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祈树不出所料地很快喝高了,眼神迷离,长指握住倒锥形的高脚杯,随意地转动,观察里面不同颜色的酒液分层奇异地融合。
林昊在桌底下踢了踢李傲然的腿,示意他赶紧想个办法,要么劝树哥别喝了,要么问出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傲然瞪他一眼,用口型说:“再等等。”
“说吧,是不是因为梁蝉?”默默解决完一份小食拼盘的梁滨出其不意道,“吵架应该不可能,你们吵不起来。她跟你闹分手?”
李傲然和林昊目瞪口呆。
“不是吧,昨晚不还好好的吗?”李傲然觉得不可能,第一个站出来反驳,“生日会结束后树哥还送梁蝉回去呢。”
林昊点头,赞同他的说法。
蒋祈树摆了摆头,吃吃一笑:“是我,是我要跟她分手。”
三个男生脸上是同款震惊的表情。李傲然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已经不能用惊诧来形容,他简直感到惊悚:“你别吓我树哥,为什么啊,好不容易追到手的。”
蒋祈树吞咽一口酒,不吭声了。
“不是,没你这样话说一半的。”皇帝不急太监急,李傲然推了推喝醉的人,让他把话说清楚。
蒋祈树沉默许久,抬起头望着舞台,歌手闭着眼哼唱,他听得五脏六腑搅在一起:“她本来就不喜欢我,她喜欢别人。那个人回来找她了,她现在一定很为难,该怎么跟我说这件事。所以啊,不如我来说。”
他的话信息量太大,每听一句,三人心里的惊讶就深一分。
李傲然张张嘴,试图安慰他:“会不会是你想多了,我看梁蝉妹子不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那种人,既然选择跟你在一起,肯定会好好在一起,就算她之前有喜欢的人,那也是过去式。你一个现任怕什么?”
林昊附和:“就是,你也不想想,哪个小瘪三能跟你比啊。树哥你就是太妄自菲薄。”
蒋祈树一字一顿道:“那个开劳斯莱斯的男人,你们还记得吧?”
是他?林昊不说话了,当时他们就觉得那男人和梁蝉有故事。
*
蒋祈树存心买醉,他们也懒得再阻拦,后半场喝完,到十点多,蒋祈树被林昊和李傲然一左一右搀扶着出了酒吧。
没走几步,蒋祈树突然推开他们,扶着树干猛吐。
一阵冷风吹来,脑子清醒了三分,还有七分醉着,趁着这股不可多得的酒劲,蒋祈树拿出手机,熟练到不需要去翻看通讯录,闭着眼都能找到梁蝉的名字,拨过去。
梁蝉上完课,跟室友去食堂吃了点宵夜,已经回宿舍了,接到电话时,她刚洗漱完坐到床上。
“喂,蒋祈树。”
她的室友听到那个名字,纷纷抛来暧昧的眼神。
蒋祈树背过身靠在树干上,仰起脖子,眼眶里就像挤了柠檬汁,又酸又涩:“梁蝉,我们……我们……”
梁蝉听出他声音里的怪异:“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你怎么了?”
电话里陡然换了另一个声音:“梁蝉,我是李傲然。树哥喝醉了,哭着叫你名字呢,我们弄不走他,不然你过来试试,我们实在没辙了。”
梁蝉没有多想:“你们在哪儿?”
“地址我用微信发给你,麻烦了。”
手机是李傲然从蒋祈树那里抢过来的,电话挂断后,他点开微信消息栏,梁蝉的名字被高高顶在第一位,后面跟着一堆可爱的emoji表情。
李傲然给她发了酒吧的地址,顺便叫她慢点赶来,不着急。
林昊看着他这一系列的操作,不由担忧:“你不怕树哥醒了怪你多管闲事?他是要跟梁蝉分手的。”
“屁,你看他像是舍得分手的样子吗?”李傲然把手机塞回蒋祈树的口袋,宛如一个恋爱大师,头头是道地分析,“梁蝉一听树哥喝醉了二话没说就要过来,也不像是心里没他。你再看看树哥这个惹人怜爱的伤心样,梁蝉来了不得心疼?有些事就顺理成章了。”
林昊:“……你真的很敢想。”
第62章
梁蝉换掉睡衣下床,抓起围巾胡乱往脖子上一裹,蹲在地上换鞋。
卢明明肩膀挂着洗脸毛巾进来,一看她的装束惊了:“梁蝉,你现在要出去吗?过十点半了。”
宿舍门禁比学校大门的门禁要严格,马上就要关门,她这会儿出去还能赶回来吗?
梁蝉站起来拿上手机,从围巾里勾出被缠住的头发:“你们锁门吧,我在校外有住的地方。”
“哦,我懂了——”卢明明想到之前给她打电话的人是蒋祈树,顿时收起担忧的心,拖着调子揶揄道,“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梁蝉感到莫名其妙,考虑到楼下的门快关了,来不及深想,出了宿舍门就跑起来,赶在宿管阿姨关门前顺利溜出去。
夜里风冷,空气像裹着冰碴,梁蝉跑到校门口出了身汗,躬着腰背缓了缓,待到气喘匀了,再直起身走到路边拦车。
刚好有送学生回来的空出租,梁蝉很轻易地打到车,调出手机里李傲然用蒋祈树的手机发给她的地址,照着念给司机阿姨。
司机阿姨随口问了句:“这么晚还要去酒吧呀?一个人去玩的话,最好注意安全。”
梁蝉属于话少的人,人家主动问话,她也不可能当没听见,笑笑说:“不是,我去接男朋友,他喝得有点多。”
司机阿姨闻言,打量她一眼,她自己也是有女儿的,见到这么一个文文静静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大晚上跑去酒吧接男生,难免多关心两句:“你男朋友也忒不像话了,哪有让女孩子接的,路上万一出点啥状况怎么办?”
梁蝉难以解释,含糊道:“我男朋友人很好的,今天应该是意外。”
司机阿姨还想补充一句,姑娘你是不是被PUA了?都这样了还替男生说话。这话说出来有点越界,她忍住了,只默叹了声。
梁蝉自然不清楚,在司机阿姨的心里,她被贴上了“恋爱脑”标签。
车开到那家清吧门前,三个清醒的男生站着聊天,个个冻得缩脖子揣袖子,两条腿不停地捣腾。唯一一个喝醉酒的,坐在马路牙子上,垂着头,如同一尊化石。
车还没停稳,梁蝉透过车窗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天这么冷,坐在地上很容易着凉。有一点她想不明白,他们三个大男生,经常打球锻炼,怎么会搬不动一个蒋祈树。
梁蝉拿出手机扫码付车费,司机阿姨伸手盖住收款码:“先别忙着付钱,你们一会儿不是还得回去?我送你们,免得你另外打车,麻烦又浪费时间。”
梁蝉点头道了声谢,推门下车。
“哎,人来了。”冻得上下嘴唇直哆嗦的林昊率先看见梁蝉,给另外两人说了声。
李傲然和梁斌同时扭头,前者吸了吸鼻子,演上了:“梁蝉你可算来了,不是我们不管树哥,你看他这样子,九头牛都拉不动!”
梁蝉走过去,蹲在蒋祈树面前,既然他们说拉不动,她就想着先把人叫醒试试看:“蒋祈树。”
醉酒的人没什么反应。
司机阿姨还在路边等着,梁蝉不好意思让人久等,两只手抱住蒋祈树的胳膊摇晃:“蒋祈树,你醒醒啊。”
“梁蝉?”蒋祈树缓缓撑开眼皮,凑近她的脸看。
眼看着嘴巴就要亲上,梁蝉连忙捧住他的脸:“是我,你能走吗?我们送你回家。”
蒋祈树甩了下头,试图甩出冲上脑门使他不清醒的酒精,但作用微乎其微:“能……能走。”
梁蝉松口气,很好,还能听得进她的话。
蒋祈树借力站起来,踉踉跄跄走着蛇形步伐,好几次险些跌倒。梁蝉不敢松手,牢牢地抱紧他,渗出了一脑门的汗:“车在那里,我们走过去就好了。”
司机阿姨看着着急,降下车窗喊道:“你们三个不知道搭把手啊,好意思让一个女孩子出力!”喊完话,阿姨似是不理解,音量小了点,嘀咕道,“真是的,人高马大的三个男生扛不动一个,还叫女孩子打车来接,什么世道。”
被教育的三个男生立刻伸出援手,帮忙把蒋祈树塞进出租车后座,梁蝉跟着坐在后排方便照顾他。
直到车门被关上,梁蝉一脸懵:“你们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李傲然示意司机阿姨降下后车窗,他趴在窗沿,探进去半颗脑袋,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这车也坐不下我们三个,这样,我把树哥的公寓地址给你,你带他去那里住一晚,顺便照顾一下他。我们另找地方住,有事电话联系。”
见梁蝉一副没听懂的样子,李傲然打了个哈欠,不想再跟她解释一遍,直接拿走她的手机,添加上自己的微信好友,然后给她发了一串地址:“门锁密码是树哥生日,我们好久没去,不知道密码改了没有,打不开你就用树哥的指纹。”
“好了,咱们分道扬镳吧。”李傲然把手机还给她,意识到自己困得脑子成浆糊,说错话了,赶忙改口,“不是分道扬镳,我的意思是分头行动……也不是……”
不等他再废话,司机阿姨直接升上车窗,一脚油门轰走了。
李傲然吃了一嘴巴车尾气,两手叉腰,噘着嘴皮子吹了吹额前飘逸的刘海:“树哥结婚我要是不坐主桌真的说不过去。”
*
司机阿姨从后视镜频频观察蒋祈树,模样是好的,就是人品不怎么样。果然,渣男一般都仗着自己长得好看胡作非为。
“姑娘,你最好还是叫他朋友过来照顾。”阿姨好心建议,“孤男寡女的,容易出意外。”
“没事的阿姨。”梁蝉还是那副很好说话的乖巧模样。
该说的话都说尽了,“恋爱脑”是很难拯救的,阿姨不再劝,安静开车,半个多小时后停在宜大附近的高级公寓楼下。
梁蝉叫醒了蒋祈树,虽然他走起路来脚步虚浮,好歹自己走到了电梯前,剩下的就好办多了。
顺利到达指定楼层,一层两户的结构,梁蝉根据门牌号找到蒋祈树的房子,他自己靠在门边的墙壁上,用不着她扶。她划开密码锁盖,输入他的生日。
寂静的走廊上响起密码输入错误的警报声,吓了她一跳。
蒋祈树的生日就在昨天,她怎么可能记错,所以记错的人是李傲然——门锁密码不是蒋祈树的生日。
她无奈抓起他的手,拇指指腹按在指纹感应区,“嘀”的一声,门终于开了。
此刻的梁蝉已经累瘫,不知出了多少汗,感觉脖子都是湿漉漉的,她扯下围巾丢在茶几上,看了眼直挺挺地倒在沙发里的蒋祈树。
正发愁该怎么照顾他,手机里来了消息。
李傲然:“你们顺利到家了吗?”
梁蝉坐在沙发扶手上歇气,握着手机回他的消息:“到家了。”
李傲然:“OK。”
李傲然:“有个事跟你说一下,树哥喝多了可能会说胡话,你别当真。”
梁蝉:“什么胡话?”
李傲然:“比如要跟你分手之类的话,你别信,他脑子不清醒。”
之后他就没再发消息过来,彻底消失了。
梁蝉凝视着手机屏幕上的对话,装了一脑袋问号,今晚很多事情透着诡异,她甚至不知道蒋祈树为什么会喝醉。
他分明不是个放纵的人。
梁蝉找不到答案,目光环顾四周,房子是极简的装修风格,居住的痕迹不明显,可见蒋祈树不常住这里。
她摸索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只有码放整齐的矿泉水和饮料。
梁蝉拿出两瓶矿泉水回到客厅,蒋祈树睡得很沉,不像是会说胡话的样子。
她把水放在茶几上,找到他的卧室,从床上抱起一团深灰色的被子,盖到他身上,准备撤离时,手被他紧紧攥住。
梁蝉趔趄一步,膝盖抵在沙发边沿,上半身前倾,离他很近:“蒋祈树,你醒了?要不去床上……”
“睡”字尚未说完,微张的嘴唇就被攫取了,两人的位置顷刻间颠倒。
天旋地转间,梁蝉成了躺在沙发上的那个,心脏怦怦跳,唇瓣发麻,像一只任人揉捏的玩偶。
过了许久,一只手拨开盖住她额前的发丝,她掀开眼皮,是他漆黑迷醉的眼。
第63章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空气里弥散着酒味,并不难闻,带着甜甜的樱桃味,仿佛夏日提前来临。
梁蝉也像被灌入了一杯樱桃味的鸡尾酒,在甜蜜中沉醉,耳边一道低微的呢喃,却如惊雷炸响:“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什……什么?”梁蝉瞬间清醒。
蒋祈树热烘烘的脸埋在她颈窝,一边吻一边痛苦地吐露心事:“是不是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取代他在你心中的位置?”
梁蝉听得似懂非懂:“蒋祈树,你喝醉了。”
“我没醉,我很清醒。”喝醉酒的人通常喜欢强调自己没醉,蒋祈树也未能例外,“我心里清楚。”
“你清楚什么?”
房子里静悄悄的,他喘息的声音很大,跟鼓风机一样:“你是不是要跟我说分手……我就知道,你只喜欢他。不喜欢他不行吗?”
梁蝉无话可说。
李傲然的预判有误,蒋祈树喝醉酒的确会说胡话,说的却不是“他要跟她分手”,是“她要跟他分手”,两者意思差太远。
“等你清醒以后我再回答你。”梁蝉伸手推他,“现在,从我身上起来,我快喘不过气了。”
有些话现在跟他说也没用,说不定酒醒就忘了,那她白说了。
醉酒的人没有道理可言,蒋祈树被她推开自己的举动伤到,更紧地搂住她的身体。他的手臂宛如两条藤蔓,牢牢地缠住她,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梁蝉。”他哽咽着叫她。
梁蝉仰着脖子艰难地应了一声:“嗯。”她没开玩笑,真的喘不过气了。
“梁蝉。”蒋祈树的嘴唇擦过她的耳际、脖颈,如同烧红的烙铁留下一个个滚烫的印子。
梁蝉困得不行,上下眼皮在打架,耐着性子应他:“怎么了?”
蒋祈树“趁醉行凶”,理智全无,凭着本能作乱,手指掀开身下的人的毛衣,微凉的空气钻进去,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梁蝉头皮一紧,脑中蹦出“酒后乱性”四个字,正想不顾一切挣开蒋祈树的怀抱,他自己倒先停下来。
蒋祈树一双眼被酒气晕染得过于晦暗,他定定地望着她裸露的一小片腹部肌肤,呼吸停滞,空气都凝固了。
梁蝉浑身上下一阵阵发麻,还没意识到他在看什么,直到她文身的部位传来指腹轻轻摩挲过的触感,她心里一惊,想要捂住已经来不及。
不过,很快她就放松下来。
只是一个图案,没什么。
她暗暗地想,除了文身师,没人能看懂那只蝉以外的东西,几根波浪线条而已,她曾经当它是风,在别人眼里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