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要多喝点水啊。”
“记得多依赖一点那个时空的我好吗?”
“你真漂亮,真希望你一辈子都这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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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生又一次睁开眼睛,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到现实的机舱。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客厅,空气弥漫着饭菜的香气,而他正跪在地板上。
更准确的来说,他应该是双手与膝盖着地,像日本千千万万刚下班的爸爸一样,在被自己的孩子当马骑。
腰背上是沉甸甸的分量,小孩抓着他的后衣领,两条白生生的小腿正欢快的扑腾着,软软的音色里满是催促的意味。
“快点爸爸,我们再快点吧。”
我也想快点啊,可就像上一场梦一样,他依旧控制不了这具身体。
羽生特别想看看他和白舟的孩子,而此时夕阳的余晖恰巧从窗户照了进来,他望见了一大一小两人落在白墙上的影子。
剪影里小孩留着圆圆的蘑菇头,那挺翘的鼻梁和略微后缩下巴,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白,别骑你爸了,他腰不好。”熟悉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看来白舟喜欢操心的毛病一点没改。
“可妈妈昨晚才骑在爸爸身上啊,为什么我现在就不行?”小孩疑惑地反问。
咳咳,羽生凌乱的小脑瓜飞快地反思着。
所以他们当时的儿童教育,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真是没想到白舟几年后还有这种喜好,看来他们现在的夜间运动还是太收敛了。
不过经过女孩的提醒,羽生确实感觉到腰部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酸胀,看来小白大概会成为他日后甜蜜的负担。
对了,你叫小白是吗?可真是...亲切又随意啊,这么文采斐然的名字应该你是妈起的吧。
其实没关系的小白,你无论几岁爸爸都愿意给你骑,你和妈妈一样,一点也不重。
太阳落山了,随着墙上他和小白的影子渐渐消失,羽生知道这场梦也要结束了。其实他挺好奇的,好奇正在厨房里做饭的白舟头发有没有留长,好奇背上的孩子有没有像妈妈一样漂亮的眼睛。
不过相信他们一定会在未来相见吧,
所以小白要和妈妈一起健康的长大哦,爸爸真的已经等不及要看看那时的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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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生以为,有了前两场梦的经验,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能省处变不惊了。可当他看见白舟满脸泪痕地朝自己咆哮时,心肝还是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羽生结弦!”
“你要是现在敢踏出这家门,那就别再回来了!”
眼前的白舟看上去已经是五十来岁的年纪了,但一受委屈就吧嗒吧嗒掉泪的表情,却还是和年轻时一模一样。
羽生真想冲上前去抱抱他心爱的女孩,可这具身体的主人明显不想服软,他啪得一下关上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可真不是个东西!给我回去啊,你这个老家伙!
羽生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对着自己破口大骂。
真不知这漫长的三十多年里发生了什么,原来他和白舟也会有吵到水火不容的一天,原来爱情到了最后其实都是一地鸡毛的生活。
他不知道这一刻的自己究竟在和白舟吵些什么,原因和过程、谁对谁错,他都猜测不出半分,只能隔着门听见女孩的哭声越变越小。
后来整整一晚上,羽生都待在自己五十多岁的身体里,这个老男孩终究还是回了家,而他和白舟背对背的躺在床上,一句话也没说。
说起来命运还真喜欢捉弄人,美好的日子只给他窥见片刻的场景,却将痛苦的纷争放大数倍后硬生生怼在他面前让他瞧。
第二天他跟着白舟去了超市,女孩提着篮子走在前面,刻意与身后的男人隔开一个身子的距离。
假装不认识,或许是每一对中年夫妻维持体面的共同选择。
长久的跟随后,羽生看着自己拿起来一个小西瓜,想要放进白舟的篮子里,却被女孩断然拒绝了。
接着是一盒草莓、一袋薯片、一罐甜牛奶,每一次自己想要靠近,白舟都会扭头就走。
人变老后都会变得拐弯抹角吗?为什么就不愿意简单的开口道歉呢?
羽生看着眼前这个犹犹豫豫的自己,实在是想不明白。
在离开超市前,面对白舟依旧不愿理睬他的背影,羽生看见自己走到超市的酒柜前,拿起一罐果汁鸡尾酒并悄悄结了账。
谁能想到呢,他们这对年过半百的夫妻,争吵后的的第一次交流竟然是在医院急诊室。
看着躺在病床上酒精过敏的羽生,白舟无奈地笑了笑。
“你还真是越活越小啊,yuzu。”
“这种错把就酒当成饮料喝下去的把戏,真的太老套了。我三十年前看的言情小说,都不会这么写的”
“真想轻生,你给我干一瓶白酒啊,喝一罐酒精浓度0.5%的果汁鸡尾酒算什么男人。”
虽然白舟嘴上重复着骂骂咧的话,但她还是抓住了羽生的手,那对漂亮的婚戒在两人起褶的皮肤上依旧熠熠生辉。
“别挠,再痒也别挠你的疹子。”
“你这就是活该,你知道吗?你活该!”
“我只是把噗噗送去干洗了而已,你跟我吵什么架?它都30多岁了,还不能洗一个澡吗?”
“洗褪色是正常的啊,我们都长白头发了,它又怎么能不褪色呢?”
在最后一眼的片段里,羽生感受到年老的自己缓缓把头靠在了两人紧握的双手上的温度。原来时间把他变成了一个敏感、顽固、脾气大的老头子,只会用最拙劣的办法来获得爱人的注意与原谅。
噗噗褪色了没有关系,那时的他更害怕的,其实是自己也会逐渐失去色彩的生命吧。
如果没有了白舟,谁又来和他过吵闹的日子呢?
毕竟在人生洗尽铅华的最后一程里,追光、舞台与曾经的荣誉都没那么重要了。
耳边传来飞机落地时引擎的轰鸣声,羽生知道自己终于快醒了。这可真是一场大梦啊,长到他都快忘记自己正赶去结婚呢。
这是每一对新人的婚前警告吗?
让他在站上旅程的起点上,先潦草地预览一遍自己平凡琐碎的一生。
你当然会有值得满怀期待的瞬间,
可争吵与失望也会常伴左右。
或许你曾经是世界上最年轻气盛、万众瞩目的追梦者,
但终究也会变成垂垂老矣、爱钻牛角尖的老人。
还有你爱的那个她,
她会长皱纹、会变胖、会步入更年期,会有一天咆哮着让你滚出家门。
如果是这样,
如果这就是羽生结弦和白舟远离媒体与舞台后真实的生活。
你还会马不停蹄得赶去结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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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zu?”
“Yuzu!”
白舟看着眼前依旧没有醒来的男孩犯了难。飞机早就落地了,所有乘客都已经有序离开,只剩下她和羽生两个人被乘务员礼貌的催促着。
叫他的名字他不醒,摇晃他的肩膀他不醒,拍拍他的头他不醒,男孩仿佛中了某种沉睡的魔法。
于是在尝试完所有常规方法并接连失败后,白舟看了一眼自己手表。
很好,离区役所下班还剩一个小时,他们没时间耽搁了。
于是白舟深吸了一口气,在ANA空姐惊恐的眼神中,对着羽生那张俊俏的小脸呼上了两个清脆的巴掌。
“啪。”
“啪。”
“舟酱,你再打重点我们就只能下辈子再结婚了。”
现在的羽生和白舟正坐在区役所的长凳上等待着叫号,男孩一边揉着自己的脸颊,一边抱怨着刚刚白舟刚才不小的力度。
女孩无奈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羽生,表示自己如果不用极端手段叫醒他,那他们今天就不会拿到的最后一个签号了。
“Yuzu在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沉?”白舟关切地询问。
“大概是因为...,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吧。”羽生支支吾吾的回答着,老实说他还没想好怎么给白舟解释这光怪陆离的梦境。
“是嘛,其实我也做梦了。”女孩抬头望了望天花板,开始努力回忆刚刚头脑中的场景。
“Yuzu,我感觉你老了一定特别缺爱。”白舟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上了一句。
“唉?怎么这么说。”羽生好奇地看向女孩。
“因为在梦里,我听见一个声音一直在自言自语,音色特别像老了几十岁的你。”
“他就一直在重复那么几句话,絮絮叨叨的。”
“舟酱,你理理我吧。”
“舟酱,你跟我说说话吧。”
“舟酱我错了,我帮你拿篮子好不好,你想吃零食吗?”
“舟酱,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去买酒喝了。”
“真不知道那时的我们发生了什么,你一副很怕我跟你离婚的样子。”白舟越想越滑稽,最后干脆靠在羽生的肩上咯咯笑了出来。
原来那时自己可怜巴巴的心里话她都听见了啊,看来了不止他一人窥见了遥远的未来呢。
“我猜你老了一定是个脾气古怪的老爷爷,一堆怪毛病的那种。”女孩依据着自己丰富的生活经验,点着羽生的鼻尖进行着合理的猜测。
“不过放心呐,我可不会跟你离婚。”看出了羽生眼神里隐隐的担忧,白舟信誓旦旦地保证着,微笑的嘴角满是安抚的意味。但稍作思考后女孩又小声补充了句,“我最多把你赶出家门,叫你别回来了。”
羽生仰头大笑,这确实是她在未来可能会干得出来的事。
“好,你把我赶出去,那晚上我就自己再回来好了。”羽生揽过白舟的肩膀对着女孩的答案轻松地附和,这一切简单得好像只是白舟让他出门散个步。
突然间,广播里叫到了羽生和白舟的名字,他们意识到接下来该轮到自己办理手续了。女孩连忙从长凳上跳起来,二话不说就牵着羽生走了进去。
是的,就算他们已经窥见余生往后尽是些平凡嘈杂的真实,他们依旧会马不停蹄去缔结婚约。
从这样一刻起,羽生结弦和白舟名字将产生新的连结,成为法律意义上的正式夫妻。
这是个理智的决定吗?或许算不上。毕竟男孩被赶出家门还要自己灰溜溜的回来这种事情,着实听着有点卑微。
但也绝对不会后悔,对吧?毕竟女孩已经保证自己会和对方永远在一起了。
既然如此,那就去相信爱情吧。把彼此看做生命长河里的唯一,去做她的羽生结弦和他的白舟。
“对了Yuzu, 我记得在梦里你还说了好多话。”
“我说了什么,舟酱?”
“你说小白是个好名字。”
“你说我一辈子都很漂亮。”
“你说你度过了没有遗憾的一生。”
第49章
“在接下来不需要再当冠军的日子里,”
“我依旧觉得‘1’这个数字永远与你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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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崎志三郎今年78岁,他在东京都内的街道里摆摊卖了20年的拉面。这独自经营的小生意没有店铺,只由一面招晃、一口炉灶和一辆小推车组成最简单的流动摊位。
每晚八点他会准时出摊,在几条熟悉的街道上走走停停,随意选一个僻静的角落架起炉灶后,就静等着人们随香味前来赴约。
一碗骨汤、二两面条、半个溏心蛋和三片叉烧,这是每碗拉面的标准配置,也是他兑换食客美好故事的票券。
来吃面的多半是深夜流浪街头的年轻人,有刚逃离办公楼的打工族、刚上完补习班的学生、或者刚失恋追着出租车跑了半里路,嘴上还念叨着她姓名的话痨子。
他们拥有最饥饿的肚子和最鲜活的故事,而聆听这些的声音就是宫崎志三郎长寿与快乐的秘诀。
随着夜晚悄悄来临,他把自己的拉面车推到了一个三叉路口,借着路灯昏黄的光和一面挡风的墙壁,营造起了一片香气四溢的天空。
“弦子、弦子,要开心,要幸福,要继续开冰演啊弦子。”
“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弦子,呜呜呜。”
“我原本并不相信那个狗屁报社的捕风捉影。”
“但只要是你亲口说出的答案,我就会支持。”
“恭喜终于转职了。”
“记得好好享受婚后生活呐,结弦君。”
今天似乎是个特别的普通日子,既不是周末也不是节假日,来吃面的年轻人却比平时更多了几成。他们年龄不同、身份不一,仅仅是交换了一个眼神与共同名字,便像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般对着碗里的面又哭又笑。
他们哭着说一个竞技时代落幕了,并不遗憾,只是人总是难以适应会突然到来的结局。
他们笑着说这样真的太好了,毕竟有什么比自由与新生活更加值得期待的呢。
在手推车前窄窄的台面上,食客们大口地吃着面条,只想把所有的思绪与感慨伴着鲜美的汤汁一起喝下肚子,以求今晚能睡一个好觉。
宫崎知道他们在谈论谁,毕竟这位荣耀半生的花滑选手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已经被舆论推上了风口浪尖。报纸、新闻、网络论坛,所有平台都在报道同一件事情:那就是羽生结弦再也不会踏上竞技比赛的舞台了。
嗨,多大点事儿。
宫崎一边笑着摇摇头,一边往每个人面前的碗里添了勺底汤。人老了就这点好处,知道应该将什么事情看得淡,知道应该让目光注视何方。
今晚还差点有趣的故事,这是宫崎在小推车后方刷碗时的感想。
凌晨十二点半,宫崎送走了最后一桌小情侣。女方感叹自己得青春里全是那个少年修长的背影和好看的笑眼,男方则牵着女方的手不满地啧啧,“难道你的青春里不该是我吗?再提那个野男人的名字,就是他是世界冠军我也会吃醋的。”
而他们万万不会想到,如果两人晚走几分钟,就能跟心心念念的“野男人”打个照面。
伴随皮鞋哒哒的声响,那个西装革履的男孩出现在了拉面摊前。发胶定型过的刘海有些塌了,一小时前在采访间内还神采奕奕的眼角忍不住耷拉下来,厚实的风衣裹紧里面皱巴巴的西装试图依次抵御夜晚的寒冷。
结束最后一场采访后,羽生本身是想直接回酒店的房间休息的,可他咕咕叫的肚子却提出了抗议。一晚上接连五场采访真是个苦差事,就算是以口才出名的他,小脑瓜也不够用了。
他要了一碗拉面就着低矮的桌椅坐下,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指尖,在确定四周没有人后,浅浅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