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下眼中的风霜,琉璃般琥珀色的眼珠瞧向身前之人,若是如她一般无法无天,是否便能活的自在一些。
王扶景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四个护法,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愤怒,“堂堂西凉国,竟然连一点报恩费都拿不出来,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施主,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何必执着回报。”另一个面如圆盘的护法和蔼说道。
“我又不是圣人,我不要浮屠,我要一万两黄金!”王扶景突然变得恶狠狠起来,指着身后的和尚说道,“是他抱住我打算带我下地狱的!若非如此我也犯不着挨这一刀!”
“怎么?”她咬牙切齿地大声吼道,“你们宝贝儿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你们佛祖不是说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吗!怎么还要分三六九等!”
“凭什么他的命就得先护着,我的命就贱的一文不值了!这天底下可没有白捅的人,捅一刀算一刀,没死就要赔钱偿命!”
络腮胡护法没见过身上插着刀还能吼的如此大声的人,他已经打算动手了,把人打晕了再治好就不会耽误时间了。
这样人也没死,就无所谓什么贵命贱命的绕口说法了。
“你打算打晕我再拔刀,好一个子儿也不给吗!”王扶景见人走了过来,瞪着眼气呼呼地喊道。
因为谷镜离得最近,他的耳朵都被吵得生疼,脑子也嗡嗡地响起来,只好运力连忙护住心神。
低下头正好能看见王扶景乌黑的发髻,好些头发已经散落下来,毛茸茸的炸作一团。
虽然瞧不见脸色,但人也应当如同这头发一般,既狼狈又愤怒。
“你若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把刀移个位置,正好你们的人就能和我同归于尽了!”王扶景说完便张狂地笑了起来,手掌又攥住刀身稍微往旁边的骨肉移动了一些,自己首先疼得面目狰狞起来。
看着她这副要钱不要命的疯魔模样,谷镜忍不住觉得,人好像是变了,也好像是没变。
以前是挥金如土的,如今倒是落魄了?
他想道,虽然性情大变,可芯子还是没有变的,只不过是由肚子破了也要凑热闹的人变成了胸口都捅穿了还要赔钱的人。
想着便忍不住轻笑起来,惹得四位护法奇怪地看着他,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给你一万两白银,”谷镜轻声说道,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悦耳,“我们出行没有带够一万两黄金,一万两白银是有的。”
“银契给她,”也不等王扶景答应,谷镜便说道,“我的命如今只值一万两白银,如若不答应我可以赴死。”
“没问题,”王扶景马上满意地点头道,“把银契给我就赶快拔刀吧!我都要疼死了!这可真不是人受的罪!”
“……”不情不愿的护法出去找使节要银契去了。
王扶景又看向那位所谓的西凉国圣手笑着叮嘱道:“医者父母心,相信圣手定会用最好的药医治我的,毕竟我还是你们的救命恩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你说是吧!”
“……”圣手僵着脸不知应当作何表情,虽然银子不是他花的,可是心里却意外的有些不爽。
“这是自然,”谷镜嘱咐道,“既是恩人,施主的药要用最好的。”
第61章 色即是空
刀是缓缓往外拔的,生怕快了会误伤到肺腑。
如同身上的骨肉又被割了一遍,脑海中甚至出现割肉时“呲啦啦”的幻听,好像正有小虫子在啃食脑子,整个过程疼得漫长又无趣。
王扶景咬着牙没有吭声,在刀片拔出体内后便用另一只动起来牵扯不到伤口的手臂勉强脱下上半身的裙衫,仅仅穿着清凉的肚兜,露出肩胛上狰狞的刀口,刀口正血流不止,之前凝固的血浆糊在周围,莹白的肌肤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阿弥陀佛!”几个护法见状扭过头不去看她,心中对这个不拘一格十分能忍的女子却都有些佩服。
这种刀子割肉的痛苦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得了的,有的人会直接痛晕过去,不省人事。但此女喊都未喊一声,事后还能冷静地处理伤口,果真不愧为刀尖上舔血的江湖儿女!
因为他们问王扶景身份之时,她只说自己是南昭百姓,故而西凉国一行人都将其当作是行侠仗义的江湖人士,在王扶景狮子大开口要一万两黄金之前,他们对王扶景的印象那是相当的好……
谷镜则直勾勾看向王扶景后背的肌肤,呼吸猛地一滞,连内力都有些不稳,本来已经十分稳定的刀口突然涓涓流出鲜血来。
“圣子!”那西凉国圣手连忙摸上谷镜脉搏,心说气息不稳,心跳加速,难不成是刀的问题……
王扶景捂着流血快流成河了的刀口回过头,见那和尚只流了一丁点儿血就被人大喊大叫的关心把脉,翻着白眼不爽地喊道:“你们眼瞎吗!”
“我都要流干血死掉了,你们还在看那点小口子!那点儿血流的还没蚊子喝得多,把个屁的脉!”
身体变得越来越冷,她还在声嘶力竭地表达着自己的愤怒,“快给我止血的药!你们几个和尚要是没事就过来给我治伤!在那里背着身不理我是想等我死了好超度吗!”
“……”
四个护法无语至极,此人到底知不知道男女大防啊!
何况他们还是一群和尚,更不可接近女色!
伤口让圣手去治不就好了,左右等一会儿的功夫。
想着他们便看向那圣手,那圣手拿着一只小瓶子正往刀上倒着一种透明的液体,待液体在刀身变成了绿色,方才缓缓说道:“这刀上有毒。”
“……”王扶景迟疑地看向那个梳着三撇胡子的西凉国圣手,突然着急地喊起来:“我竟然还中了毒!怪不得感觉冷的厉害,还不快来救我!”
圣手颇有深意地看了王扶景一眼,捋捋下巴上一撮胡须,这才十分有经验地说道:“你这不是毒发,是失血过多了。”
王扶景瞪着眼,光着膀子面目狰狞地就朝他走了过去,“你敢耍我!”
“阿计大人,”谷镜垂下眼不看王扶景,轻声说道:“该先给恩人止血。”
王扶景觉得这才像话,收起浑身的杀气便一屁股坐到地上,面色马上变得颓靡苍白,唇色也淡的可怕,声音也小起来,有些无力地说道:“快点动手吧,我感觉很不好。”
说完叹口气,又补了一句话,“若我死在这里,你们各个儿都别想跑,有人会为我报仇的。”
谷镜心神一动,敛下眸中情绪,披上僧衣便走出屋去,四位护法以为圣子顾及女子名声,连忙跟了上去。
这种伤势对圣子来说算不得什么,晚些再治的确无妨。
近身为王扶景治伤,圣手阿计朗杰方才注意到她身上的红痕,看上去像是男人咬出来的,光是后背就有好几个,更别提脖子和胸前那许多新结的痂了,想必当时的境况十分的激烈呀……
王扶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想做什么坏事,为何笑的如此猥琐。”
阿计朗杰敛起笑意,拿出一个透明的琉璃小瓶,十分正经地说起来:“我接点血回去验一下,看看中毒深不深,找出毒源才能配解药。”
“嗯,”王扶景点点头,看看自己包得很漂亮的刀口,满意地站起身走到床上躺了下去,顺便夸了他一嘴,“你做的很好。”
“……”
阿计朗杰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夸他了,上次这么说话的人还是西凉国的皇帝。
“对了,”王扶景闭上的眼睛又睁开来,扭过头嘱咐道:“酉时叫醒我,我要回家吃饭。”
说完又昏睡过去,屋内立刻响起沉沉的呼吸声。
“……”阿计朗杰终究还是没去打扰她。
他可是西凉国最会明哲保身的圣手,照此女的脾性,若他把人喊醒,还对她说这间房是专为圣子休息准备的,此女一定会把他爆打一顿像破抹布一样扔出去再接着躺回去睡觉的。
心里委屈地想了一下,便拿着琉璃瓶老实地走了出去。
“得去为圣子疗伤了。”他轻声说道。
王扶景耳朵轻轻动了两下,听到门被阖住,吐出一口浊气,又安静地睡了过去。
阿计朗杰为圣子包好伤口,这才贴心地说道,“刀上的毒并不厉害,以圣子的功力完全不必理会。”
“恩人如何?”
阿计朗杰笑了笑,“失血过多睡下了,睡得比猪还沉。”
见圣子还是一脸不放心,他掏出怀中装着满瓶鲜血的琉璃瓶,一脸兴奋地说道,“我认为此女的体质十分特殊,她身上丝毫未有中毒的迹象,究竟是为何,只要一试便知!”
说着便又自腰间掏出一只青翠的竹筒,倒出一粒指甲盖大小的甲虫,甲虫混体漆黑,背部壳子泛着油亮的光泽,好像一粒漂亮的黑珍珠。
只见阿计朗杰将一滴血倒至甲背虫背部,虫身立刻变作了红色,还不及阿计朗杰说什么,虫子又变成紫色。
“为何变色?”谷镜盯着虫子问道。
虫子此刻已然变成了白色,背上的甲壳有些透明,仍在地上缓慢爬行着,自己没有任何的反应。
阿计朗杰眼光大亮,揣宝贝般将剩下的满瓶子血收好,“这怕是已经耐受了许多毒药的血,普通的毒对此人是没有效果的。”
“还有,圣子是不是认识此人,她究竟是什么来历呀?”
“怎么?”谷镜依旧惜字如金。
“我诊脉看到她的体内起码有一百年以上的内力,精纯无比。以她的年纪,不该有此内力呀!”阿计朗杰好奇地说道,“按理说有如此深重的内力,不会连止血都不会,可她就是不会,这就奇怪了!”
“嗯,”谷镜起身便走。
“圣子,你去哪里?”阿计朗杰叫道,心中有些不爽。
这些贵族,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问什么都不说,只知道一个劲儿的问问问,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拍拍屁股就走,一点儿都不在乎他的感受!
第62章 误会
驿馆最为奢华的厢房内,房门被轻轻带上。
谷镜已经换上一袭干净的月白色僧衣,正如初见时那般,更显颈项优美,长身玉立,即便是个秃子,却也是风月无边的美人。
默默来到王扶景床前,看着眼前这个相貌没有变化,却好像完全忘记自己的女人,谷镜的心脏幽幽发紧。
若是那人,就不该忘记自己。
可若非那人,又怎会这般大胆爱色,简直和以前一般无二……
想着便上前点了王扶景的睡穴,掀开她身上薄薄的锦被。
那日的伤口应当是在腰际,倘若是她,定会留有痕迹。
他只是来看一眼,只消一眼足矣。
均匀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一股幽香突然窜入鼻息,谷镜手掌微顿,伸手撩开王扶景随便穿好的衣裙。
伤口明显已经止住血,只是带了些许血红的痕迹。
除却刀口,明明是肤光胜雪,晶莹剔透的好皮囊,却让谷镜气息一滞。
仿若身处冰天雪地,冷意自脚底一直攀升到头皮,让他手脚僵硬,四体发麻。
肌肤之上的点点红痕分明是他人所为,看上去触目惊心,十分碍眼,擦又擦不掉,碰又不想去碰……
想他本当净心守志,断欲无求,可为何会如此不甘!
攥紧的手掌重新松开来,缓缓揭开染血的衣裙,即便不是此人也好,只消告诉他一个结果。
正在此时,王扶景猛地睁开眼,两指插向谷镜双目,眼中带着一股暴虐。
谷镜连忙起身躲过,总是古井无波的眉眼中出现一丝慌乱。
“你方才对我做了什么,险些让我醒不过来!”王扶景大喝一声,急忙摸向腰间的钱袋,快速地扫了一眼,发现银契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人一直都没有睡熟,谷镜想到她体内纯厚的内力,了然点睡穴的确对她无用。
“贫僧……”
“我说一股子檀香味儿,不知道还以为进了庙了。”王扶景熟络地披上衣裳,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随即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和尚,“说什么圣僧圣子的,原来是个淫贼啊!”
谷镜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这是个误会。”
“去死吧!”王扶景轻喝一声,也不管不顾身上的刀口,狠狠地朝着谷镜打了过去。
虽说她并不在乎这种事情,但也要她乐意才可以,这样不清不楚地被人暗算,真是让人生气!
谷镜并未躲开,任凭这一拳打在伤处,胸前几根肋骨直接“咔咔”断裂开来,扎入肺脏之中。
喷出一口精血后,这才甘愿去挡下王扶景毫不留手的又一重击。
有百年的内力却不会用,只是有一身怪力的话是杀不死他的。
谷镜任凭口中的血污淌过消瘦雪白的下巴,灌入脖中,染脏了无尘无垢的月白色僧衣,一双眼睛清如天上的皓月,“我只是看看你的伤口,并无他意。”
“哦,原来是这样呀,”王扶景恍然,立马卸了下力气收回拳头,笑呵呵地说道,“你也不早说,害得我打人打得疼死了。”
谷镜也松了口气,原来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啊。
想着便见王扶景又是一脸恶狠狠得打了过来,肩胛处的血迹隐隐扩大许多。
“信你才是笨蛋!”
王扶景一拳打向谷镜下颌,谁知却被谷镜精准地紧捏住了手腕。
偷袭不成,她便立刻换成另一只手臂的手肘,对着他的胸口便是重重的一击,谷镜手掌一推,却是推了空,王扶景只是虚晃一枪,马上伸出膝盖朝着他下身打去。
人还是那么的狡诈,这下即便不去看伤痕,他也断定是那人无疑了。
谷镜将内力汇聚在大拇指和食指之上,一把捏住王扶景脖子,猛地将其惯在厚重的织花地毯上,一只腿顺势用力压住了王扶景的双腿,让她的打算落了空。
许是不习惯做这种事情,谷镜的脸色有些怪异,他本意不是如此,却越来越像是要做那种事情。
“我只是想帮你,”他仍然费力地解释着。
王扶景已是面如白纸,气喘吁吁,此刻已经收起一脸凶相,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透出些许的委屈,整个人可怜又无助地看着谷镜,正在渗血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扒着谷镜雪白的僧衣,胡乱地在上面抹了抹,抹得僧衣更加的脏了。
只见她皱起眉头,看上去有些气急,但还是不得不妥协了的样子,用娇软的语气轻声说道:“你不要杀我好不好,我以后会听话的。”
“……”饶是有心里准备,谷镜还是完全愣在了原地。
这么柔弱的妖精到底是谁,他这是在做什么蠢事啊!
看着谷镜晃神,王扶景手掌成爪,脸色也立刻变得狰狞起来,“去死吧!死秃驴!”
这招黑虎掏心来得很猛,但是谷镜反应更快,直接运起内力将王扶景双手都抓了起来,死死压在她脑袋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