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巴巴的粗粮饼混了一些麦麸在里面，啃一口就得喝一捧水才能顺利咽进肚里。不是特别难吃，就是有些难咽，外加蹲茅房时很是困难。
叶渔一边啃着饼子一边怀念起以前年节时阿爹给她留的米粥，白花花的一碗，那叫一个香甜润滑。可惜大米太贵了，要八文钱一斤，她实在舍不得也买不起，只能买些粗粮回家。
希望今年能多赚些钱，这样到过年的时候就能买点大米回去给阿娘吃了。
叶渔慢慢将饼子吃下肚，又在岛上找了点野菜栓在腰上这才提着桶回到自己放木筏的地方。
从前她赶海完都是直接将新鲜的鱼蟹送到附近的码头上卖掉，但是今天她身上多了件宝贝，她不能带着去人多的地方冒险，所以还是决定先回家一趟将衣裳交给阿娘保管再去买鱼蟹。
回去的路上正好顺风，这让她轻松不少，几乎没费什么体力就到了家。
正坐在草棚外编织草鞋的徐氏一眼就瞧见了女儿，还有她身边那两个满当当的桶。
今日女儿回来的格外早，桶里也是满的，这叫她有些忧心起来。
“渔儿，这些鱼怎么了？卖不出去吗？”
叶渔连连摇头，她只靠了岸，却没把桶往岸上拿。
“阿郎（娘），我还没有去码头。只四（是）回来放东西。”
她今日的经历太过奇特，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明白。叶渔没打算现在就告诉阿娘，只说是东西非常重要等回来再细说，然后将衣裳藏进草棚的木板下后便重新划着木筏离开了。
徐氏很听女儿的话，也不追问。她的性子有些绵软，失去丈夫儿子后自己无法顶立起这个家，靠的都是女儿，所以她会下意识的依从这个家里新的当家人。
叶渔虽然有时候会觉得阿娘性子软不太好，但和村子里好些婶婶一比又觉得其实这性子也不错。至少阿娘是真心疼爱她，也从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瞧她，更不会打打骂骂。
这样好的阿娘村里娃娃可羡慕的很，若是阿娘身体能养好，那就更好了。
小丫头一心挣大钱，十分卖力的将木筏划到了附近的陇裕码头外围。
陇裕码头可算是她们整个县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经常有过路的商船停靠补给。
这里船多人也多，出海的回航的，赶路的卸货的，码头人来人往非常热闹。渔民们捕捞上来的鱼虾蟹几乎都是在这里交易。
中心的位置叶渔一个没背景的小丫头当然是挤不进去的，她有自己固定的小小摊位，挤是挤了点，对她来说正正好。
今日运气倒是不错，刚摆好水桶就有个年轻妇人过来买鱼。
“这两条小白鲳……已经不太精神了，都快死的样子。”
买货第一步，先嫌弃就对了，然后再压价。
叶渔卖了很多次，十分了解这些买家的心态。她立刻憨憨笑了笑，将那人看中的两条小白鲳戳了戳。
懒洋洋的小鱼儿立刻精神的甩甩尾巴在桶里游来游去。
“大姐，你瞧，鱼还好好的。”
叶渔很会利用自己瘦弱的形象讨得客人的怜惜之心，她那话结结巴巴一说完，妇人便没再挑剔什么了，痛快的称了鱼便带着那两条小白鲳走了。
这鱼在码头大家都卖三十文一斤，她也和别的渔民一样卖，从来没高价坑过人，赚的都是良心钱。
两条小白鲳用隔壁大爷的称称出来是八两，一下收入二十四文钱。这个头开的好，很快又有客人陆陆续续站在了她的小摊前。
海蛎螺是最先卖完的，一共卖了二十文，剩下的鱼蟹加起来卖了有四十四文。
幸苦忙活几个时辰收获还是非常喜人的，这些铜板躺在她的钱袋里叮叮当当的听着就觉得这日子有盼头。
叶渔也就高兴了一小会儿，还没捂热的钱又拿了出去。
“叶丫头，你娘已经很久没来复诊，这回的药喝完不能再拖了。她的身体也不知是好转了几分，老夫这儿开方子也不好下药量，一定要叫她来复诊。”
“好的好的！下回，一定来！”
叶渔付了抓药的五十四文钱，兜里一下空了大半。方才还激动兴奋的心也渐渐凉了。
一边担心着阿娘的身体，一边也忧心着剩下的钱该如何安排。
穷人真是吃不起药啊……
进了一趟药铺她现在身上除了有卖鱼蟹剩下的三十四文，还有家里最后的五文钱，就这点铜板，买了口粮，还得还福花婶婶的钱，回到家恐怕又是丁点不剩。
这样下去不行，家里根本就攒不起钱来。
叶渔攥着钱袋，心事重重的走进了卖粮的街道。
第5章 难听的外号
三文钱一斤的粟米这回她买了五斤，高粱和豆子各称了一斤，剩下十三文钱她没再动了，打算先还给福花婶婶。
满脑子都是铜钱粮食的小姑娘一直到近家门了才又想起今日的一番神奇经历。不过她还是没空和阿娘细说，因为家中的清水已经见底，她得到村里去运水回来。
自家现在落脚的孤岛地方不大，好在有个小山丘可以挡风依靠，平时也能弄点柴火野菜什么的。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清水，想要吃喝就得回村里弄。
叶渔倒不嫌麻烦，就是厌烦每次回村里总会遇上一两个讨厌的人，总是说些莫名其貌的话让人一整天都没什么好心情。
她一个人闷头将水桶清干净，正准备解开木筏上的绳子划走时却见阿娘追了出来。
“渔儿啊……”
看着阿娘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叶渔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大约又是想让自己去看看爷奶的。
……
一个孝字压在头上，哪怕被长辈辱骂驱赶也仍旧不能摆脱它。
如今阿爹不见踪影，爷奶年纪又大了，阿娘这想法说起来也不过分，可叶渔就是没办法干脆的应下来。
她大概是个异类，因为她对爷奶根本生不出什么孝心来。不过为了不让阿娘难过，她还是点了点头。
“我会，看看的……”
在篱笆外偷偷看一眼也是看，反正阿娘不知道。
叶渔带着家里的水桶摇摇晃晃的划着水慢慢靠近村里。这时候太阳已经要落山，外出捕鱼的村民也都陆陆续续回家，沙滩上她遇上了好几波人。
不过那些叔叔伯伯们对她没什么恶意，顶多就是嫌晦气下意识离远点。她很识相的没走大路进村子，而是绕着沙滩从村边的棕林穿进去。
棕林一出去不远处就是秋姨的家，从她家往后走一点就能遇上小溪了，自家平时所用的清水都是在那儿打的。
叶渔从桶里拿出两斤粟米来，准备顺路还掉。
其实住在海边的渔民，穷归穷肚子却饿不着什么。毕竟大海宝藏多多，每日退潮涨潮之间便能带来许多海物，只要不是特别懒，日子都还能过下去。要不是因为前阵子的台风，自家也不会断粮撑不下去。
当初找秋姨借的是一斤半粟米，自己还整两斤，她那婆婆应该也没什么话说。
叶渔走近门前正要拍，突然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刺耳的喝骂声。
“不就是叫你顺手给如娘搓洗个衣裳你那是什么态度？！有你这样当嫂子的？！天天在家吃白食还不下蛋，也就是我家能忍你！”
这话听着刺耳，叶渔没多想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秋姨……”
听到叶渔的声音，呆呆坐着搓洗衣裳的连秋立刻抬起头来。她看上去还好，被骂了半天也不痛不痒的，连眼圈儿都没红。
“小渔，你怎么来了？”
连秋刚问完，就被自家婆母从身后重重一推。
“眼瞎啊，人家当然是来还粮食的。”
石氏臭着个脸一把夺过叶渔手里的麻袋，颠了颠重量脸色这才好了一点，不过说话还是很不客气。
“叶丫头，以后没事儿啊不要总往我家里来。谁家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说借就借，谁知道以后还不还得上。”
连秋气得当场就想还嘴，却叫叶渔拉住手安抚下来。石氏为人如何她们都明白，越扯她越来劲，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而且秋姨是儿媳天生不占上风，吵起来人家也只会说她不敬婆母。
“秋姨，天要黑了，我还得打水。”
“好，我跟你一起去。”
连秋是看着叶渔长大的，打心眼儿里疼她。想到小姑娘要自己提着重重的两桶水去海边她便心疼的很，也不管院子里的衣裳了，直接拉着叶渔便走，气得石氏扯着个嗓门又骂了半天。
叶渔咬咬唇，有些担心秋姨一会儿回家会受欺负，手里的桶怎么也不肯给她。
“你这丫头，怕啥？”
连秋露出个笑来，小声道：“你放心吧，你石头叔马上就要回来了，有他在我婆婆顶多咕哝几句不敢骂我的。快把桶给我，我帮你提，你也能早点回去。”
叶渔拗不过她，只好将桶松开，两人一起去了小溪打水。一路上连秋仔仔细细的询问了母女俩在岛上的生活，听到叶渔现在都能自己赚她娘的药钱心中真是感慨万千。她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摸摸小姑娘的头夸她真是能干。
“对了，你不是还要还福花姐的钱么，水我给你提过去，你先去把钱还了。”
叶渔点点头，转身跑去不远处的福花婶婶家，先还了十文钱。
一钱银也就是一百文，还掉十文钱也不算少，对于生活困苦的母女俩来说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钱。
福花很是干脆的收了钱，还‘强硬’的邀请了叶渔过阵子来吃儿子的喜酒。
叶渔嘴上答应，心里却是不打算来的。
福花婶婶不嫌弃自己，不代表别人也不嫌弃。尤其是办喜事，大多人都忌讳她呢。没必要大好的日子上门讨嫌。
从福花婶婶家出来后，叶渔往右一拐去了爷奶家，不对，现在应该已经成大伯二伯家了。
她那个爷奶一共生了三子一女，大伯二伯最得爷奶喜爱，阿爹的丧事一办，自家的屋子就被大伯二伯分掉了。
叶渔没走近，因为她老远就看到阿奶带着大伯家的小宝在屋前跟人说话。
阿娘真是多虑了，阿奶看样子过的很好。她和邻居有说有笑的谈论着最近家里的琐事，对着小宝更是慈爱的很。
记忆里那个尖酸刻薄的凶阿奶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喂！扫把星，你在这儿藏着干嘛呢？！”
叶渔身子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她理都没理身后的大堂姐，转身就走。
不过是个堂姐，怕她做甚……
叶慧见她这样，顿觉十分没面，一连又叫了好几声扫把星。不光叫她扫把星，还叫她丑八怪等等各种难听的外号。
叶渔把那些声音甩在耳后跑的飞快。尽管她很想大声的骂回去，可她口舌不利，吵都吵不起来。勉强开口争论只会显得她像个结巴。
此时的她脑子里又想起了那个漂亮姐姐的话。好像只用很简单的办法就可以治好自己的口疾。
叶渔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很疯狂的念头来。
明日，要不再去那林子里试一试？
第6章 不同的世界
“小渔？发什么愣呢？天快黑了你得赶紧回去了。”
连秋轻轻推了下小姑娘，转头帮忙将固定木筏的绳子解开。两桶装的满满的水她已经放在了木筏上，这会儿浪小，水也没怎么撒出来。
“快些回去吧，不然你阿娘该担心了。你啊，有什么困难就来找秋姨说，别在岛上硬熬着知道吗？”
“嗯嗯！”
叶渔乖乖点头应了，然后小心划着自己的小木筏慢慢回到了岛上。路上遇上海浪颠簸洒了一些水出来，不过有两桶，吃喝是够用的。
等她把水提到草棚里，再收拾好自己，天已经慢慢黑了下来。平时为了省钱母女俩晚上几乎都不点灯，就靠着烧水的火光将晚饭吃完然后洗漱睡觉。今日比较特殊，叶渔吃完饭早早就熄了火然后将家里唯一的一盏油灯拿出来点亮。
徐氏有些微愣。
“渔儿？点灯做什么？”
“阿郎（娘），看宝贝……”
叶渔说的宝贝自然就是今日奇遇得到的那件衣裳。她把草棚的门仔细关好又拿草凳将它抵住，接着才去床板下取了衣裳出来。
“阿郎（娘），你看！”
她把包裹在外面的棕叶扯掉，拿起衣裳就披到了她娘身上。
徐氏都没瞧仔细就感觉到一阵久违的暖意从背上开始蔓延，仿佛瞬间入了春一样，叫她震惊无比。
这是什么衣物？！
如此漂亮的颜色，还如此的轻盈，最关键的是穿上它犹如春天一般再无寒意！
徐氏又惊又怕，说话都结巴起来。
“渔儿！这，这，这衣裳，是哪里来的？！”
她倒没有怀疑过是女儿偷盗来的，只是觉得这样的衣裳根本不是自家这样的平头百姓能穿的衣裳来历肯定不小，搞不好就会惹祸。
生怕自己弄脏了衣裳，徐氏一边脱一边又问了一遍。
母女俩相依为命，叶渔也没打算瞒着阿娘，于是和阿娘结结巴巴说起了今日自己的奇遇。
从她受伤跑进林子说起，刚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
“你手受伤了？！快给我看看！”
徐氏这会儿一点儿也不想听什么奇遇了，只想看看女儿的手伤。叶渔有些无奈，之前为了不让阿娘担心，她都是特意将手上的伤藏住没叫阿娘看见的，没想到这会儿却露了馅儿。为免阿娘等下又心疼的掉眼泪难受，她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了那副星星形状的丁香。
昏暗的草棚里仿佛骤然落入了一簇星光，那小小的星星在摇晃的灯火下亮闪闪的，着实晃眼。
徐氏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打从她记事起她就没见过如此闪耀的东西，连天上的星星都没这东西闪亮！
“渔儿……”
她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眼前的这两样东西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认识。
“阿郎（娘），你放心，都四（是）别人送的。”
叶渔拉着阿娘一边给她仔细看衣裳一边慢慢将自己是如何在林子里遇到那个好心的姐姐的事讲明白。
虽然她很多字都讲不清楚，但到底是母女，徐氏已经习惯了，听起来一点障碍都没有。
听到女儿的奇遇她是震惊的，震惊过后又心疼女儿一个人在那陌生的地方仿徨无助。至于这事的真假，她还真没怀疑过。女儿是她一手带大的，她知道自家的女儿是绝对不会编故事来欺骗自己。
徐氏认真听着，没一会儿突然听到女儿说那个好心的姑娘居然说有法子治好口疾甚至连脸上的红斑都有法子，顿时激动起来。
“渔儿！你明儿，明儿再去宝山岛试试，看看能不能再找到那个好心姑娘！”
徐氏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给女儿一副健康的身子，没能给她一副正常的容貌，以至于这么多年让她受尽了嘲讽和歧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