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从江陵城到岳州并不远,两处的江段上向来太平,印象中并没有听闻过有水匪悍匪之类的。
难道是官府有人故意为难这支船队?
可谁会如此愚蠢的去和朝廷作对呢?
岳州八县近百万人都等着各地的粮食运往解燃眉之急呀。
她有些想不通。
正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蔡白薇连忙去开门,就见舒瑾玄领着位少年郎君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不好了,六婶,我阿父和六叔被扣押在了邻县江安县的巡检司衙门了,还有不少人与官府冲突时皆被下了狱,上十万石的粮食一起扣在了楚江江面上。”
“扣在了巡检司?”
听到这话,蔡白薇险些吓晕了过去:“那巡检司衙门堪比人间活阎罗,落到他们手里哪能有个好。”
花如锦连忙将她搀扶住,瞟眼看了看说话之人,正是原主三伯花君桥的遗腹子花闵泽,被花君尧收养在吕家,比自己年长两岁。
也是吕家几个子嗣里唯一姓花的。
论起来还得唤他一声堂哥。
她先搀扶着蔡白薇到凉棚里坐下,之后吩咐表兄弟二人一同落座。
待得几人坐下身来,花如锦这才不紧不慢的问道:“因何如此,既不缺公文路引,也是合法合规的买卖,巡检司为何阻拦?”
“听说是温毓鸣临时下的令,说是不允许荆州府的粮食外运。”
舒瑾玄直至此刻都是一头雾水。
看着忧心忡忡的母女几人,他连忙安慰道:“小舅母,表妹,你们不用着急,大舅母已经在和所有涉事米商家属联络,准备请讼师写诉状到衙门告状。”
顿了顿,他忽的露出一脸颓丧:“只是我知言表哥去了省城,另外两位有名些的讼师又不肯得罪知府,怕是只能请贺家小姐出面了。”
“可贺家小姐开口就要五千两银子的润笔费才肯帮写这纸诉状。”
花闵泽清俊的面容上满是苦意:“就算我阿娘愿意凑这笔银子,其余米商不见得拿得出这许多银子,毕竟这趟去岳州各家顶多也就几百两银子的利润。”
听着这话,蔡白薇脸色变得更加焦急难看。
而花如锦却缓缓陷入了沉思当中。
第54章 借兵
关于贺诗音的名头,花如锦脑海里倒是有些记忆,据说是位颇为传奇的人物,凭着一己之力自成豪门,被列为大业朝四大才女之一。
也是江陵城里唯一会替人些诉状且从无被驳回先例的女讼师。
只不过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坐地起价,多多少少有些不讲规矩了。
“贺小姐趁人之危实在是有辱她向来的清名,我已经差人去省城通知表哥了。”
舒瑾玄耐心的安抚着蔡白薇:“实在不行,我先替大家垫付了这笔银子,横竖也得先把人捞出来。”
花如锦目光沉稳的看向花闵泽:“大伯母和米商们现在在何处?”
花闵泽连忙回道:“阿娘听说米商们都去县衙了,也到县衙去寻他们了。”
“这事县衙管不到,是州府的事情。”
花如锦又思忖着看向舒瑾玄:“事态紧急,眼下写诉状递上去并不是可行的法子,即便叶公子有意相帮,将诉状一层一层的传到州府,等到有了结果,且不说岳州百姓等不起,楚江上那么多粮食也不能一直搁置在江面上。”
舒瑾玄赶忙问道:“表妹有何法子?”
“我们先去县衙寻大伯母和那些米商。”
花如锦随即起身,对两个小豆丁叮嘱道:“你们在家好好照顾阿娘,我去去就回,不许乱跑。”
蔡白薇却有些不放心:“如锦......”
“阿娘不用担心,我定会想办法将阿父救出来的。”
话落,花如锦就随着表兄弟二人一道出了院子,匆匆赶往县衙。
日上三竿,随着阵阵秋风袭来,江陵城里渐渐有了凉意。
彼时的江陵城县衙门口早已人满为患,各处受困的米商家属全部聚集到了此处。
过来揽活写诉状的讼师们闻听是与岳州运粮一事有关,不等人们详说拔腿就跑。
米商们没了法子,只得继续围堵县衙。
典史陆修远领着差役们在衙门口拼命苦劝,却没人肯散去,反而是人越聚越多。
花如锦刚下马车,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寻到了大伯母吕禾的身影。
她连忙朝着人群中挤了进去。
看到侄女过来,吕禾焦头烂额的硬挤出一抹笑意:“如锦,你来啦。”
“大伯母,怎么样了?”
花如锦先是问道。
“大家都来半天了,并未见着知县大人。”
吕禾紧皱着眉头:“本想来同大家伙商议凑银子,可听说贺家小姐已经改了口,现在要八千两银子。”
“又涨啦?”
“咳,五千两银子你大伯母我都难以凑齐,更别说是八千两了,她这是拐着弯不想趟这趟浑水。”
听着吕禾满腹抱怨,花如锦心里也是暗暗苦笑:
谁没事愿意得罪官府,除非给的银子值得她愿意为此冒险。
“咱们不去求她了,直接去知府衙门。”
花如锦劝说完吕禾,又连忙大声对众人喊道:“各位听我一言,人是江安县的巡检司扣押的,叶知县也管不了这件事情,我们只能去知府衙门,免得惹怒了叶知县,他再以聚众闹事将大家下狱,得不偿失。”
有人听着却是一脸愤懑:“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到县衙来求个公道都要被扣上聚众闹事的罪名,若是直接去州府衙门那罪责不是更重,有什么两样。”
“当然不一样。”
花如锦义正言辞的回道:“叶知县是江陵城的知县,既管不了岳州的事也管不了江安县的事,咱们唯有去州府。”
凤眸微顿,她语气凝重的缓缓吐出几个字:“我们去州府衙门为岳州百姓请命。”
听到这话,不远处的茶楼上,缓缓响起一阵欣慰的说话声:“总算是来了位明白人。”
汀安见公子感动得热泪盈眶的,连忙问道:“公子,那我们现下如何?”
“哎哟,风大,眼睛里进沙子了。”
叶成帏揉了揉一双黑眸,态度果决的起身:“回县衙。”
随后,面色从容的领着汀安下了茶楼。
刚一露面,就见纷纷攘攘的人群围了上来,不停央求:“知县大人,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叶成帏被差役们护着,却不动声色的往里走,径直走到花如锦跟前,与她四目相对着淡淡一笑:“你有几成把握能够说服温知府放行?”
花如锦拧眉苦思:“如果温知府是个聪明人,我想有七成把握。”
“好,那本县再替你添上两成,咱们就用这九成把握去赌他的一时糊涂。”
叶成帏随即吩咐差役牵来马匹纵身上马,带着百姓们浩浩荡荡的奔赴知府衙门。
......
城北荆州府知府衙内,温毓鸣正端坐在茶室里悠哉惬意的品着今年的新茶。
师爷穆贤立在一旁,恭敬的候着。
“要说花家这位二爷倒是个聪明眼尖的,若不是他及时提醒,本府还真让那群贱民将粮食运往了岳州,便宜了唐季那老东西。”
想到岳州此时的情形,温毓鸣一脸的幸灾乐祸。
“大人,可我担心会生出乱子。”
师爷穆贤在一旁提醒道:“这几日我听说孟家的米行已经开始降价收买前阵子米商们囤积的米粮了。”
“如此正好可以不用出力还能狠狠的赚上一笔银子,横竖咱们江陵城最不缺的就是粮食。”
温毓鸣慢悠悠的摸着隆起的肚腹,一脸得意:“等着这次事情结束,就将花君煦接到府学来,我看此人早晚能堪大用。”
师爷穆贤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可具体的又说不上来。
正迟疑间,忽听差役入门来报:“启禀知府大人,叶知县领着不少百姓到了府衙门前,卑职瞧着不对劲,怕是要出大事。”
“叶成帏?”
温毓鸣面色一紧,连忙起身:“出去看看。”
几人刚走出府衙大院,就见远远望不到尽头的江陵城百姓将四下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领头之人正是新任知县叶成帏。
“叶知县,你这是何意呀,莫非是为了商户们运粮到岳州一事而来?”
温毓鸣不满的责问道。
“知府大人多虑了。”
叶成帏不慌不忙的跃下马来,走到温毓鸣跟前,拱手肃声道:“下官是来州府向知府大人借兵的。”
“借兵?”
温毓鸣吓得眉间一凛,心慌意乱的四处打量:“可是哪里有敌情?”
“只怕快了。”
叶成帏明眸闪烁着,直指围观的百姓:“我江陵城县衙这两日被围得水泄不通,那楚江上更是有上十万石粮食和上千的民夫等着拔锚起航,为恐惹来大祸,下官恳请知府大人提早派兵镇压,以免乱民暴动。”
第55章 知府衙门三连问
听了叶成帏的话,温毓鸣再看向四处蠢蠢欲动的百姓,只觉草木皆兵,身形颤颤巍巍的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可还未来得及搭话,便见门口所有百姓立时跪了下去:“还请知府大人为我等做主,为岳州受难的百姓做主,让赈灾粮食早些送往巴陵县。”
“咱荆州府地少民稀,每年所产粮食连自己个儿都养不活,如何能运到岳州府去。”
温毓鸣脸不红心不跳的敷衍道:“你们也该体谅体谅本府的难处,本府身为六县两散州的父母官,得为全府上下上百万军民的生计着想,你们都将粮食运到了岳州,万一荆州府闹出饥荒本府如何向大家交代,又如何向朝廷交代?”
静默片刻,他又接着劝道:“大家都散了吧,这个时候咱们也只能各扫门前雪,顾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至于江南的饥荒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自有省府和朝廷想办法,哪能让咱们江北的百姓跟着南辕北辙的运粮。”
花如锦本还在想着叶成帏刚才那番话,听到温毓鸣冠冕堂皇的劝诫,便顺势站了出来:
“各国纷争尚有移民移粟,天朝一统何分江南江北。”
直面温毓鸣,花如锦不卑不亢的质问道:“民女斗胆一问,岳州知府为稳物价平民心,才以盐、茶引置换各地粮食,一来是想为朝廷减轻赈灾负担,再则也是为了解决岳州的燃眉之急,可知府大人却下令禁止荆州府各县米商运粮入岳州,一旦闹出更大的饥荒,大批难民涌入荆州府,知府大人安置还是不安置?”
温毓鸣听得神色一震,顿时陷入沉思。
花如锦气定神闲的继续道:“民女再问,岳州各地眼下无米可供,身为兄弟之城,荆州府与岳州府跨江而望,相隔最近,岳州若有不良米商囤积居奇,故意哄抬物价,引起大范围暴动,岳州知府得知温大人故意不施援手,置岳州百万军民于水火而不顾,上奏弹劾温大人,温大人觉得陛下会不会问罪严惩于您?”
温毓鸣冷静的面容上渐渐现出恐慌。
他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唐季那老东西正愁着寻不到自己的把柄,岳州若真闹出饥荒饿死了人还不得将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而在前来的路上,花如锦听花闵泽说花君尧在孟家采买米粮时孟家米行故意上涨了一成米价,如今又开始低了两成的价格收购米粮,心里大致便猜到了是谁在从中作梗。
她眸光深邃的望了眼躲在人群中看热闹的孟老员外和花君煦,目光流转间再次坚毅的看回一脸苦思的温毓鸣:
“温大人向来高瞻远瞩,民女觉得凭着知府大人的智慧定是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利害,民女第三问,究竟是何人与大人有着如此深仇大恨,想置大人于万劫不复之地?”
听到这里,温毓鸣终于抬起头来,满腔愤怒的在人群中搜寻着孟家老员外和花君煦翁婿二人的身影。
“眼下秋收在即,江陵城米价出现严重波动,折价厉害,可见荆州府的粮食是供过于求,如此只会导致所有米商跟着降价售卖,若是让米商们都赔了银子,往后的江陵城还有谁去外面转运米粮为百姓谋福为大人分忧?”
花如锦再次调转目光,饶有深意的看向人群中的花君煦和孟老员外:“又或者让一家独大,控制了江陵城的米价,官府再如何稳定民心。”
一席话下来,当即就让温毓鸣心中有了决断,连忙朝着人群中大喊道:“传本府令,立刻放粮南下,沿江上下各处巡检司衙门全力护送荆州府粮队前往岳州,若有闪失本府严惩不贷。”
话落,便立即视向孟员外和花君煦翁婿二人,勃然大怒的吼道:“孟言礼,你身为江陵城米行行会的堂主,这次若我荆州府的米价再有半点波动本府抄你满门。”
“知府大人,这事并不关乎老朽啊。”
孟言礼吓得惊慌失措的匍匐上来,极力恳求道:“知府大人开了这条门路,江陵城的米粮定会供不应求,草民即便是倾家荡产也难以应付整个江陵城的百姓啊。”
“那是你米行的事,与本府无关。”
温毓鸣目色凌厉的瞪着孟言礼:“自今日起,你米行的米价便是我荆州府的米价,若敢上抬本分,有你好看。”
训斥完孟言礼,这才慢调不吝的看向正瑟瑟发抖的花君煦:“花训导,看来你对本府颇有不满啊,就老老实实的滚回县学去吧,这府学的门槛你也不必再惦记了。”
“知府......”
花君煦央求的话未出口,温毓鸣就已领着师爷穆贤愤怒的拂袖回了府衙之中。
翁婿二人也只好哑巴吃黄连,一脸落寞的藏进人群中灰头土脸的悄然离去。
人群中欢呼雀跃的声音立时响起,都围在花如锦身前不停答谢道:“多谢花小姐替我们保住了生路。”
吕禾也未想到平日里名不见经传的侄女凭着只言片语就说服了堂堂一州知府放行,还命人专程护送,这可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惊讶感动之余,她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挪银票来递到花如锦手上:“如锦呀,这是伯母和大家凑来的三千两银子,看样子贺家小姐是挣不上了,八千两伯母实在是凑不上,这些呀你就勉为其难的收下吧。”
“大伯母客气了,本也是你好心想帮着我们一家,如今出了事我自该挺身而出略尽绵薄之力。”
花如锦回话的同时,却不忘偷偷打量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舒瑾玄。
舒瑾玄却是暗暗叫苦:本想着帮扶小舅父一把,不曾想险些害他陷入牢狱之灾。
若不是表妹说服了温毓鸣,往后自己怕真是要悔恨终生了。
想到这里,他满目钦佩的默默瞥了眼花如锦。
“花小姐,你就收下这些银票吧,横竖也是你的本事,如果没有你,咱们还不知道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