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最大的不幸就是没把江龄写成女的,否则也不至于只能和兰辛在黑暗中,面面相觑……
***
而在同一时间,几十条街巷之隔的公主府内,秦铮放下手中的书,看向下方回报的恒安,“她就这么赖在工部了?”
恒安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是。”
秦铮笑了一声,“倒像是她能做出的事。”
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眼见上方一直没有回应,恒安不由抬起眼觑了觑自家主子,秦铮却似真的毫不在意,仍旧与先前一般,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中的书。
“……爷,您真的不……帮帮三公主吗?”
秦铮答得漫不经心,“如果我插手,她所做的一切,便都白费了。”
恒安一怔,“……怎么会,那些流民不是都……”
秦铮信手翻过一页,抬起的眼中却是郑重的锋芒,“她为国为民的赤诚,都会因为我——一个他国的太子,变成他人眼中弄权逐名的手段。”
恒安不由一默。
秦铮看向这个跟了自己十几年的侍从,从一开始的怒目相对,到如今地不经意的偏袒——他也在渐渐认可黄萱萱。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都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用担心,”秦铮的目光又落回树上,“她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可靠。明天午时前,你让蕊珠带人去接她。”
恒安的声音顿时松下来,“是,小的这就去。”
房门从外面被轻轻阖上,房间内只剩他一人。
秦铮合上书,闭目靠在仰枕上。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睁开眼,又念了一遍。
那丫头恐怕还不知道自己这一句,会在如今的朝堂,掀起多大的风浪。
***
翌日,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斜过窗棱落在床帐前,梓萱难得在兰辛第三次叫她时勉强从床上爬了起来。
这边她刚刚梳洗完毕,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任谁都能听出敲门声里的急切,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兰辛立刻上前打开门,江龄忧心忡忡的脸立刻冲了进来。
“阿龄?”
“臣刚从应卯的主簿官那里回来,”江龄眉头紧锁,“柳芊泽大人,称病了!”
“什么?!”
第46章 沈约他妈
那个孙子,竟然病遁了?!
梓萱目瞪口呆,她真是低估了柳芊泽不要脸的程度。
可偏偏就是这种不要脸的下三滥招数,最让人束手无策!
她头痛地扶额,为什么古代没有政府热线啊,她每一秒都想怒打12345!
12345……政府热线?投诉?
——她可以找门下省投诉柳芊泽啊!
可是,即便门下省效率惊人,这一通折腾下来,恐怕黄花菜也要凉了……
“殿下,不如我们去她家堵她!”兰辛道。
梓萱揉了揉头发,“去看她装病吗?”
江龄沉声道:“事情出在工部,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实在不行,我们不如——”
敲门声打断了江龄的话,三人都不由一阵警觉。
敲门的人却十分有耐心的样子,一次不应,又敲了第二次。
从始至终,都十分温和。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三妹,是我。”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梓萱霍然起身,越过本要去开门的兰辛,一把将门拉开。
阳光瞬间落在身上,如露水般温润。
“大哥!”
黄茵对她笑得温和,“三妹。”
梓萱惊喜地上前,接替李玉推过黄茵的轮椅,“大哥怎么来了?”
“昨夜少君差人来府上问你归处,我才知道你留宿工部了。”
“……”她推着轮椅的手臂猛地一僵。
黄茵却似无所觉,“二妹也放心不下你,原本是要一起和我来的,军营临时有事,她脱不开身,便权且托付与我了。”
“……”
为什么说的好像他们是要来探监的一样……
梓萱推着黄茵进入屋内,“我昨晚有提前送信回府里的……”
黄茵笑看她一眼,“少君是放心不下你。”
“……”他确实是恨不得满城皆知这一点……
但顶着黄茵温柔得甚至有些欣慰的目光,她实在说不出口……
但好在黄茵也并未在这一点上过分纠缠,他接过梓萱递来的茶,微微润了润喉,便问起她留宿的缘由来。
梓萱立刻将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地复述了一遍。
听完她义愤填膺的陈词,黄茵点了点头,递给她一杯热茶,“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梓萱微微一默,与江龄对视了一眼,后者对她点点头。
“我们想,或许还可以找找工部其他人。”
“你打算找谁?”
她皱了皱眉,沉吟道:“她的同僚肯定都不会趟这趟浑水……我们想来想去,或许可以……找一下她上司?”
黄茵被她犹豫的样子逗笑了,“那你准备找她哪位上司?”
“……越级处理是不是不太好,”梓萱迟疑道,“她的直属上司是工部侍郎?”
黄茵点头,却又摇头,“没有不太好,你是公主,虽尚未有官衔,却也可以直接请见工部尚书。”
“可是……”
“你怕有人说你以权压人?”
梓萱垂下眼,沉吟许久,仿佛是在组织措辞。
“我只是想要按照桃源的律法来解决这件事——这是关系到民生的大事,我不想他被权力斗争污名化。我知道,对她们来说,为家族谋利是一,针对我是二。”
她无比认真地看着黄茵,“可我不是针对她们,我只是希望这件事能公平公正地解决,让百姓们可以找到一条不用靠送礼人情,就能讨回自己的公道的路!
黄茵温柔的沉默给了她鼓励,梓萱继续道:
“我知道这不是最快的解决办法,也动摇过……但我不想桃源最后……”她深吸了口气,“变成一个党同伐异,人人自危,没有人再在意公理,所有人眼中只剩下站队的地方!”
黄茵的眼中是一闪而过的意外,可那意外旋即便淹没在被过往岁月唤起的温柔之中。
他轻轻笑道:“你小时候也说过这样的话——我还以为,你已经都不记得了。”
梓萱一怔,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花了二十五年才想明白的事,黄萱萱小时候就明白了吗,这是何等天才的政治觉悟。
黄茵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头,“不过,如果你现在还要坚持,要远比那时付出更多的勇气。”
从她的眼神中,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萱儿,”他笑道,“其实你忘记了,如果你不是公主,你根本连工部的门都进不来。”
梓萱猛地怔住,眼前忽然又浮现出昨天发生在工部门口的那一幕幕。
黄茵镇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们永远无法与我们的身份剥离,有责任,也有义务,”他拍拍她的手,“不要去害怕他。”
梓萱望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如同午后春日下触手生温的溪水,无端给人镇定的力量。
黄茵道:“我们现在去见工部尚书,让她按照桃源律法,给我们一个交待。”
梓萱点了点头,不由苦笑道:“我又做了无用功是不是,还连累大家……”
“不是无用功!”江龄忽然道。
梓萱诧异地看向他,江龄满脸郑重。
“柳郎中的所作所为,都将成为我们向尚书大人据理力争时的依据,还能堵住悠悠众口,绝没有人敢说我们是以势欺人!”
黄茵笑着点头。
梓萱看着她的眼睛,也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我们现在去见工部尚书!”
***
请见工部尚书沈英的过程简单得异常,从递上名帖到见到本人,比柳芊泽去库府的速度都还要快上十倍不止。
沈英年近半百,历经两朝。
两榜探花出身,一向沉默少言,却自有一派凛然不可侵的威仪。连带跟随她的侍从官,也都缄默少语。
这更让梓萱觉得,废话连篇的柳芊泽八成是个关系户。
侍从官将她们领到沈英办公的地方,便退了出去。
静室内陈设典雅,古朴幽静,让人不自觉便放轻了脚步。
沈英放下一卷刚刚批好的公文,起身对他们致礼。
对上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梓萱猛地一怔,记忆里忽然闪过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连眼底的情绪都相似得只有年龄的差别。
沈英——海宁沈家的族长,她是沈约的母亲!
不等她将眼底的惊讶收回,沈英已经坐回了案后。
她静静地看着他们,既不问来意,也不做多余的寒暄。
一时间,室内只能听见檀香静静焚烧的声音。
梓萱明白,这是要她开口。
“沈大人,”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是为了城南义庄用水一事来的。
“昨天我已经在贵部经柳郎中之手见过那纸公文,公文中注明要限制城南用水。但公文的日期是在今年二月份,四月份时,因为义庄的筹建,城南的用地属性发生了变化,当时也已经向工部报备。
“可工部却没有调整相应的政策,以至于城南用水困难,阻碍了夏种。请沈大人明见,调整相应的供水量,以满足人民群众的物质需求……”
沈英目光冷静,“如今义庄人口几何?”
“男女老少,共计一百三十二人。”
“田地划分?”
“旱田四十一亩,水田二十七亩。”
“预计所需供水?”
梓萱一滞,她没算过……不,她不仅没算过,她甚至都不会算……
江龄立刻起身,“供水依月份不同,所需不同,这是义庄未来一年的最低用水标准。”
说着,他颔首将一份文件摆在沈英面前,却从头到尾不卑不亢。
沈英翻过他的文卷,连眼皮都没抬,一抬手,一旁的长随立刻会意。
不一会儿,便有两位侍郎急匆匆地从门外进来。
沈英劈头盖脸便道:“城南供水无法保证农桑之用,今天日落之前解决这件事情。”
两位侍郎擦了擦额边的汗,不等回话,沈英抬起眼来看着她们,“工部不养闲人,如果吃不了这碗饭,现在就可以回家。”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们,两位侍郎立刻心领神会,这说的不只是她们,还包括她们手底下的人。
“是。”
“是。”
二人立刻点头,在沈英的默许下,躬身退出。
整个过程没有丝毫的辩白拉扯,她在下层官员中奔走耗费的时间精力,到了尚书府台这里,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沈英拿起一旁搁置的公文,已是送客之意,口中却说:“殿下还有疑虑吗?”
梓萱立刻摇头,顿了顿又道:“我下次会准备充分的。”
沈英从公文后抬起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殿下有能人可用,为何不用?”
梓萱一怔。
沈英却似乎言尽于此,起身行礼道:“二位殿下慢走。”
***
出了工部,还不过辰时。
马车已经等在外面。
几人在黄茵的马车前停下,黄茵拍了拍她的头,温声道:“你的想法很好,或许可以在京兆尹那里设立一个地方,供百姓上/访。”
还沉浸在沈英那番话里的梓萱一愣,在回过神来后,她的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
黄茵笑得温柔,“如果是正确的事,有什么不可以呢?”
“我是怕,”她微微低下头,“我的想法都太过儿戏了……”
“没有一个想法是在开始时便完美无缺的,”黄茵握住她的手,“折子写上去,如果有意义,自然会有三府六司的人去商议实施的方法。”
梓萱有些似懂非懂地看着他,这是告诉她一个好汉三个帮的道理吗?
江龄道:“臣为殿下谋事,殿下也该多依赖臣一些才是。”
梓萱不由看向他,江龄笑道:“殿下是信不过臣吗?”
“怎么会,”她皱眉,“……我懂了,与其去求人,不如让别人来求自己。”
黄茵被她逗笑了,他还没有说到那里,她倒是已经先发散过去了。
接着,她又扭头看向江龄,“对不起阿龄,我以后会多多依靠你的!”
江龄被她说得面庞一红,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不,嗯……臣领旨。”
“噗——”
笑过之后,黄茵拉着她的手示意她看后面,竟然是已经带着马车在旁边等了她许久的蕊珠,见二人望过来,这才上来行礼。
梓萱对她点点头,又看向黄茵:“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
“你能不能约一下沈约?我有事……想要问他。”
黄茵微微一笑,眼中却没有意外,“近日恐怕不行,时卿抱病了。”
梓萱一愣,“什么时候?”
“两天前。”
“那不就是从马场回来后?”
“嗯,”黄茵颔首,仿佛无意中道:“那天毓莘刚好去沈尚书府中,借顾惜之的夜游牡丹图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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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你连我的床都睡了,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虽是仲夏时节,却因京都临海近港,海风湿润,竟不觉燥热。
这一点在马场上犹甚。
毓莘勒住马缰,翻身下马,满脸惊喜道:“三姐怎么有空来?”
“来看你。”梓萱牵着尔康走到她面前。
毓莘摸了摸尔康的鬃毛,“三姐怎么想到起尔康这个名字?”
“天意吧,”她侧头跟尔康对视,但尔康眼里只有她背后的青青草原,“脑海中灵光一现,就决定是他了。”
“我以为三姐会定其他的名字。”
“比如呢?”
毓莘垂着眼,她牵过自己的马,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三姐现在能骑了吗?”
梓萱收回目光,谨慎地看了眼尔康,尔康眨着无辜的大眼任她看。
“大概,能遛一遛……”
毓莘一笑,“那我就陪三姐遛一遛吧。”
***
纵马南山,渴饮匈奴血,大概是跟她无缘了……
在马背上一颠一颠的梓萱想到。
她揪着马缰,同毓莘并马而行。
两匹马都走得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