站的不只是杜知晦,是整个义庄所有的人。
她不只是为他们讨个说法,更是讨一条生路。
江龄安慰她道:“殿下不必忧心,工部是为朝廷效忠的地方,即便有一两个枉法的酷吏,也不会整个工部都枉顾百姓的死活。”
梓萱点了点头,只能希望如此了。
义庄位于城郊,马车紧赶慢赶,几乎穿过了大半个京城,才终于在午前堪堪赶到工部。
马车刚一停下,便有女子的叫喊声从车外传来。
梓萱扶着兰辛的手走下马车,一个蓝布衣裙的中年妇女正指着工部的大门破口大骂。
还不等她们听清对方到底在骂些什么,门里闪出一个青色官服的中年女子。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脸上是有些厌烦的冷漠,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侍从立刻上前,捂嘴驾走了那个妇女。
很快,街道前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过往的行人都步履匆匆,目不斜视。
梓萱穿过街道,不等她走上台阶,之间那个原本转身要走的青衣女官忽然迎了上来。
她脸上那张麻木的面具仿佛忽然迎风裂开,裂出几道狰狞的笑来,“看这是刮的什么风儿,怎么把三公主给吹来了。”
梓萱看着她忽然有了表情的脸,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不欢迎吗?”
“那怎么敢,”她仿佛笑得更起劲了,“殿下这说的哪里话?您要是不嫌弃,天天来都没问题!”
“天天来只怕大人就嫌本宫烦了,”她走上台阶,在工部的匾额下停住,“我这个人最不爱招人嫌了。”
她缓缓道。
何晓笑容不变,“殿下一来,真是令整个工部都蓬荜生辉,哪个乱嚼舌根的敢说这种胡话,您说给下官知,下官定然饶不了她!”
果然,说这种恶心人的废话她还真不是她的对手……梓萱扭过头,迈过工部衙门的门槛,开门见山道:“那就请你们水部的郎中来,我有话要问他。”
“是,下官这就去给您请人,”何晓点头哈腰,“还请殿下同沈大人移步偏厅稍候。”
梓萱点点头,一路被何晓送进了偏厅。
何晓笑着躬身离去,当值的仆从进来,将茶点摆放在她和江龄面前。
梓萱冲兰辛招招手,低声耳语了几句。后者立刻会意,找了由头出去了。
不一会儿,兰辛刚走不久,何晓便同一位年纪约在三十的女子一同进来,二人行礼毕,梓萱道了声免礼,“二位大人如何称呼。”
“微臣柳芊泽。”
“微臣何晓。”
梓萱正襟危坐,“二位大人自是公务繁忙,本宫也不好多扰,便开门见山了。”
“殿下请讲。”
“想来二位大人也心中有数,本宫此来正是为城南义庄供水一事——如今正是农忙抢种的时节,田中却乏水供应,庄里百姓叫苦不迭,我也一时没了主意,故而特来向二位大人讨个法字。”
何晓躬身抱拳道:“此事既归水部管辖,微臣便不多扰了。殿下再有吩咐,尽管宣召微臣便是。”
梓萱点头,何晓后退离开。
剩下的柳芊泽微微沉吟后,慢条斯理道:“殿下所虑既是,只是此事兹事体大,还需臣与其他几位臣工商讨之后,才能确定计划。”
眼见对方下一句便要说出“殿下慢走,臣等不送”几个字,梓萱面色一冷:“可本宫听闻水道早在半月前便已修好,是郎中大人不肯开闸放水,才致使百姓受苦。”
“殿下这话又从何处讲起,”柳芊泽面色不改,依旧不紧不慢拖着嗓子道,“臣也不过是秉公办事,怎能说是臣一人肯与不肯?殿下贸然开口,便是如此大的罪名,臣可担待不起。”
“既然是秉公办事,不知公文何在?可否与本宫一观呢?”
柳芊泽垂首道:“公文都已封存成档,存入府库。殿下若坚持要看,臣自然尽心为殿下找寻,不过府库之内卷轶浩繁,恐怕要耽搁不久,不如殿下——”
“卷轶浩繁,各类公文档案,也都该按时间类别各自分管整齐吧,想来柳大人一进一出,不过半炷香便能替本宫取来了。”梓萱笑吟吟地打断她,“何况,本宫还听了不少谣言,都说柳大人是以权谋私,故意欺城南的百姓老而无力,而为自家的渔场谋利——本宫还未柳大人分辨过,柳家世代名门,柳大人更是公正严明,怎么会徇私枉法呢,是吧?”
江龄立刻接道:“是,臣也有不少耳闻,为官者最重清誉,臣想,柳大人也一定迫不及待地想要洗掉这个污名。”
梓萱起身,向柳芊泽逼近了两步,“本宫相信,柳大人一定不会是那样能力顽劣,还愚弄百姓与皇室的人,是不是啊,柳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答谢投营养瓶的小可爱,所以加更一章!!我尽力了!
我们可爱的女主第一次自称本宫了!!!
她已经开始把自己当做一个公主了! 要开始开事业线了!!
PS:宋朝时便有自来水系统了,主要是通过管道来连接的,有没有闸门我也不是特别确定,这里为了描述方便就姑且这么写了,请大家见谅见谅。
第45章 第一次夜不归宿
然而,整整两炷香过去了,柳芊泽都没有回来。
梓萱几次起来,又都坐了回去。
正在这时,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梓萱抬起头,来的却不是柳芊泽,而是何晓——
对方捧着笑脸凑到她们面前,来请她们去用膳。
梓萱皱了皱眉:“柳大人呢?”
何晓弯着腰赔笑:“柳大人想来是被公事绊住了,臣再去替殿下催一催。殿下玉体贵重,还是用膳要紧。”
梓萱望了下门外的日头,已经日近正午,只怕便是真的去找人,也是连个鬼影都找不见的时候。
事已至此,梓萱也不置可否,便带着江龄一起前往膳厅用膳。
送饭的仆役将饭菜摆好后,兰辛走了进来。
她快步走到梓萱身边,低声道:“婢子刚才去探查了一圈,刚才被赶走的那人,是因为家中田地被工部征占建做米仓,又对赔偿金额心有不满,所以才来此要个说法。”
梓萱凝眉,“那他们怎么说?”
“工部的人说,那地早便不是她的了,是她欠了别人的钱,把地抵押给了对方,工部是从她债主那里拿的地。”
“那她为什么要来工部闹?”
兰辛摇头,“小吏只说是那人贪得无厌,但婢子担心……”
“担心这事儿,是只有经手的人才晓得底细了?”
兰辛点头。
江龄低声道:“殿下若真有心管这件事,不如等来日我们亲自见见这位苦主再说。”
梓萱沉吟半晌,点了点头,正要再继续用膳,却见江龄眉间隐有担忧。
“阿龄,”她筷子一顿,“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江龄一顿,仿佛是有些惊讶她的直白,但最后,他也只是敛眉道:“臣是有些猜测——只是此时说出来,怕反而干扰了殿下的决断——不如还是等我们见到她本人再说。”
梓萱点头,三人都不再言语。
膳后,三人回到偏厅继续等待。
奉茶的仆役却说,郎中刚接了上面的任务,被指派去城东勘探水利了。
梓萱忽然十分想念政府热线……
这一等,又是两个时辰过去了,直到日近西山,柳芊泽的身影才堪堪来迟。
她一副走得很急的样子,却走了许久,才从照壁后走到厅内。
“让殿下与沈大人久等,实在是臣的罪过,”她一边行礼,一边缓缓道,“奈何上峰有令,不敢耽搁,怕误了社稷生民,还请殿下与沈大人宽谅。”
“柳大人如此心系百姓,实在是我桃源之福,”梓萱嘲讽道,“只是希望大人可千万别自己在心里跟黎民苍生划上三六九等,城南的百姓也是社稷生民,请柳大人也千万记在心上。”
柳芊泽答得流畅,“那是自然,殿下教诲,臣不敢忘。”
她每说一句,梓萱额角的青筋就要跳上三跳。
“公文呢?”她冷冷道。
柳芊泽双手举在额前,“是臣公务繁忙,还未来得及检查府库,如今日已西斜,也到了换值的时候,不如殿下——”
梓萱霍地站起来,“从这里到你们府库不过三百步的距离,即便是以柳大人的速度,想来也能在半炷香内的时间走到吧!
“柳大人如此心系百姓,怎么舍得让百姓再多受一时半刻的罪呢?”
梓萱走到她身后,“本宫相信,柳大人一定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找到公文的——为了表达本宫的相信,本宫便随柳大人一起去吧。”
柳芊泽蹙了蹙眉,“殿下,这不合规矩。”
“非工部直属官员,不得踏入府库半步是吧!”梓萱了然笑道。
这倒霉的一下午,都用来了解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了!
她侧过头,对柳芊泽微微一笑。
“没事,本宫就在府库门外等你,这总合柳大人的规矩了吧。”
***
然而,柳芊泽竟然真的花足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找到那纸公文……
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是柳芊泽在里面现写了一张……
但看着上面切切实实的官印,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梓萱从公文后抬头,“公文上只说水源短缺,酌情限制,没说过要断城南的水源吧?”
柳芊泽颔首:“殿下所言极是,只是城南人口相对较少,臣也只能忍痛如此——况且,他们还可以去河中汲取水源。”
梓萱面无表情:“民以食为天,农桑虽不是主要的赋税来源,却是我桃源立国之本。柳大人既然食君禄,便该为我皇室分忧吧。”
“那是自然,臣——”
她打断她,“那我敢问大人,君禄何来?”
柳芊泽皱了皱眉,微微迟疑道:“赋税?”
“不错,”梓萱颔首,“赋税由黎民苍生所纳,换句话说,柳大人是拿了老百姓的钱,这点知恩回报的道理柳大人还是懂的吗?何况——”
她微微一顿,“人民群众和我们皇室,就像皮和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应该不用我给大人讲吧?”
“殿下言重了,臣——”
“柳大人,你的废话我已经听得够多了,”梓萱把公文重新折起来,“请你在明天日落前给我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保证城南的农田能得到及时灌溉,不然……”
梓萱径直将公文递到她面前,“不然本宫就住在工部了——住到你拿出让我满意的解决方法来为止!”
***
然后,她就真的被安排住下来了。
据何晓说,她们特意打扫了一件日常她们夜间值班时用的厢房出来,供她与江龄使用。
梓萱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又追加了一条,请她们额外给江龄再开——安排一个房间。
何晓了然地笑笑,立刻赔了罪下去安排。
江龄却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梓萱对她笑笑,等兰辛关上门后才道:“其实你不必非要留下来陪我,反正我好歹是个公主,她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江龄却摇摇头,“于公,臣自当与殿下共进退;于私,阿龄怎能弃友人于不顾。”
他说得诚恳,没有丝毫被迫的窘态。
梓萱忽然感到一阵后悔,她怎么就没把江龄写成女生呢……
如果她面前的人是个妹子,她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握住她的手,拉她同睡一榻,宿舍夜话了。
可惜没有如果……
她只能握了握江龄的手腕,“那阿龄你晚上可要关好门窗,要有什么不测,一定要大声喊,我和兰辛一定会马上赶到的。”
江龄被她的郑重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是。”
她心里总隐隐觉得梓萱知道些什么,却不敢贸然相问,“梓萱你也是。”
梓萱重重点头。
夜色渐渐深了,几人用过晚膳,便各自回到房间休息。
兰辛替她铺好被子,“这里毕竟不比府中,倒委屈殿下了。”
“都是床,一样睡,”梓萱对她笑笑,又拍拍旁边的位置,“兰辛,这里没有外人,外间那个小榻那么窄,肯定睡不舒服的,你和我一起睡吧。”
闻言,兰辛立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婢子还以为殿下是打算和江大人抵足同眠来。”
“……”
梓萱险些脱口而出——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然而兰辛没有追问,让她先上床后,转身吹灭了蜡烛。
黑暗中,兰辛从善如流地掀起被衾的一脚,在她旁边躺下。
梓萱忽然有种梦回大学的错觉。
然而下一秒,兰辛便用一个名字打破她的幻想……
“殿下您有没有发现,您近日,越来越像少君了。”
“……”
她的声音在黑暗中莫名有些高深莫测,“您今天敲打寒春时的表情,就跟平常少君敲打您时一模一样。”
“……”
她忽然痛心疾首道:“殿下,您说这是幸,还是不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