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看着白舟点亮灯芯,并将纸灯轻轻地放在了河面上,流水推着它往前走,不一会儿就远离了岸边,朝河中心漂流去。
接着白舟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她坐在羽生身边,指着河面问看得出哪个是他们的灯吗?
当然了,毕竟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瞄准目标。于是男孩握住白舟抬起的手,闭起一只眼睛便替她找到了水面上云云光点中的所在。
在他们指尖的延伸处有一盏小小的河灯,它和众多伙伴挨在一起,在水波的推动下轻盈地打着旋,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
一如他们现在平稳的生活,一如所有人内心简单的愿望。
真希望能一直这样,白舟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是啊,真希望能一直这样,羽生也亲昵地回应着这美好的现实。
可事与愿违总是常态,
啪得一下,梦就醒了。
河灯突然熄灭了,在震荡的水花中下沉,不见踪影。
晃动的不止是河面,还有整个河堤和城镇,以及每个人曾被恐惧笼罩的内心。
这是一次地震,突如其来,
可在人们的尖叫即将脱口而出前,它又截然而止,
像是一个命运的玩笑。
4.8级的地震,其实也就是让湖面的水波几下的力度,可它却让这让所有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过是几秒钟的功夫,白舟的身位就变了,她被羽生钳着后颈按在了大腿上,而男孩本能就将她护在了身下。白舟感受到羽生急促的心跳,一如她刚到日本时的那个夜晚,两人一起躲在卧室的小桌子下方时一样强烈。
有些害怕、虽然短暂,却真实又清晰。
羽生早就略知一二,这里和自己的家乡仙台一样,是一个新旧交叠的城市。白妈妈会在阳台种满鲜花、督促他给客厅新窗帘和灯泡,却也和白爸爸一起死守着这老旧的房子和墙面的裂缝。
新的东西容易替换,而旧的东西永远顽固不堪,比如人心。
羽生和白舟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今晚的结局多少有些不欢而散,虽然告别时许磊还在和羽生拌嘴,嘲笑说他把白舟按在自己□□上动作实在过于熟练。
可白舟也知道许磊并没有表现的那么轻松,不然就不会牵着川子的手死死不放了。
而现在羽生也牢牢牵着她的手,只是比平时握的更紧,像是在害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女孩觉得,羽生应该并不满足于这样的安慰,于是她停下来,挣脱男孩的手,并朝他张开了双臂。羽生熟悉这样的动作,于是他配合着蹲下来,让白舟跳到了自己背上。
这个春节她应该长胖了不少,不过感受到背上沉甸甸的分量和脖子上肌肤相贴的温度,男孩确实感觉安心多了。
他们一路无言,白舟想要和羽生聊聊天,或许该谈一些无关痛痒的风月,可又觉得这是在自欺欺人。
于是她开口问道,
“Yuzu,你还记得小时候的情景吗?”
“当然,那天冰面一下子就碎了,停电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水,我提着冰鞋不知道该去哪里。”
“那去年三月份的事呢?”
“当然,那天晚上床晃得厉害,躲在桌子下方时,我一心只想着怎么把你和爸妈救出去。”
“那刚刚的发生的事呢?”
“当然,明明前一秒我们还在说如果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可那盏河灯突然就沉了。”
“虽然道理都懂,但只有在这种时刻才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走到半途,羽生抬着白舟的大腿把她往上踮了踮,好让她能更平稳的呆在自己的背上。
能把所有事情都记这么清楚,真是件痛苦的本事。不过白舟庆幸羽生是诚实的,没有用那套应对媒体的说辞来应付她。
没关系的,觉得害怕那就害怕吧,这里是我的家乡,它对你没那么多要求,没人会看着你,要求你逞能做英雄。
“Yuzu,你还记得下午给你剪头发的张姨吗?她有一个儿子,我们从小就一块玩。”
“只可惜他永远停留在了10岁的年纪,没能和我们一起长大。”
“从那时起,我们这些街坊家的孩子,都成了她的儿子。每次过年回家,她都会给我们剪头发,然后夸奖说,咋又长俊了。”
其实在这个镇上,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和你类似的疤,所以这一点也不丢人。
“舟酱怎么老想安慰我,明明自己也还是个小女孩。”羽生转头望着背上的白舟,不明白她哪里来的那么多勇气和大道理。
“因为我是你老婆,我得管你。”白舟回答地理直气壮,接着捏着男孩的下巴补充道,“我虽然不凶,但我可烦人了什么都管,你得学会接受才行。”
羽生苦笑不得的拧着眉,才结婚多久,白舟就有她妈那股子强势劲儿了。但他还是选择认命。接着轻啄了一口眼前的唇,算是被套牢的答复。
答应我好吗,记得说话算数,想要管我那记得管一辈子,千万别半途就离开了。
我愿用我所有的运气去祈求你的平安和健康。
“舟酱是不是该下来自己爬楼梯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筒子楼的门口,羽生询问着背上的白舟,老实说走了这么一路,他有点冒汗了。
“难道这就是你作为运动员的体力吗?”白舟依旧死死的抱着他的脖子,明显在耍赖不愿意下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他还是送佛送到西好了,不然明天传出去的版本就会是老白家的女婿连六层楼都爬不动。
可正当羽生准备上楼时,却突然眼前一黑,因为白舟蒙住了他的眼睛。
“既然这么不情愿的话,那我就分担一点任务吧。”
“我替你看路,你背我上楼。”
“别担心,我会带Yuzu回家的。”
这可真是个“公平的交易”,不过羽生倒也觉得还不坏。视线被剥夺的他,所有的行为全依靠着白舟的言语。女孩让他抬右腿,接着抬左腿,以此往复并在特定的位置转身。他知道方位,却控制不好力度,晃晃悠悠间楼道里全是白舟的惊呼与笑声。
他真的好紧张,全身的肌肉紧绷,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滴落,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让两人骨碌碌的滚下楼梯。
可他内心又是充满勇气的,比有关河灯的美梦更加令人心安。
人有时候真的很脆弱,比那河中心的纸灯坚固不了多少。
但如果不能一直呆在生活的顺遂里也没有关系,因为他还可以和白舟一起像这样跌跌撞撞地继续走下去。
女孩为他看路,他为女孩提供依靠,纵使前途未知也并不可怕。
“舟酱,还有多久啊。”
“快了,三楼了。”
“舟酱,还有多久啊。”
“快了,五楼了。”
“我觉得已经转了好多个圈了。”
“相信我,真的快了,还有一层。”
而就在羽生气喘吁吁的时候,他听见了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
眼前的桎梏被解开,面对客厅温暖的室内女孩对他说道,
“你看,我们真的到家啦!”
第53章
窗户因为温差凝结着厚厚的雾气,需要人手动擦拭才能看到外面的光景,公交车内很挤,逼仄的空间里站满密密麻麻的人,使车辆前进的步调缓慢又摇晃。
白舟被身后的男孩拥抱着,被隔绝在角落处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羽生是故意的,他用肩膀遮挡着路人的视线,悄悄便将女孩藏进了怀里。
这样就足够隐秘了,隐蔽了她的不开心和兴致缺缺的表情。
她需要人哄,而那个人必须是自己。
接着,女孩就看见羽生抬手朝白白的车窗上划了一横,她的眼前突然就多出一片晴朗的天空,天色很蓝,是北京标志性的好天气。
然后,他又在稍低的位置涂抹几下,温暖的阳光便落了下来,林立的高楼时不时冒头,折射着光影的表面金光灿灿。
最终,他一股脑擦净了两人面前所有的雾气,低矮的砖房混着暗红色的瓦墙出现了,自行车、行人、树上搭着蓝布的鸟笼、地上半融化的积雪,是初春该有的样子。
“瞧瞧外面,是不是就开心点了。”羽生将脸颊贴在女孩的耳边,语气亲昵又抚慰。
他们正坐着公交车漫无目的地四处晃悠,只为让白舟呜咽不止的小心脏多晒晒太阳。
她想家了,明明才刚离开半日,却控制不住情绪。
“可以哭,但别躲着我一个人哭,这解决不了问题。”接着他将手指抚摸过女孩的睫毛,生怕她红红的眼角一不小心又挤出两滴眼泪。
“我没哭,只是不想回去上班而已。”白舟连忙拿开羽生的手,男孩小心翼翼的语气让她觉得自己可真没出息。
是毫无说服力的辩解,不过羽生并不打算戳穿她的小情绪,而是顺着女孩的话说,
“所以我才改签了中转的机票,让我们在北京呆上一晚不是吗?”
“作为上班族要有觉悟,在到公司打卡的前一秒都算是你的假期~”
女孩难过的是什么呢?
或许是不得即将面对的早起、打卡和加班;更或许是吃不到的豆浆油条、见不到的父母和越来越远的老房子。
抽离依恋的过程是痛苦的,从小奔赴加拿大的羽生,对这种情绪一清二楚。
两小时前他没敲门就打开了酒店浴-室的房门,因为本身只说冲个澡的白舟却在里面呆了一小时,这实在太反常了。
然后他就看见女孩蜷缩在浴-缸里,甚至没有放满水,只是任由淋浴喷头将热水洒在后背上,望向自己的眼睛呆呆的没有神采。
她像一只下雨天落巢的小鸟,树太高了飞不上去,便只能泄气的任由雨水打湿羽毛。
羽生却对着白舟笑了,眉眼弯弯,他靠在门框上说现在还是白天呢,有些多愁善感是不是留到晚上比较合适。
毕竟夜里比较容易安慰人,这青天白日亮堂堂的环境,怎么看都像是他在耍流氓。
接着他便走了过去,顺手拿起一旁架子上的浴巾裹住了女孩裸-露的肌肤,也不管会不会弄湿衣服就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你是不知道冷吗,现在才二月份发什么呆。羽生笑骂着白舟的任性,却将手指插进她湿漉漉的发根,低头从眉眼一路吻到了唇角。
她需要爱,好多好多的爱,
她需要体温,又热又暖的体温。
女孩心中因横跨山海而产生的缝隙,只能由羽生结弦一人填满。
对于北京的道路,羽生其实大多陌生,有记忆的无非就是曾经隔离酒店到国家体育馆的那几条马路。那时的他只负责坐在车里,两旁全是对他行注目礼的行人。
而现在就轮到他主动了,仅凭一个导航软件,羽生就带女孩下了公交车,穿梭在陌生的街头的样子轻松自在。
我们去哪里?白舟疑惑地提问。
哪也不去,就晒晒太阳不好吗?羽生随意地把胳膊搭在女孩肩头,让白舟想起了中学时自己也经常和几个朋友这样,一起走向放学回家的路。
毕竟人暖和了,心里自然也暖和了,初春的阳光是很珍贵的东西。
我还以为你会想要去奥运村附近看看...,女孩回答的犹豫,因为这里是有重要回忆的北京。
傻瓜,去那里干嘛?是去缅怀遗憾,还是给自己找不快乐?
说着羽生就揉乱了白舟的发顶,示意她可别学自己,执念太深。
别老为他着想,他横竖是个男人,当女孩需要他时,就一点也不脆弱。
尤其是现在,羽生的心里装着的,早就不止有滑冰了。
突然间,男孩停下了脚步,他看着手机上的标记点,走进路边的店铺买了一包糖炒栗子。
“我,我还不饿。”白舟看着怀里突然多出的一包栗子,有点不知所措。
“没关系,你平时不饿的时候,不也在吃东西嘛。”接着羽生就从纸袋里剥开一颗栗子,将黄色的内瓤送到了女孩嘴边。
“昨天收拾行李时,爸爸跟我说他在炒货店没买到糖炒栗子,只好给你装了两斤开心果。”
“他想让你吃、我也想让你吃,那舟酱还是多吃几颗吧。”
“仙台的栗子可没有这么甜,也不会帮你开好口。”
“来,快张嘴,啊~”
一个男人一辈子最不情愿的事情是什么呢?或许就是将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托付给另一个小伙子吧。
虽然羽生和白俊升到目前为止的相处都还算和谐,但在离别的前夜男孩还是从这位父亲的眼里看出了抵触。
收拾行李很难,而在爸妈眼皮子底下收拾行李更难。他们会觉得自家孩子的行李箱比家楼下的垃圾桶还不懂分类,那一坨坨皱巴巴的衣物鞋帽宛如地窖里放了一年的咸菜。
羽生很慌,虽然他很想解释这两口箱子都是白舟刚刚胡乱收的,但在这节骨眼说老婆坏话明显就是在自寻死路。
白俊升倒也不生气,他慢条斯理的拿出女儿拧巴的毛衣,打成卷儿后又一一在行李箱里码放好。
羽生也装模做样的学着,把另一个箱子里的衣物挨个梳理整齐,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的收拾了好久。
“是我要求太多了吗,明明女儿已经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却还想要有人帮她把衣服都叠好。”白俊升看了一眼手里这件女士大衣的面料,便知道它价格并不便宜。
明明女孩早已过了穿校服的年纪,他却还是会下意识检查袖口有没有洗干净。
“其实结弦已经做的很好的了,但终归比我这个当爹的差点。”
接着老白就合上行李箱,一边说他没给女儿买到糖炒栗子,一边用牙签扣掉了箱子轱辘里的泥点,笑着对羽生说舟舟带你回来时肯定又抄了后门的近道。
那一刻,男孩从眼前这位父亲的眼睛里看出了落寞和不情愿,以及对他更多一分的期待。
所以羽生改签了机票,带着白舟走出北京机场中转的大厅,除了延长假期外,或许还想为女孩补上一袋迟来的栗子。
而爱这种东西,有时候只学着去重复别人的行为是不足够的,因为男孩终究代替不了家乡与故人。
所以他只能去学着去给白舟一些更特别的东西,一些只有羽生结弦可以给予女孩的爱。
这里是一个公园,白舟正坐在石凳上抱着她的栗子,而男孩则蹲下来替她系好租来的冰鞋。
冰封的湖面上人不少,男女老少,稍显拥挤。
“你满脸写着可真不想运动。”
羽生抬手带白舟滑离岸边,望着女孩嘴角向下的表情,无情地戳破了她的小心思。
“可能正在心里抱怨,不如带你去看一场电影、坐一次摩天轮、或者吃上一顿好吃的烧烤。”
突然从旁边窜出个人,羽生连忙向右滑了半步,抓住白舟的手让她搂住自己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