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窦家之事,本县今日来了,也顺便与花小姐说说结果,窦樾和黄老道那干人已经判了斩监候,眼看着就入秋了,想来各部的复核结果最近就会传抵县里,到时花小姐可以前往观刑。”
叶成帏眸色微顿片刻后,刻意加重了语气:“而那位顾朗熙顾公子也是江陵城里赫赫有名的人物,这些年教唆词讼,颠倒黑白替人逆天改命,可谓是机关算尽,这次州府、县衙会审判了他十年刑期,服刑前会在江陵城游街三日,这场热闹我想花小姐或许有些兴趣,到时不妨过去瞧瞧。”
“既然是知县大人相邀,民女定会前往。”
花如锦面色镇定的回道。
心里顿时明白,他这是在杀鸡给猴看。
“如此本县就不叨扰了。”
叶成帏与她作了别,目色深沉的又打量了院中的情形,这才慢调不吝的领着汀安离去。
看着主仆二人的马车消失在夜色里彻底没了踪影,花如锦缓缓关上院门,领着花幼恩坐到了院中的石桌边上。
眼下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程霓霓母女和官府究竟有何过节,所以她还不能将地道的事情告诉叶成帏。
也怕花幼恩这小家伙跑进屋子里去与那小丫头撞了面,花如锦将她拉到膝盖上坐下,先是轻声盘问道:“幼恩,你在县衙没有和知县大人说什么吧?”
“那是我和阿姐之间的秘密,我什么都没和他说。”
花幼恩打了个哈欠,一脸困顿的仰望着苍穹,声音冷幽幽的凭空冒出一句话:“阿姐,你说天上一共有几个太阳?”
“一个。”
花如锦心不在焉的答道。
“那有几个月亮呢?”
小豆丁继续盯着亮晶晶的天空发呆。
花如锦点头:“也只有一个。”
小豆丁又好奇的问:“那有多少颗星星?”
花如锦想了想:“大概有一个亿,不信你数数。”
“一颗,两颗,三颗......”
不久后,花如锦怀中传来轻盈的呼噜声。
她蹑手蹑脚的抱起小豆丁回到东厢房,将她安置下来后,关上房门寻了把锁径直前往西厢房。
举着油灯在房里搜寻了一圈,才发现程霓霓竟然藏在门后的角落里蜷缩着。
“出来吧,我阿妹睡着了。”
花如锦轻唤了声,见小丫头浑身脏兮兮的,又领着她到厨屋里沐浴后替她寻了身干净的衣裳。
重新回到里间的西厢房中,两人静静坐在床沿边,花如锦审视了她许久才犹疑着开口道:
“你的事情我不能保证一定能够帮到你,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可以替你想想办法。”
程霓霓目光呆滞,沉默着并未说话。
花如锦心知她仍有顾虑,而且又刚刚痛失至亲,也不便再继续追问,转而言道:“那你好生歇息吧,不用害怕,只要老老实实待在这间屋子里不会有人发现你。”
“嗯。”
程霓霓轻应了声。
花如锦这才起身出了门,将房门落锁后回到东厢房躺了下来。
横竖地道的门还在,万一遇到紧急情况再将这丫头送回地道藏起来也来得及。
而且花君年、蔡白薇夫妇向来都是热心肠的,即便真叫他们发现了程霓霓的存在,也不会出去伸张。
想到这里,她抱着睡熟的小豆丁安心的闭上了眼。
第52章 送粮
城西舒家的客堂里,宾客陆续散去,只剩下几位至亲好友留在堂上继续把酒言欢。
舒瑾玄神神秘秘的出现在客堂上,又悄无声息的将正与人相谈甚欢的花家老大花君尧拉到了一旁的偏室里。
舅侄二人坐下身来,舒瑾玄看着醉醺醺的花君尧,先替他倒了杯茶,随后便是开门见山的直入主题:“大舅父,听闻此次岳州洪涝,您去那边换了不少官府盐引的份额回来?”
“是有此事。”
花君尧蹙了蹙眉:“不过表侄你们舒家家大业大,看不上这点蝇头小利。”
“侄子的确是不懂米粮茶盐之道。”
舒瑾玄苦笑着抿了抿嘴,随即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来:“但小舅父也是做这桩生意的,他们如今刚从花家分离出来,大舅父可以带着小舅父一道做这趟生意啊,上千石米粮运往岳州,身边有个自己人总能保险一些。”
说完就将银票强塞到了他手中:“小侄想请大舅父帮个忙,这二百两银票大舅父收好,就请大舅父以您的名义邀小舅父一道前往岳州,到时候换的盐引分给小舅父一些,也好让他们一家趁着这个机会挣个安身立命的银子。”
“你小舅父说起来的确是我们兄弟姊妹里如今最苦的一个。”
想到那缺德的母亲,花君尧沉声叹了口气,并没急着收起银票:
“如今分了家老六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这个做大哥的本该帮帮他,就是瑾玄你也知道他身边没个帮手,以前就是他们夫妇二人小打小闹,眼下你小舅母还得在家照顾几个孩子更是抽不开身,即便我分他几百石米粮他也没法运到岳州啊。”
“所以才要仰仗大舅父了。”
舒瑾玄笑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小袋银子:“这三十两银子就当是给大舅父的辛苦钱,你多帮着操持些,只是到了小舅父跟前不要说漏了嘴,就说是大舅父您替他垫付的本钱。”
“你呀对你小舅父倒是比我们几个更上心。”
花君尧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将银子推了回去:“二百两银票我收下了,侄子有这份心,我一个当大哥的哪能落了下风,我自己再添些,只要他愿意跟着去到时候换回的盐引我与你小舅父各分一半。”
“如此便谢过大舅父了。”
舒瑾玄笑得合不拢嘴,欣喜的拉着花君尧又回到了客堂中继续与众人推杯换盏。
......
次日一大早,花如锦刚从睡梦中醒来,就听到院子外面响起了一阵欢笑声。
仔细一听,这才发现是花君年和蔡白薇夫妇赶早回来了。
她连忙穿上衣服起身,进到院子里,就见夫妇二人满面春风的迎了过来,小沐阳也是笑得一脸灿烂。
“如锦啊,阿父这次接了个大买卖。”
花君年过来拉住她的手激动得情不自禁的说道:“昨夜在你表哥家中,你大伯提及了一桩事,眼下岳州洪涝,城中正缺粮食呢,你大伯从岳州得了批盐引的份额,只要能将粮食运过去,就能换回盐引。”
蔡白薇也高兴的不亦乐乎:“是啊,你大伯这次倒是惦记着你阿父,将这么好的肥差分了些给咱们家,我和你阿父回来的路上算了算,将粮食运过去挣的银子加上盐引售卖后少说也能挣二百两银子,只怕我们靠此都可以买座小些的宅院了。”
“到岳州送粮食?”
花如锦心里忽然犯起了嘀咕。
印象中,那位大伯父花君尧也并不是个热心肠的。
如今北地连年征战,朝廷需要不断的往前线送粮。
为了节省南北运粮开支和避免贪腐现象,朝廷便将运粮和盐引结合起来,只要能将粮食运到北地的商人就能换回些盐引。
以往花君年蔡白薇夫妇就是靠着往北地送粮换些盐引挣点散碎银子。
只是南北运粮周期太长,再换回盐引售卖,遇到盐价波动太大时往往都是亏银子的。
从江陵城到岳州也就一江之隔,来回不过几日的功夫,这怎么算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花君尧怎会想到六房?
她有些不放心的看向花君年、蔡白薇夫妇:“阿父,阿娘,大伯为何无端想让你们去帮着运粮,吕家并不缺人手啊?”
“咳,还不是你大伯在吕家入赘这么多年,此次也是难得的独挑大梁,他想着能够趁着这次机会扬眉吐气,你阿父终究才是他的骨肉兄弟,那上千石粮食运往岳州,没个自家人怎能放心的下。”
蔡白薇满脸堆笑:“所以啊你大伯说了,这次也不用你阿父出本钱,而且还不用我跟着去帮忙,只要你阿父尽心竭力的替他走好这一趟,把粮食顺顺利利的送到就行。”
还有这样的好事?
花如锦总觉得怪怪的。
神思游移间,她忽然想到了那位儒雅表哥。
会不会是这家伙在暗中戳和。
想了想,她郑重其事的对夫妇二人说道:“大伯有此心意已经让人感激不尽,但银子还是得先自己垫上,阿父将窦家的那两百两银子拿去交给大伯,不管是赚是亏这笔银子我们都得认了,至于家里开销阿父不必担心,昨日县里又送了五十两银子的赔偿款,省着些用够用上一阵子了。”
“如锦这话在理。”
花君年觉得女儿越发的有了志气,高兴的欣然点头:“那事不宜迟,我这就拿了银子赶紧去你大伯家商议。”
话落,又笑盈盈的看着姐弟二人:“你们呀就安安心心等着阿父回来,走完这趟差咱们一家的日子就好过了,到时候回来给你们买栋大宅子。”
看着花君年兴匆匆离去,花如锦又仔细盘算了一遍。
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虽然不指着发国难财,可遇上了这样合适的机会也不能错过。
而花君年收拾好衣物和银子也才前脚刚走,花如锦领着花幼恩在院子里刷牙洗脸,就听到蔡白薇的惊叫声忽然传来:
“如锦啊,这枯井边怎么有两只兔子,看上去好像还是刚死不久的?”
花如锦闻声,连忙冲过去看了看,只见蔡白薇一手提着一只又肥又大的兔子,花沐阳一瘸一拐的跟在身边不停的抚摸兔毛。
想到枯井的地道下藏着的两只大蟒,花如锦淡淡的笑了笑:“或许是从哪里窜进来没寻着出去的路一头撞死了吧?”
“哪有这么巧的事。”
蔡白薇自是不信她的鬼话,不停的四处打量。
花如锦又随口敷衍道:“横竖是落在咱们院子里的,阿娘晚些时候做了让幼恩和沐阳尝尝鲜吧。”
至于那丫头的吃饭问题,她得另寻法子。
“倒也是,她们两个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兔肉呢。”
蔡白薇重新露出一脸欣喜,也没再猜疑,自顾自的拎着两只兔子和花沐阳去了厨屋。
花幼恩过来看了眼,瞧着阿姐那怪异的神情,隐隐约约猜到了些端倪,却并未揭穿她。
第53章 下狱
上梁村花家老宅里,孟羽棠在卧房一边替花君煦整理衣服,一边与他窃窃私语道:
“昨夜听老大说,他要和老六去岳州送粮。”
“这种小事你也要过问。”
花君煦没好气的瞥了眼她:“横竖岳丈大人也不想掺和盐引、茶引的事,他就只想守着米行的生意。”
“好几百两银子的利润呢。”
孟羽棠不满的瞪向他:“老大若是做成了这件事从此在吕家就扬眉吐气了,老六也是今时不同往日,鱼入大海彻底没了母亲约束,如果让他挣到了这第一桶金,指不定将来能得意成什么样。”
“总归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母亲狠心将他分了出去,好歹得让他有自食其力的本事。”
花君煦眸光微顿,心里略有不满:“夫人不会是连老六这点活命的银子也要算计吧?他们这次买的米可有不少是从岳父的米行置办的,听说还是高出一成的价格买去的,好歹也是照顾了你孟家生意的。”
“我孟家缺他那三瓜两枣啊。”
孟羽棠一脸愤懑,破口大骂道:“你个没脑子的,老大得意些倒无所谓,不过是个赘婿,你要让老六翻了身,往后再让舒家高看一眼,你要时语怎么办,她大姐当年没了法子只能嫁给了铁匠家,难道你还想让这丫头也嫁个铁匠,让六房踩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花君煦被她凌厉的话音吓得一怔。
孟羽棠继续不满的发泄道:“瑾玄那傻小子这么多年一门心思的扑在如锦那贱丫头身上,如果不能让六房彻底的抬不起头来,他怎会死心?”
想到跟变了个人一样的侄女,花君煦半眯着眼一脸阴沉:“这米粮茶盐那是官府的事,即便你有不满,我区区一个县学的训导能有什么法子。”
“我早已想好了法子。”
孟羽棠突然阴恻恻的笑道:“近来不少商户都在采买米粮送往岳州,即便是我父亲抬高了一成价格,还是有不少人乐此不疲,你入府学的事父亲已经打点有些时日如今该有消息了,今日你正好再去一趟,见见知府大人,顺道就将商贾们往岳州送粮一事与他说说。”
花君煦一脸困惑:“这事知府大人如何去插手?”
“那有何难。”
孟羽棠慢悠悠的从柜子里端出一个匣子,细说道:
“这里是一千两银子,我与父亲早已商议妥当,你只需提一提岳州唐知府与他的过节温大人自会明白,咱们省擢升户部盐运使的名额只有一个,可京察过后这两人都成了最炙手可热的人选,难道温大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治下的百姓去帮扶政敌的州县?”
将匣子包裹好放入他手中,孟羽棠似笑非笑的撇了撇嘴:
“你再与知府大人说说,只要他下令拦住这批粮食,那些米商们囤着这么多米粮一时间便无计可施,我父亲再联合整个米行将米价降低,到时候他们只能折价卖给父亲,总不至于跋山涉水的跑到北边去冒险。”
“明白了。”
花君煦顿时了然于胸,收起银子跟着阴阴的笑道:“还是夫人有远见,我这就去知府衙门。”
......
花如锦在黄柳巷里买了只猫回来养在后院里,借着这个由头将后院关得密不透风的,蔡白薇担心猫儿跑出院子,更怕两个三岁的小豆丁身上沾了猫毛,所以从不让花幼恩、花沐阳去内院。
而最里间的西厢房,花如锦又将一些用不到的东西放进去上锁后顺理成章的就将程霓霓藏在了房中。
每日外出时顺便在黄柳巷买些吃食偷偷带回来趁着没人注意时送给那丫头。
就这样,连着过了好些日子蔡白薇和两个小豆丁也没察觉到花如锦在内院里藏了人。
即便是每日清晨在院子里发现了野鸡、野兔之类的猎物,蔡白薇虽然心里渐渐生出疑惑,可终究是没寻着具体原因,也没去细究。
而且,她心里装着更为忧心的事:
孩子父亲出去已经十来日了一直没有消息。
眼看着进入了八月,蔡白薇越发的担心起来。
这日一大早,一家人在凉棚里吃过朝食,蔡白薇便急着对花如锦吩咐道:“如锦,你阿爹还没回来,我怕是出了事情,今日你在家好好看着弟弟妹妹,我外出打听打听情况。”
“不应该吧。”
花如锦若有所思的回道。
她这些日子一直在苦心研读《大业律》,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极少关心外面的事情。
但花君年送粮这事该是十拿九稳的。
毕竟是官府倡导下的一种赈灾活动,即便是山匪也没人敢如此顶风作案去劫掠一支上千人的赈灾船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