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啦,你定要为草民做主啊,草民叔父死得冤啦,韩春那天杀的害死我叔父却蒙骗我说叔父出门远游,都三年啦,没曾想他老人家早已惨遭毒手,如今留下年幼弱子无依无靠,还请大人公判,让韩家赔偿我张家,也好让草民这堂弟有个活命的银子。”
“大胆张修,你不依律呈递诉状入衙,却在闹市中击鼓扰民,眼里可有王法。”
县丞唐浩然听得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朝着堂中差役们挥手道:“来人啦,拖下去将这藐视公堂的刁民重打五十大板,再行问话。”
“免了吧。”
叶成帏双眸一直不动声色的紧盯着喊冤之人:“我朝有律例,若遇大贪大恶、奇冤异惨,可直击路鼓鸣冤,即便是越级上告也皆可恕无罪。”
“大人......”
唐浩然露出一脸焦虑,小声嘀咕道:“倘若人人如此,往后这县衙哪还有安生日子,还是......”
叶成帏挥手将他打住:“他痛失至亲,情有可原。”
只是让他感到纳闷的是,这张修大老远的跑来击鼓鸣冤,既不急着去确认叔父张沅的尸体,也不讨要尸体安葬,却仅是索要赔偿。
这可不像至亲骨肉能做得出来的事。
第58章 好骗的知县
叶成帏一边审视着堂下诚惶诚恐的张修和小娃子,一边向典史陆修远挥手。
待得陆修远靠到跟前,他才小声询问道:“这张修果真是张沅的子侄?”
“的确如此。”
陆修远悄声答道:“下官已去茂远村核实过,张沅身前确实有这样一位侄子,一直住在老宅,但时不时的会去村子里探望张沅,茂远村所有村民都认得他。”
说着,又审视了眼堂下默默啼哭的小娃,蹙眉道:“至于这位小公子,下官就不清楚了,据茂远村村民交代,张沅生前并未提及过家中子嗣的情况。”
“如此说来,张沅并非茂远村人?”
叶成帏质问道。
“是前些年搬到茂远村的,因茂远村离着县城近方便做生意。”
陆修远答道:“而且张沅和凶犯韩春一家的关系处的还不错。”
“既是不错,韩春为何要杀害张沅?”
叶成帏又问。
陆修远再回:“据韩春交代,是因为当年发生了些口舌,过失杀人。”
“原来如此。”
叶成帏狐疑着点了点头。
虽说衙中官员皆认定韩春是请了高人指点,故意藏起张沅人头,又在口供中只说是过失杀人,可他仍觉得此案有太多蹊跷。
既然他已经承认是过失杀人,又何故将人头颅藏了起来。
而这堂兄弟二人的行为更是让他觉得怪异。
想了想,他重整思绪,定定的看向张修兄弟,故意试探道:“张修,你叔父已死,那韩春也并非蓄意谋杀,而是过失杀人,你看这样可好,本县将韩春放了,让韩家设法筹措一笔银子赔给张家,你觉得本县如此判决如何?”
“大......”
张修陷入犹疑。
其余人也是一脸惊讶,就差直骂狗官。
“请正面回答本县的问题。”
叶成帏沉下脸,催促道。
并未在意旁人的眼光。
张修吓得一怔,迟疑着点了点头:“也好。”
抬头目色凝重的看了眼公堂上,这才娓娓细说道:
“草民听说韩家并不富裕,若是将韩春给杀了,韩家怕是再拿不出银子,叔父当年刚搬到茂远村韩家兄弟几人还帮过他不少,想来韩春确实不是有意杀害叔父,草民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叔父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总不能为了一时之恨让草民这堂弟彻底没了盼头。”
“了然,了然。”
叶成帏拧眉颔首。
倒真是个为了钱财可以忘乎所有的。
一番猜疑之后,又若有所思的看向他身旁啼哭的小奶娃:“小公子可认同你兄长的说法?”
那小家伙脸上脏兮兮的,一边抹着干巴巴的几滴眼泪一边抬眼环顾众人。
与张修面面相觑几秒之后,他才转过脸来面向公堂定定的答道:“大人,我听我堂兄的。”
“甚好。”
叶成帏抿唇苦笑:“那你们兄弟二人准备向韩家索赔多少银子?”
“三......三百两吧。”
张修小心翼翼的打量了眼叶成帏:“我这堂弟刚满五岁,往后还得念书,娶妻生子,那衣食住行加上将来下聘的聘礼、修建新宅之类的,少说也得这个数。”
叶成帏和所有人听着直蹙眉:就差给这小娃子养老送终了。
张修觉得自己解释得不够细致,又补说道:“各位大人,那韩家有三兄弟,一家凑一百两银子保一条人命不过分吧?”
“嘿,张修,你今日到底是替你叔父讨还公道还是找人勒索银子来的?”
唐浩然气得脸色发白,勃然大怒道。
叶成帏却语气淡淡的抬了抬手:“的确不过分,本县会亲自去与韩家商议,你们兄弟二人回去等消息吧。”
说罢,径直起身转入内堂。
陆修远紧随其后,总觉得知县今日判案判得有些离谱,哪有杀了人只用赔银子了事的。
照此下去,以后哪还有什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一说,不就成了富人家拿钱杀人泄愤的一种方式了。
他正要开口劝说,叶成帏却冷冷的丢出几个字:“备马,去茂远村。”
......
花如锦领着一家人在城南逛了两个时辰,整个江陵城下午都是闹哄哄的,全赶着去孟家的米行抢米。
舒瑾玄瞧着有些不对劲,拉着个路人便问:“兄台,莫非你们都是赶着买米去岳州赈灾?”
“赈什么灾呀,今日孟家米行米价比平日里低上两成,咱得多抢些回去囤着。”
那人说完掰开他的手拔腿就跑,生怕赶不上趟。
“照此下去,只怕孟家的米行果真是要倾家荡产了。”
舒瑾玄弱弱的打量了眼花如锦,面上看似有些同情孟家的遭遇,心里却是一阵暗喜。
二房那舅母这次跌了这么大跟头,总没心思再想着来为难表妹了。
听着四处的吵闹声,花如锦只是面无表情的挽着蔡白薇和小豆丁走走停停的逛街,看到好看的衣料、首饰便进去转转。
横竖这是孟家父女自讨苦吃,并不值得同情。
在成衣铺里给一家五口一人买了几身衣料,又添了几件首饰,补了些胭脂,眼看着斜阳西下,这才前往江边的金湖楼。
此间酒楼与江陵城城南外郭最负盛名的其余四大酒楼皆为官建民营,但与别处不同的是,金湖楼里虽也招揽了些歌女琴师,却都是些卖艺不卖身的。
因此,此处不再只是男子们谈笑风生的所在,也是有钱有闲的富家女子常来消遣听曲的清流之处。
几人刚到门口,就见位年轻公子领着个半大点的小娃娃春风满面的往里走。
年轻公子一边走还一边高兴的夸赞着跟前的小娃娃:“你今日表现得不错,我要好好犒劳犒劳你,只是下次再去公堂你得哭的再真切些,那位知县大人是新来的,瞧着就是个愣头青好蒙骗,可我发觉他身边的县丞怕是个老狐狸不好蒙混过关,得谨慎些。”
小娃娃听后连忙顺从着点了点头。
二人发觉身后跟着的花如锦、舒瑾玄一行人,立刻住了嘴,低下头去大步流星的进了酒楼。
花如锦听着却是一阵纳闷:
我怎么没觉得新来的知县大人是个好蒙骗的?
难道姓叶的仅是与我锱铢必较,只将我的事情处处留意得过细,处处充满戒备?
看了眼一大一小消失的方向,花如锦突然蹙起了眉头。
蔡白薇也听出了些端倪:“刚才那两人好像是在议论叶公子吧?”
“想来是去公堂得了便宜还卖乖。”
舒瑾玄叹了口气:“叶公子初上任,难以事事明察秋毫,而且我瞧着这两人也不至于瞒着官府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毕竟那个小的就是个几岁的孩子。”
“或许吧。”
花如锦也未再计较此事,抱起小沐阳就往里走:“我们也进去吧。”
一进门,案桌边就摆了许多刚做好的菜品,香喷喷的味道馋得两个小豆丁口水直流。
花幼恩指着桌案上正冒着热气的大猪肘子就喊:“阿娘,阿娘,我要吃那个。”
蔡白薇急得连忙阻拦小豆丁不安分的小手:“那是看菜,不能吃。”
“是,待会我们让店家给你两做一份。”
花如锦也跟着附和道。
印象中,这年头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凡是置办宴席都保留着看菜看宴的习俗。
大多数食肆里虽然在门口挂了木牌刻的食单,但也预先备了些看菜以便食客们对各类菜品一目了然。
第59章 指条明路
安抚好小豆丁,花如锦正随意打量着桌案上摆放的看菜,便见酒楼里一位身着红衣的中年女子迎面走了出来,脸色半忧半喜的朝着舒瑾玄喊道:“哟,是舒家二公子来啦,我这就让台子上唱曲的姑娘们撤了去。”
“倒也不必。”
舒瑾玄轻瞥了眼花如锦,知她喜欢听曲,从怀里掏出两锭五两的银子抛到中年女子手中:“今日家有喜事,让她们唱吧,只唱些欢快的就好。”
花如锦顺眼瞧去,便见最里面红绸帐子下抱着琵琶正要起身的女子又重新坐了下来。
蔡白薇瞧着表侄随手就是十两银子给了酒楼掌柜,一脸心疼的劝道:“瑾玄,咱们来吃顿饭就好,不听什么曲,别糟蹋了银子。”
“哎哟,好姐姐,我看你怕是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难得出来一次,自然是要吃得开心才好。”
红衣掌柜最是清楚舒家二公子的脾气,平日里就只喜欢自家酒楼的菜肴,却不爱听曲,每次来都是多给五两银子打发姑娘们停了手里的活。
如此姑娘们赚了银子又能偷懒自是开心,却让自己和其他食客们苦不堪言。
难得他今日多给了银子还不影响酒楼其他食客,掌柜的搀着蔡白薇便笑眯眯的说道:“难得舒二公子今日这般赏脸,我呀送你们一个四季彩。”
话落,搀着蔡白薇一边往里走一边朝店小二欣喜的大喊:“百味鲈鱼羹,鹅鸭排蒸,清炖甲鱼,炮羔羊各一份。”
听着几道硬菜名,花如锦再看着面前的菜品,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儒雅表哥怕又是变着法子再替自己省银子。
舒瑾玄却沾沾自喜的朝她们姐弟二人笑道:“没办法,表哥这人缘走到哪里都是如此。”
听着这话,花如锦暗暗的环顾了遍四周,只见一道道怪异的眼神正紧盯着儒雅表哥,似乎都跟遇到瘟神一样厌弃。
她连忙收回目光,露出尴尬的笑意:“自然如此,表哥不光人缘好,运气也挺好。”
想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钞能力。
一顿饭的功夫就造了堂堂一县知县一月的俸禄。
而且还不让别人听曲看美女。
花如锦只好随意点了两道时令菜和小豆丁们想吃的猪肘子,又点了两条烤鱼让小二打包,随后才不紧不慢的跟着儒雅表哥往里走。
想着他这特立独行的性子,又不忘叮嘱道:“我觉得表哥往后还是不要再来这家酒楼。”
“哦?这是为何”
舒瑾玄表示十分不解:“这家掌柜可是很喜欢你表哥我光顾,每次临走时都要好生叮嘱我记得常来。”
“她呀对谁都这样说。”
花如锦一脸苦笑。
二人正说着话,忽见两道人影急匆匆的就从身边溜了出去。
“咦,这不是刚进来那两人嘛,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舒瑾玄纳闷的转过头,看向一大一小消失的身影。
花如锦扭头望去,只见方才那年轻公子抱起小孩拔腿就跑,鬼鬼祟祟的,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是何故?”
舒瑾玄紧捏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想必这次真的是因为表哥你的人缘吧。”
花如锦狐疑道。
近来发生的事真是越发古怪,家里还藏着个让人看不透的小丫头,眼前又遇到这举止怪异的两人。
只怕,他们果真是蒙骗了叶成帏什么。
......
城外五里的茂远村中,叶成帏领着汀安、陆修远和几名差役缓缓扣响了韩家的门。
出来开门的是韩春的弟弟韩秋、韩冬。
见到县衙官差,兄弟二人都是一脸惶恐和不安。
“各位大人......”
两兄弟还未来得及说话,陆修远就挥手将二人打住:“今日知县大人亲来问话,你们兄弟定要如实交代,不得有半点隐瞒。”
“是。”
两人垂头丧气的回道。
叶成帏目色冰冷的打量了眼兄弟二人,慢悠悠的走到院里一把破败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思忖片刻后,才沉声说道:“你们兄长在狱中已经供认不讳,亲口承认是他杀了张沅,但本县觉得他并非杀人凶手。”
听到这话,韩秋、韩冬小心翼翼的抬眸面面相觑了一眼。
“说吧,他为何要主动认罪?”
叶成帏意味深长的打量了眼一旁站着的陆修远,警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陆修远看着心里一凛,默默的低下了头去。
“大人......”
韩秋、韩冬迟疑着正要开口,叶成帏又厉声强调道:“本县今日问且只问一次,你们兄长的性命只在你们兄弟二人一念之间。”
“大人。”
老二韩秋咬牙开口道:“我们兄弟三人那日去张沅家中探望,一进门张沅就死在了家中,还被人割去了头颅,屋子里也是乱糟糟的,肯定是遭了贼,若报官必定会被认定是我们兄弟三人劫财杀人,我们不得已只好去向顾朗熙请教,他给我们出了主意,叫我们将尸体运到窦家,之后谎称张沅外出远游了。”
“如今东窗事发,韩春为了不让你们兄弟二人受连累,所以就自己扛下了这份莫须有的重罪?”
叶成帏冷幽幽的看紧韩秋、韩冬。
兄弟两都惭愧的低下了头去。
“糊涂。”
叶成帏没好气的斥道:“他自己都不知道尸首头颅去了何处,很显然是被屈打成招,这江陵城巧嘴无数,做兄弟的,你们也不知道请人为他辩护替他讨还公道,眼睁睁看着自家骨肉兄弟被人冤死?”
“大人啦。”
兄弟二人皆是声泪俱下:“如果有法子,草民怎甘心让兄长含冤而死,自打兄长入狱后老母亲都快哭瞎了双眼。”
韩秋声音颤抖的如实禀道:“恕草民斗胆冒犯,自古衙门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更别说江陵城这些讼师都是只会吸人鲜血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