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白薇此时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本以为女儿说的客人果真是来家里做客的,不曾想竟是来求着女儿上公堂的苦主。
她一脸讪讪的看向女儿,俨然不知如何应对。
花如锦上前将银子塞回韩冬手中,笑着应道:“倒不必急着银子的事,眼下救出你兄长才是头等大事。”
又低头瞥了眼两个小豆丁,她弯下身来揉着他们的小脸蛋,轻声叮嘱道:“在家陪着阿娘等我回来。”
花沐阳担心阿姐会再出事,依依不舍的抱着她不肯松开。
儒雅表哥见状,连忙凑了过来,温声安抚道:“沐阳,你阿姐今日是替别人鸣冤诉苦的,不会有事。”
随后又看向忐忑不安的蔡白薇,笑着说道:“小舅母,待会小侄领着你和幼恩、沐阳一道去县衙。”
今日是表妹第一次上公堂,不仅对于她,对于整个江陵城都是件极为震撼之事。
第一次有女子上公堂替人辩护,只怕得引来万众瞩目。
想着前些日子对表妹的承诺,他要亲自过去为表妹打气助威。
听了舒瑾玄的话,蔡白薇和两个小豆丁终于舒了口气,目送着花如锦坐入官府的轿子,这才关好院门随着舒瑾玄坐上马车一道往县衙行去。
而地道中,老乞丐也领着程霓霓乔装打扮一番后悄无声息的混进了前往县衙看热闹的人群里。
......
日头渐渐升起,江陵城的县衙内,县官和小吏们未至,衙外却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得知今日有女讼师前来为罪徒诉讼,大家除了感到新奇之余也开始不约而同的凑在一堆小声议论了起来:
“听说今日为那韩家大郎诉讼的正是昨日在州府衙门与知府大人顶撞的花家小姐,此人一个弱女子倒是有几分本事,只言片语就令知府大人改了政令。”
“不过就是个寡妇罢了,怕是救父心切急中生智,误打误撞戳中了知府大人的心坎,算不得什么真本事,今日这桩案子可是棘手得很,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够经手得来的,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怕是那韩家兄弟脑子里进了水,江陵城里赫赫有名的讼师不在少数,史公子、颜公子更是去过省城布政衙门的,这种大案也只有他们方能扭转乾坤。”
......
随着一道清冷的身影渐渐步入公堂,周围的窃窃议论声骤然停歇了下去,都回神静静的凝视着公堂之上。
叶成帏身着一身大红色官袍,稳稳端坐于公堂之上,气定神闲的优雅姿态顿时惹来一群女子的瞩目:
“叶公子真是人中龙凤,不仅仪表堂堂,更是才华横溢,刚来县里月余就已查清许多悬案,实在是了不得。”
“听说还未娶亲,姐姐可得抓紧了。”
“切,你就别想了,据说叶家和咱们县里那位鼎鼎大名的诗音小姐颇有渊源,近来县里都在传,说是叶家老夫人准备让诗音小姐做儿媳呢。”
听到这话,女子们皆是一脸黯然。
县丞唐浩然看了眼衙外乌压压的人群,又悄无声息的扭头瞥了眼神色肃然的叶成帏,随即高喊道:“带人犯韩春及辩护讼师上堂。”
在大堂里等了许久的张修,本以为今日是来县衙领银子的,听着周围的议论,开始察觉到了些不对劲。
他眼神飘忽不定的打量四方,随后略显慌乱的看向一脸严肃的叶成帏,急声问道:“大人,韩家赔偿的银子可否筹措妥当?”
“不急。”
叶成帏唇角微勾,露出漫不经心的冷笑。
星眸微微闪烁间,正紧盯着走进公堂的花如锦和韩家兄弟。
“大人,吾兄冤枉,恳请大人为吾兄长做主。”
韩冬瞥了眼身侧匍匐在地,被打得面目全非的韩春,顿时心痛不已,手里高举着诉状的同时,眼里的热泪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一派胡言,你兄长自己对杀人事实供认不讳,何来的冤枉一说?”
唐浩然恶狠狠的瞪了眼韩冬,再看向堂下岿然屹立的花如锦时,心里经不住犯起了嘀咕。
方才得知韩家请了讼师前来,没曾想竟是花家的小寡妇。
也不知知县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明明一起简单的杀人案,非要如此折腾,如今还让一个女子,又是个寡妇上公堂来,简直就是玷污公堂的神圣威严。
他不好明着责问知县大人,而是带着些严肃的语气凑到叶成帏耳边小声询问道:“大人,莫非韩家请的讼师就是这位花家小姐?”
叶成帏对县丞这番饶有深意的提问置若罔闻,仅朝着主簿窦以恒招了招手,示意他接来状纸随意打量了眼。
看着状纸上赫然映着的八个大字,随即露出欣慰的笑意。
慢悠悠的看回花如锦和韩家兄弟,叶成帏语气淡淡道:“唐县丞所言不假,韩春的确是自行招认了杀害张沅的事实,花家小姐今日敢挺身而出踏上公堂,想必另有见解,不妨一说?”
未等花如锦开口,张修抬眼看了看身旁这张熟悉的面孔,顿时表现出一脸惊愕:
这不正是昨日那金湖楼遇到的那女子吗?
吓得他诚惶诚恐的连忙阻拦:“大人,草民抗议。”
随后,指了指花如锦,愤懑不已的说道:“哪有女子上公堂替人诉讼的。”
第67章 公堂对质
叶成帏不紧不慢的拿起伏案上惊堂木定睛细看了眼,语声缓缓问道:“我朝律法可有规定,女子不能上公堂?”
“这......”
众人面面相觑着,皆是一脸哑然。
陆修远沉思片刻,若有所思的开口道:“并无此律法条例,而且京中尚有先例可依,大业朝四大才女之首季云初就曾多次入过大理寺,还在三堂会审时替受冤者申诉,一举扭转乾坤替冤者洗清嫌疑,因此名扬四海,连陛下都曾褒奖过此女的胆识和才学。”
“既然京中尚能包容万事万物,我江陵城乃天子治下为何不能海纳百川?”
叶成帏面向众人,沉声说道:“诉讼在理不在人,倘若花小姐能够替冤者洗清罪责,替受害者讨还公道,为众人解惑,更能为本县分忧,本县为何要拘小节而失大体?”
话落,便端视着花如锦,义正言辞道:“花小姐今日不必有所介怀,可放心直言。”
“多谢知县大人。”
他这番魄力倒是让花如锦更加有了底气,目光灼灼的紧盯着张修兄弟,冷冷的笑道:
“张公子果真是觉得我一介女子不堪与你辩论还是害怕我戳穿了你的阴谋?”
张修一脸不屑,傲慢的撇了撇嘴:“我有什么阴谋,花小姐,你可不要信口开河。”
话落,便转向叶成帏,颇为气闷的说道:“恳请大人赐还叔父尸体归乡安葬,这韩家毫无悔过诚意,又拿不出银子,草民不要也罢,就请大人立即让凶手伏法,为叔父讨还公道。”
随后,暗暗的瞥了眼一旁的小童,那小童便痛声大哭起来:“阿父,你死的好惨啦,呜呜呜呜。”
“张公子还真是好本事,你让这小童哭他便哭,想来你让他唤谁一声阿父他就得唤谁一声阿父吧?”
花如锦冷眼盯着兄弟二人,哪里看不出是在做戏。
张修立时勃然大怒:“花小姐此话何意,幼弟痛失至亲,难免伤心,他有何过错?”
“为亲者伤心落泪乃人之常情,就怕二位的这番真情来得太迟了些。”
花如锦拧眉叹道:“听说二位昨日就来到了县衙击鼓鸣冤,为何昨日未曾想着认尸,反倒是今日韩家来了人才临时改意,要回令叔父的尸首?”
张修据理力争道:“我自然是想先筹措些回乡的盘缠,能够更好的安顿叔父的后事。”
“令叔父失踪三年,连官府都不敢判定此案,你们从外乡赶来不过是道听途说,如何就直接认定那具尸体乃令叔父的?”
花如锦目如刀锋的直视向他:“除非你早就知道令叔父死在了三年前。”
“胡说八道。”
张修现出一脸委屈,看向叶成帏:“大人,草民只以为叔父果真如韩春所言外出远游了,骤然闻听噩耗,哪会顾虑到那么多。”
“这就更为离谱了。”
花如锦冷笑着摇头:“张公子与令弟既然觉得令叔父是外出云游了,闻听噩耗更应该先确认尸体才是常理,你又说没有顾虑到这么多,怎么会第一件事情就是想找人勒索银子呢?”
“是呀,这的确有些不合常理。”
儒雅表哥也在外面大声附和道:“前些年我身边的一位老仆与人殴斗被杀害,我尚且伤心难过了一阵,将他先行安葬之后才替他家讨回公道索要了些赔偿,更何况这张家兄弟还是张沅的亲子侄,岂有如此替长者敬孝的。”
听到这话,堂外立时一片哗然:
“是呀,都说逝者为尊,哪有不先让人入土为安而是直接管人要银子的,别说是亲侄子亲儿子,就算是旁人也没这么狠的心肠。”
张修顿时慌乱不已,连连恳求道:“知县大人,草民只想要回叔父的尸体,还请大人为草民和幼弟做主。”
“还请张公子直面大家的疑惑,你如何确定这尸体就是你叔父的?”
花如锦慢调不吝的看向公堂之上,闻听着堂外渐渐响起的击鼓声,继续质问:“没有头颅的尸体又如何就能认定是那张沅的?我想这也是知县大人不敢结案的重要缘由吧?”
叶成帏思忖着点了点头:“不错,仅凭一具无头尸体的确很难断定此人就是张沅的尸体。”
“可如果那具尸体不是张沅的又会是何人的?”
县丞唐浩然也紧锁起了眉头。
忽听外面鼓声大噪,他惊疑着抬起头连忙问道:“何人在外击鼓鸣冤?”
外堂衙役高声回道:“启禀大人,是一名乞丐领着名幼女前来县衙寻父。”
闻听这话,公堂内外再次喧哗起来:“今日的县衙倒是奇了怪了,一个看着自家老父停尸衙中不去相认,一个却是专程跑到县衙寻父。”
叶成帏脸色阴晴不定了一阵,随即恢复如常,继续紧盯着花如锦,冷幽幽的笑道:“花小姐倒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彼此,彼此。”
花如锦也回以一抹温笑,凝听着周围的聒噪声,立即提高了音量:“那么请问诸位大人,行凶者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想着将死者的头颅割下来?”
从犯罪心理学上来讲,凶手这样做必然有着不寻常的目的。
陆修远想了想:“怕是想要掩人耳目,混淆视听。”
“不错。”
花如锦乐滋滋的答道,对这位典史大人的突然开窍深感欣慰:
“毁人尸体、割人头颅要么是为了掩人耳目,要么就是为了毁尸灭迹又或者与之有着深仇大恨,很显然,后面两者皆不是,韩家与张沅关系并不差,可若是为了毁尸灭迹也不会只割下头颅留下其余尸身,所以就只剩下掩人耳目这一种可能,
韩春既然承认杀人,他自然不会有这一层动机,他总不至于告知官府自己杀了人却又愚蠢的故意卖关子让官府去猜测他所杀之人究竟是不是张沅吧。”
顿了顿,她巡视听得正入神的众人再接着言道:“而能有此动机的必是希望大家都觉得这死者就是张沅,那么又是谁会用这种金蝉脱壳的法子蒙骗大家,又从中获得的益处最多呢?”
叶成帏闭了闭眼:“如此看来,我想......只有张沅自己。”
“不错。”
花如锦目光缓缓落向正惶恐不安的张修:“方才我说你早已得知你叔父死在了三年前,那实在是冤枉了你,如果是你杀害了你叔父,你大可直接栽赃给韩春,又何必割人头颅多此一举,所以也只剩下了一种可能,你早就知道县衙那具尸体并非你叔父的。”
“花小姐,你休要巧舌如簧,只逞口舌之快。”
张修怒不可遏的斥道:“我叔父凭空消失在了茂远村,你不替我叔父鸣冤昭雪,却为了挣那黑心银子反诬我叔父,那尸体不是我叔父的还能是何人?”
“是呀。”
韩冬也露出一脸不解:“花小姐,当日我们去张沅家中,床上躺着的的确是他,衣物也是张沅前日里所穿戴的,只是被人割去了头颅。”
“这正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高明所在。”
花如锦怒瞪着张修,想到在地道里见着程霓霓母女那凄惨的景象,心中的愤怒犹如火山喷发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第68章 我怕疼
“也在三年前,江陵城还发生过一起离奇的失踪案。”
花如锦莲步微挪,漫不经心的环顾着众人,冷笑着摇了摇头:
“只是三年前这江陵城实在太过热闹,京察下巡,窦家三公子暴病身亡,又有不少女子失踪,大家关注的重心压根不在张沅和程姓富商身上,可我在研究这两起案件时,却发现张沅和那位程员外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失踪的,而且程员外返回江安县恰巧就要路过茂远村。”
“花小姐如此说我倒的确是有些记忆。”
韩冬连忙答道:“多年前确实是有位江安县的富商往返两县途中时常在茂远村落脚,可后来不知为何就没了消息。”
“那又如何,此人失踪与我叔父有何关系?”
张修不满的瘪了瘪嘴:“难不成那具尸体不是我叔父还会是程姓富商的不成?”
“也不是不可能。”
花如锦笑道:“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商谁见着不眼红,杀人劫财再来个金蝉脱壳也并非难事。”
话落,立即转向叶成帏:“恳请知县大人带程员外家小入堂。”
叶成帏随即招了招手,不多时老乞丐便领着程霓霓压着沉重的步子来到堂上。
张修看得心里一惊,当即勃然大怒道:“花小姐,你这是何意,你阻挠我为叔父讨回公道也就罢了,难道连我叔父的遗体都要抢了去?”
花如锦摇头轻叹:“我还是那个问题,你如何认定那具尸体就是你叔父的?”
张修再次傲慢的瘪嘴:“那你又如何认定这尸体是程姓富商的?”
“我自然有法子。”
花如锦心里一阵暗笑:这不妥妥的给自己机会嘛。
“想必大家对滴血认亲的法子并不陌生,究竟这具尸骨是何人的一试便知。”
花如锦冷眼瞧着张修,从这一番试探下来,她早已笃定此人心中有鬼,只怕和自己推断的八九不离十。
虽说滴血认亲这种东西在她那个年代早已证实并无科学依据,不过在当下却跟验DNA一个道理。
如今赌的不过就是一个心理防线。
她顺势拉紧一脸茫然的程霓霓,气定神闲的对众人说道:
“都说血浓于水,尸体虽已腐烂,可若真是有着血缘关系,即便是只剩下冢中枯骨也能与自家血脉相融,今日想要辩出这具尸体是谁并不难,只需取死者遗骨滴入亲者鲜血,倘若是至亲鲜血必会融入骨中,反之则只会凝于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