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靠近石台,就听微弱的抽搐声一阵阵传来:“冷........冷......好冷。”
“阿娘。”
听到声音,红衣女孩匍匐着冲到石台边,双手压在厚厚的床褥上,开始嚎啕大哭起来:“阿霓没用,没能为你寻到吃的。”
“霓......霓......你......要......活......”
被褥中伸出来一只骨瘦如柴的胳膊,在空中轻轻颤抖着,可手掌还未触到红衣女孩身前就径直落了下去。
“阿娘,阿娘。”
小女孩歇斯底里的哭声震天,响彻在整个岩洞中。
花如锦弯下身去,在被褥中探了探妇人的气息,已经没了呼吸。
“节哀,你阿娘已经死了。”
花如锦此时心里仍是一团雾水。
本以为地底下又是藏着什么妖魔鬼怪,不曾想竟是一对苦命的母女。
正在这时,旁边的一处角落里忽然响起一阵岩石滑落的声音。
花如锦闻声望去,突见岩石后方钻出来一个人影,蓬头垢面的,借着灯光她认出来正是黄梨岗上的老乞丐。
老乞丐手里提着几包东西,脚步沉沉的走上前来,大致看了眼眼前的情形,便垂头叹气:“你阿娘终究是没能熬过去。”
随后将手里的东西放到石台上,沉声叮嘱道:“我买了你喜欢吃的叫花鸡,你吃点吧,也不能总吃生的。”
听说有熟食,小女孩连忙打开包裹叫花鸡的荷叶撕下一个鸡腿就往妇人嘴里塞,可忙活了半天也没有动静。
“丫头。”
老乞丐无奈的摇了摇头:“你阿娘能撑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你就让她早些安息吧,她一直放心不下的是你,你得好好活着。”
“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如锦一头雾水的看向老乞丐。
“哎。”
老乞丐又是重重一声叹息:“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你这丫头呀终究是找到了这里,老叫花子我挖空心思还是没能让她们娘两如愿。”
花如锦默默地听着,便见老乞丐继续道:“两年了,她们母女在这地道里藏了两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整日里就靠着那两个畜生在山野里寻些野味充饥,连个火都不敢生,我也是爱莫能助,就想着能让霓丫头这娘亲临死前到上面舒一口气,看看江陵城的太阳。”
花如锦恍然大悟:“所以你是故意去寻这宅子主人的晦气,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人租住这院子。”
“可你这丫头还是不信邪硬着头皮搬了进来。”
老乞丐没好气的白了眼她:“要说这两年我靠着胡说八道的功夫虽是让宅子的主人亏损了些银子,可好歹能让母女二人时不时的上去透口气,即便是不能出门,我乞讨的银子也能让她们吃个半饱。”
听到此处,花如锦终于明白了一切。
原来老乞丐在闹市里坑蒙拐骗为的竟是这对母女。
“她们为何要藏在这地底?”
花如锦不解的问道。
“还不是江陵城这些狗官。”
老乞丐气闷的正要开口,那叫霓霓的小女孩连忙阻拦:“狗皮爷爷,不要再说了。”
“狗皮爷爷?”
花如锦听着一阵想笑,还不如叫狗屁爷爷呢。
“这江陵城里识得老叫花子我的都知道我是狗皮膏药,自然就叫狗皮爷爷了。”
老乞丐不以为然的自嘲了句,郑重的看向小女孩:“霓丫头啊,你不用担心,你面前这位呢是和你一样的苦命人,而且她呀还从牢笼里挣脱出来了,瞧着有些本事,你可以相信她,而且她与新任的知县大人有着过命的交情,说不定还能帮到你。”
“我如何就与知县大人有着过命的交情了,狗......老乞丐,你可不要乱说话。”
花如锦本想唤他一声狗前辈,但这称呼实在怪异。
“前几日咱们在窦家地底下不算九死一生啊,自然是过命的交情。”
老乞丐悠悠的笑道。
“狗皮爷爷,我不用谁帮,我现在只想安安心心的等阿爹回来。”
小女孩不停哽咽,带着些谨慎的语气说道。
老乞丐轻咳了声:“这新任知县是新科状元郎,爷爷瞧着不像是个贪财的,你面前这位那也不是个贪恋银子的,咳,或许他们不会向你勒索银子就愿意帮忙。”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贪恋银子?”
花如锦没好气的白了眼他。
自己可不是不贪银子,只是没地方贪银子。
“那舒家可比窦家家底厚实多了,舒家小公子整日里对你鞍前马后的,你这丫头真是个只为银子的,岂不早就嫁进舒家去了,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啦。”
老乞丐又阴恻恻的笑了笑。
“你这老乞丐整日里倒是将我的事情打听得很清楚。”
花如锦也无心再与他贫嘴,看了眼还在抽泣的小女孩:“既然人已经死了,就想办法安葬了吧,总不能藏在这地道里。”
“眼下怕是只能先藏在里面。”
老乞丐神色一转,脸上突然变得暗淡无光:“外面本就人多眼杂,城外冷不防的冒出座新坟必会有人察觉。”
见这一老一少如此谨小慎微,花如锦也没再多说。
第50章 怕你不扛揍
凝神片刻,再四处打量,冷不防的就看见满地都是毛茸茸的东西,有鸡毛还有些像是兔子毛之类的,想到老乞丐先前的话,花如锦又经不住扭头看了眼两条蟒蛇。
倒果真如小女孩所言,它们此刻都蜷缩在一块,姿态慵懒的打起了小盹,俨然没有一点戒备心。
“那条大白蟒两年前险些叫人捕了去,是霓丫头划破笼子将它救了出来,也是她们之间的缘分吧,这大白蟒怕是通些灵性,和它这相好的在母女二人危难时将她们带到了这个地道里,每日都去外面捕一些猎物回来给她们充饥。”
老乞丐走到两条蟒蛇跟前蹲下身,重重的拍了拍大白蟒的头:“以后就不要到上面去了,这家人啦都是心善的,她们不想伤害你们,你们也莫要爬上去吓唬人家。”
两条巨蟒似乎能听懂老乞丐的话一样,伸出长长的蛇信子吐了吐。
花如锦看得心里一惊。
倒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有灵性的蛇。
就差再亲眼目睹大白蟒变成白娘子了。
凝神细看了会,花如锦随即收回视线,小心翼翼的走到石台边。
掀开厚厚的被褥,看着被褥里已经绷直的尸体,细长的头发凌乱的散在身体周围,而头发的长度已然到了脚踝附近。
她大概目测了眼,和自己之前拾到的长发长度差不多一致。
“既然你阿娘希望你好好活着,一直藏在地道里也不是个事,此处阴冷潮湿,不宜久居,跟我上去吧。”
花如锦本想抱起搭在上面的两床被褥,却直接被小女孩拦住:“我不能上去。”
“你不用担心,上面整个内院就我一个人,你住的西厢房本也是空着的,只要你好好待在内院,没人能发现你。”
瞧着她惶恐不安的神情,花如锦耐心安抚道:“而且新来的知县大人与别的当官的都不一样,你若真有什么委屈他定会想办法替你做主的。”
老乞丐见状,也过来劝道:“霓丫头,就听这位阿姐的,到了上面去,她面慈心善的,每日总能给你口热乎的饭菜,如今你阿娘已经死了,这两个畜生虽说不会伤害你,可你总不能一直和它们待在一块。”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再则啊,如今县里已经在填补地道,黄梨岗的口子被填上,我想要再来看你并不容易,说不定哪天差役们发现了这里你也不好脱身。”
听了老乞丐的话,小女孩犹豫了许久,这才转过身来朝着花如锦重重的磕了几个头,语气沉沉道:“多谢阿姐。”
“算起来也是我鸠占鹊巢,你不必谢我。”
花如锦拉她起身,轻轻的拍了拍她肩膀。
摸了摸被褥里已经冰凉的尸体和妇人身上破旧不堪的衣服,她有些不忍心的将被褥重新盖了回去。
临走之际,小女孩又回过身,趴在妇人跟前哭哭啼啼的自言自语了好一番,这才恋恋不舍的随着花如锦和老乞丐爬向洞口。
回眸间,看到两头巨蟒重新伸直了脑袋正凝神注视着这边,似乎充满了不舍。
小女孩再次痛哭流涕,朝着巨蟒泪眼迷离的挥手:“你们要好好的,不能再被坏人抓了去。”
看到这一幕,花如锦有些难受的背过身去。
人与两条巨蟒都能相处得如此融洽,倒不知上面那些人究竟因为何事将母女二人逼到如此境地。
只是她不肯说,自己也不便多问。
老乞丐递了盏油灯过来,交到花如锦手中,沉声叮嘱道:“丫头,霓霓这孩子就劳烦你多照顾些了。”
“你不和我们一道上去?”
花如锦冷冷的看了眼他。
老乞丐轻轻一跃,跳回洞中:“我一个糟老头子,大半夜的出现在你家后院让人发现成何体统。”
说完,笑着向二人挥了挥手:“去吧,我过几日过去看你们,若是看书缺灯油什么的可以到下面来取,这里别的没有,灯油管够。”
见他转身离去,也不知他到哪里寻来这么多灯油,花如锦连忙叮嘱道:“往后不要出去坑蒙拐骗为她张罗食物了。”
老乞丐正感动的转过身来,花如锦又连忙补说道:“我怕你这身子骨不扛揍。”
老乞丐愤懑的离去。
花如锦收好匕首,举着油灯,和红衣女孩告别巨蟒后朝着地洞折返回去。
路上询问了几句才得知她的全名叫做程霓霓。
回到院子里,程霓霓飞快的跑到假山背后扭动了一块石头,只听“咯吱”一声响,西厢房暗道这才重新关上。
花如锦看得一愣:“地道上面的开关竟然是藏在这座假山里,并非在西厢房?”
程霓霓点了点头:“我也是狗皮爷爷教我的。”
“这老家伙。”
花如锦暗自嘀咕了声:也不知道老乞丐心里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
夜色如水月如钩
花家新宅对面的一座茶楼里,一道玉白的身影出现在顶楼上,晶亮的一双杏眸一直紧盯着对面的宅子出神,手里拿着一本崭新的书籍,许久也未翻页。
“她说有急事要去办,但宅子外面并未落锁,而院门又紧闭着,足见她并未出门。”
叶成帏默默的狐疑了一阵,再想着那日在宁垣书肆里购书的情景,让他顿时察觉到了些什么。
这花家小姐一个女儿家好端端的为何去研究《大业律》?
他可不信这妮子真是闲来无趣当话本子看。
想到贺诗音,他脑子里渐渐清醒:只怕这花家小姐也是想着去讼师场上分杯羹。
念及此处,他忧心忡忡的缓缓合上了手里的典籍。
灯光映照下,封面上赫然映着《斗讼律》三个大字。
如今的江陵城不论是官场还是民间,被搅扰得乌烟瘴气,很大程度上皆是因为这些无良讼师从中作梗。
他们一面勾结官府,又一面蛊惑百姓教唆词讼,使得官府积案愈多而百姓又告而无果,可谓是两面三刀。
再想到窦家之事,叶成帏眉色顿时一紧:
如果这花家小姐果真是发现了宅中藏有地道才将她那小妹送到县衙想要先行去打探情况,这其间风险怕是不小。
抬头看了看夜空,他随即起身收好典籍,慢悠悠的走下茶楼,折回县衙让汀安接上了小不点,径直前往花家租住的新宅。
两大一小三个人影站在宅子门口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扣响了院门。
第51章 敲打
花如锦在屋子里寻了床闲置的床被,领着程霓霓刚将西厢房布置出来,到正堂里端水洗漱时就听到院外传来一阵响动。
她朝着程霓霓轻嘘了声,示意她先藏回西厢房里。
听到外面的声音,程霓霓动作轻盈的拔腿就跑。
待得小丫头彻底消失不见后,花如锦这才从容的往着院外走去。
“阿姐,阿姐,你回来了吗?”
花幼恩在门外焦急的喊道。
听到是小豆丁在讲话,花如锦放心的前去开了门。
院门打开那一刻,就见三双直勾勾的眼睛正紧紧注视着自己。
花如锦神色一凛:莫非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几人默默对视片刻后,汀安先开口道:“花小姐,你家二小姐说想回家了,我和我家公子正好从县衙出来,就顺便将二小姐送了过来。”
“今日劳烦二位了。”
花如锦一边将小豆丁拉到身边一边看向叶成帏:“多谢叶公子。”
“不客气。”
叶成帏嘴上漫不经心的答着话,杏眸闪烁着却已经不动声色的在院子里面仔细搜寻了个遍。
“叶公子可是在.......找什么?”
花如锦仿若无事的问道。
“噢,没有。”
叶成帏樱花般的唇角微微勾出一抹笑意:“花小姐事情都办完了?”
“都办妥了。”
花如锦连连颔首:“这不刚回来不久,怕打搅到叶公子,所以便想着明日再去接舍妹。”
“原来如此。”
叶成帏轻笑:“一切可否顺利?”
“挺......顺的。”
花如锦苦笑:差点没被蟒蛇给吞了。
“那便好。”
叶成帏神思一转:“前些日子本县送给花小姐的那套典籍......话本子,可有专研?”
“倒是勉强看懂了些,刚将《户婚》读完。”
花如锦不紧不慢的回道。
“了解了解《户婚》对于闺阁女子来说的确是多有益处,免得将来多走许多弯路。”
叶成帏剑眉微蹙:“近来本县在研究大业律中的《斗讼律》,这里面就提到一桩案例,说是有对婆媳不过是在家中拌了句嘴,却被位无良讼师诱导闹到了公堂上去,结果婆媳二人申辩未开先各打了二十大板,谁也没落着好,反倒是那位讼师凭着代写告状、诉状赚了不少银子。”
话到这里,他眼中别有深意的看向花如锦:“教唆词讼历来是官府所忌讳的,花小姐若是多识些律学常识,往后也懂得哪些事能上公堂哪些事不能上公堂,如此能少吃不少的亏。”
花如锦听着心里一阵纳闷。
他平白无故的说这番话是何意?
莫非是察觉到自己研究大业律法的真实意图,所以才这般阴阳怪气说些有的没的来敲打自己?
虽说大业朝大兴诉讼,可当官的却是最烦那些整日里颠倒黑白又故意教唆百姓诉讼的无良讼师。
想到这一层,花如锦脸不红心不跳的连忙应承道:“正如知县大人所言,经过窦家一事,民女就是担心往后再吃了哑巴亏,所以才想着多了解了解刑律,如此也免得将来再着了别人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