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远垂头丧气的摇了摇头:“江水波涛汹涌,实在难以打捞。”
“这倒是奇了怪了。”
叶成帏杏眸半眯着发出一声冷笑:“按理来说,柳橙所犯之事顶多是包庇和贪污,再严重些也不过是渎职,怕是并不知晓窦樾的阴谋,即便论罪充其量是个革职流放,倒不至于以死谢罪。”
而且女子殉葬一事本就是朝廷律例所准允的,只不过是柳橙急功近利用了些强逼的手段。
难道这人还做了别的见不得人的勾当,怕被人查出?
“柳橙这人胆小怕事,又向来欺软怕硬,他在本县积攒的那些功绩无非就是劝女子殉葬,立几座贞节牌坊,至于为何能高升入京,咱们都是官场中人心知肚明,窦家出的这档子事他难辞其咎,畏罪自杀倒也在情理之中。”
温毓鸣老沉的目光轻飘飘的从叶成帏面上掠过,对于柳橙的死表现得一脸漠然。
叶成帏眼下还没有心思去在意柳橙的死活,想着窦家宅子下面的地道甚为忧心:“本以为这座江陵城固若金汤,但经过窦家这桩事,下官深感忧虑,为防万一,还是请知府大人尽早为本县拨款填补这些地道。”
“嗯,这是大事,近年来盗匪猖獗,马虎不得。”
温毓鸣朝他吟吟一笑:“叶知县放心去办,银子的事本府来想办法。”
“多谢。”
随后,二人拱手作别,领着各自府吏扬长而去。
第43章 指桑骂槐
江陵城城南花家新宅中,花君年和蔡白薇领着两个小豆丁刚用过朝食,听着外面闹哄哄的,花君年心痒难熬的就准备赶出门去瞧热闹。
蔡白薇连忙将他叫住:“相公就别去凑这热闹了,瑾玄这次帮了咱们家不少,咱们啦还是快些将他布置的事情完成妥当才是。”
“这孩子大清早的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花君年无奈的坐了回来:“还有啊,如锦都出去好几天了也没个信,不知道叶公子会不会对她不利。”
“我相信叶公子的为人,他既然肯为了如锦与之前的柳知县分庭抗礼,就说明他是个心怀坦荡以德报怨的谦谦君子,如锦随他出去定是吃不了亏的。”
蔡白薇目光坚定:“再说他帮着如锦摆脱了困境反倒是让他自己陷入了泥沼,于情于理我们都该还这个人情。”
“我也不是不相信叶公子。”
花君年皱着眉头:“这不是好几天没见着这丫头了嘛,再说咱们又不是行医的,哪里看得懂什么药材,瑾玄这不是明摆着为难人嘛。”
“他也是一片好心,知道咱们家现在的处境,想借着到家里放置药材给咱们寻份差事,你还以为他舒家真缺这点分拣药材的人手啊。”
蔡白薇一边翻看着手里的医学典籍一边说道:“我这几日看着上面的画图倒是记下了不少药材的名字,就是还有些生僻字你今日得再教我认认,等着瑾玄将药材送到了府上我再看着比对比对应该就差不多了,横竖不是替人开方子,不算太难。”
“你凡事向来就是一点就通,可惜这些年跟着我耽搁了。”
花君年满脸欣慰的凑了过来,正想教她认字,可还没开口衣角就被一旁的花沐阳拉扯了好几次。
花君年抬眼望去,只见位头发斑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领着个小丫头悄无声息的从院外走了进来。
“哎哟,老祖母,您今日怎么登门了?”
花君年一脸诧异,和蔡白薇忙起身相迎。
“老身见门虚掩着,就自己个儿进来了。”
陶氏一边慢吞吞的往里走一边四处打量。
“快请入堂屋坐。”
夫妇二人诚惶诚恐的上前搀扶。
“不必了。”
陶氏目光先是随和:“老身听说你们六房搬来了城里,本该早些过来看看的,可这几日被些俗务缠得脱不开身,今儿刚抽出时间就赶紧过来了。”
“老祖母紧着自家的事要紧,我们啦挺好的,老祖母不必挂念。”
花君年语气温和的回道。
见她不肯入屋,夫妇二人也只好陪她站在院子里。
“总归是自家亲戚,听说如锦那孩子这次遭了许多罪,都是看着长大的,老身哪能不惦记。”
陶氏不停摇头叹气:“说起来也是难以启齿,可总想找个体己的人道道心里的苦楚,老身啦有位远房表亲家的侄孙女看上了我本家的孙儿知言,非要老身来做这个主,你说她就一个乡下丫头,我那侄孙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好歹是位富家公子哥,门不当户不对的,我实在难做这个主。”
随后,目光看着夫妇二人渐转深沉:“老身啦也只好拼着得罪人去和这丫头说,这有钱人家的姑娘那是天生的富贵命,走到哪儿都能被人尊称一声小姐,你这丫头在外虽然也能被尊称一声小姐,可不过是看在老婆子我尚有几分薄面,但骨子里你就是个乡野里出来的野丫头,哪是什么小姐夫人的命,
这有钱人家的女儿才叫小姐,村子里走出来的破落户客客气气叫你一声丫头那还得看别人脸色,怎么能去做那种不着边际的梦呢。”
说着,再次紧盯着夫妇二人,吟吟笑道:“谁知这丫头当时就想通了,乖乖回家去了,老身一高兴啦就赏了她几十两银子当嫁妆,呵呵呵,你们说这丫头倒真是有几分慧根哈。”
“老祖母说的是。”
花君年和蔡白薇面面相觑着,先是一脸懵,渐渐反应过来后皆是一脸苦意。
这么指桑骂槐的提醒,二人自是听得出话中深意,明摆着是在说如锦和表侄的事,嫌弃女儿的出身。
可她并未指名道姓,还不好叫人辩驳。
“老身啦就是心里苦,既然过来了就顺便与你们说说体己话,君年你们也别多想。”
陶氏动作慢悠悠的从身边侍女手中接过一个花布包着的包裹放到跟前的石桌上:
“这五十两银子是老身赏给如锦和两个小的做衣裳用的,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要是将来还有人肯与如锦议亲,定是要告诉老身,老身毕竟是看着她长大的,好歹得替她置办一份嫁妆,当年你们那母亲作怪老身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不能要。”
花君年心里一阵难过,把包裹递回她手中。
虽说家中潦倒,可女儿并未纠缠过表侄,倒是他自己频频示好,思来想去也并非自家的过错。
“拿着吧。”
陶氏有些不耐烦的将包裹放回桌面上:“你和你五姐都是到了花家才有的,你们家老三老四走得早,论起亲近,你五姐就你一个亲弟弟,生前也是最疼爱最放心不下你的,知道你那母亲是个偏心的,所以临走前再三嘱托要老身照顾好你们一家几口才肯闭了眼,我这个做婆母的就算是爱屋及乌也该偏袒你几分。”
说完,转过身拄紧拐杖领着小侍女扬长而去,只留下仍在烈日下一脸怅然的花家人。。
......
花如锦和舒瑾玄从城南归来,在宅院门口正好撞上了舒家老太太。
“见过祖母。”
瞧着老太太一脸慈祥,花如锦也学着原主的语气礼貌性的唤了声。
“咳,如锦啦,往后的日子还是得好好过。”
陶氏皮笑肉不笑的关切了句,转眼看向舒瑾玄却是满脸怒色:“你这臭小子,整日里见不着人影,还不快滚回去。”
“祖母,我......”
舒瑾玄本想趁祖母在此,提一提两家的婚事,没曾想祖母又是这副古板的语气,真是扫兴。
花如锦票眼间却看到了院子里呆愣愣站着的花家几口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感觉像是受了奇耻大辱一般全然抬不起头来。
再低眉瞥了眼远处石桌上的包裹,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花君年看到女儿回来,还是和表侄一同回来的,心里憋着气,拾起包裹上前来塞进花如锦手中,语气不温不火的提醒道:“如锦啦,这是你舒家祖母给你送的五十两银子,你如今也长大了就自己做主吧。”
虽然心里有些忐忑,但想着前些日子她能将租宅子的银子还给表侄,这点骨气自然是有的。
花如锦看了看手里的花布包裹,又看了眼门外的马车,先对花君年示意道:“我知道了,阿父先回去吧。”
等着花君年领着蔡白薇和两个小豆丁回了堂屋,她这才看向愁眉不展的舒瑾玄:“表哥,你也先回马车上,我有几句话想和老祖母说。”
舒瑾玄见状,只好失落的回了马车。
第44章 立志
花如锦将花布包裹塞回陶氏手里,想到之前在舒家书塾白嫖的那些年,她又从怀中掏出那锭五两的金子一并放到包裹上,笑着说道:
“之前在祖母家多有叨扰,我那二伯母贪了阿父捎回来的束脩银子,这不正好凑了些,还请祖母收下,这些日子也劳烦表哥替我奔波,孙女感激不尽,将来有机会定会报答,至于祖母给的银子好意孙女心领了,家里分家时将窦家补偿的银子还给了我与阿父,家里暂时还能对付。”
陶氏并不是心疼这点银子,更没指望这丫头能将在舒家念书的银子还上,再说这也不关她的事,其中缘由自己心知肚明。
她就是单纯的不希望这丫头再纠缠自己的孙子,所以又将包裹推了过去:“拿......”
“祖母不必多说,欠你们家的总归是债,亲兄弟还得明算账。”
花如锦态度果决的将包裹塞进她身边侍女怀里,又看了眼门外的马车,温笑道:“祖母也大可放心,我与表哥之间就是单纯的兄妹关系,以前我不会纠缠他,往后......我更不会与他有任何纠葛。”
陶氏目光沉了沉,轻叹道:“你如此说我也就放心了,往后有了难处就尽管和祖母说,你也知道你姑父和两个表哥都是真心疼爱你们的。”
“多谢。”
花如锦回道:“我就不留祖母了。”
这老婆子终究不如舒瑾玄那般随和,连院子里都不肯踏入,自己也没必要去假装热忱,自讨没趣。
陶氏看着她毅然决然转身走进院子,稍稍迟疑了下,本想邀她去参加自己的寿宴,可她如今就是个小寡妇,又担心她与孙子再藕断丝连的,连忙打消了主意,大步流星的回到了马车。
舒瑾玄在马车上等了许久才看到祖母归来,连忙着急的问道:“祖母,你和表妹都说了些什么?”
“能说什么,还不是你们之间的那点糟心事。”
陶氏没好气的瞪了眼孙儿:“往后不许再来你小舅父家,更不许再见如锦。”
“为什么?”
舒瑾玄急得直皱眉头:“小舅父和表妹一家现在正是最需要帮扶的时候,我怎么可能撇下他们家不管,祖母如此这般让我将来如何向大哥交代,又如何向死去的母亲交代?”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陶氏语气强硬道:“今日我就将话放在这儿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休想娶你表妹进门。”
“祖母在说什么,孙儿并未想别的,只是想多帮帮小舅父一家。”
舒瑾玄气鼓鼓的低下头去。
陶氏不耐烦的瞪眼:“你既然没存别的心思整日和你表妹厮混在一处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吗?”
“她不是寡妇,今日知府大人已经当着全城人的面宣读了窦家的恶行,窦家是骗婚,这桩婚事已经作废了。”
舒瑾玄有些不知所措的抬起头来抱怨道:“若不是二舅母当年从中作梗,外祖母又苦苦相逼,表妹何至于此,如果不是祖母当年不肯接纳表妹又让我去京中应考,她何至于到窦家受罪?”
“你二舅母和外祖母是什么德行我心里有数。”
陶氏看着孙儿一脸憋屈,这才温下声来,一边吩咐马夫赶车一边语重心长的教诲道:“正是因为他们家有这么些乱糟糟的事我们才更应该和花家划清界限。”
想了想,她又接着道:“不是祖母非想插手你的亲事,只是你这孩子整日里没个正形,你要是能像你大哥一样我自然不会多管你什么,你母亲过世早,父亲又是个自己的日子都算计不明白的,我若再不替你把着关,哪天要是让个小妖精将你给迷住了,像你那外祖父一样为了你那尖酸刻薄的外祖母弄得众叛亲离,还不是整个舒家跟着遭殃。”
听到这里,舒瑾玄暗暗咬紧了牙关,没再搭话。
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如大哥有本事,自己的事祖母才要处处插上一脚。
当年,二舅父家中的大表妹花时音整日勾搭大哥,祖母也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最终是大哥自己不同意。
如今,自己和如锦表妹情投意合,她却出来阻拦,想想都觉得憋闷。
念及此处,他也暗自下定决心要像叶成帏一样早日混个功名出来。
......
回到堂屋里,花如锦困得已是上下眼皮直打架。
蔡白薇和花君年虽是阴沉着脸,可看到女儿疲惫不堪,连忙收起愁容,温笑着问道:“窦家三公子的事情可否都查清了?”
“嗯。”
花如锦将窦樾写的退婚书和悔罪书掏出来一并交到他们手上:“往后我们与窦家就彻底的没了瓜葛。”
“那真是太好了。”
蔡白薇喜极而泣,哭得梨花带雨,拿过文书仔细翻看,一边看一边问:“饿了吧,为娘去给你们做饭。”
“我先......睡会儿。”
花如锦声音有些乏力。
蔡白薇抹着热泪连连点头:“好,好,折腾了这许多天总算是有了结果,等你睡醒我们再吃饭。”
花君年见这丫头有气无力的,赶忙过来搀扶:“没事吧?”
花如锦摇了摇头:“没事,睡会儿就缓过来了。”
花君年心疼的搀扶着她走向内院,花幼恩、花沐阳看着一脸疲态的阿姐也不敢搭话,眨闪着小眼睛紧跟在花君年身后一同前往东厢房。
待得搀扶着花如锦躺下身去,花君年才小声问道:“银子还回去了吧?”
“嗯。”
花如锦轻应了声:“都还了,还有前些年欠的束脩银子。”
“好,那就好。”
花君年又感动又心酸,压着沉沉的步子率先出了厢房。
两个小豆丁一直守在阿姐跟前,呆呆的看着她入睡。
......
回到堂屋里,再想着舒家老夫人那番话,花君年就是狠狠的几个耳光煽在了自己脸上,不停骂道:“都怪我没用,都怪我没用。”
随后,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就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蔡白薇看着又害怕又心疼,连忙过来安抚:“别这样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事......怪不得你,我也从来没有埋怨过你。”
虽然嫁进花家这些年受了些委屈,但她并不后悔。
毕竟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明媒正娶进门的,他能为了母女几人有勇气从那个家里分出来已让她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