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难撩——临江有月【完结】
时间:2023-08-06 23:05:03

  但是如今清醒,她却又觉得荒唐。
  闻澈就是闻澈,他不欠自己什么,亦不该被她当作旁人。
  不该被当作那个早就音信全无的薄情人。
  “我再问你,若我真的想与你成亲,你愿么?”
  闻澈的声音极轻,风再稍大一些便听不清楚了。但就是这么轻的声音,元蘅能听出他的紧张。
  “不愿。”
  简单的吐息,她回答得利落干脆,却让人浑身都冷。
  闻澈尚且捏着她的手腕,此时也不由得更紧了些。他带着轻浅而不知情绪的笑,几乎艰难地问:“要元大人给个名分,就那么难?”
  元蘅从他怀中额空隙中分离出来,将闻澈方才裹她肩上的衣物解开脱了下来,重新递回闻澈的手中,淡声道:“这侯府的后门直通的是雪苑,不通劝知堂。日后殿下再来寻我表哥,还是去走正门吧。”
  沉默了良久,闻澈觉得自己呼吸的每一口都是冰凉的。他知道元蘅向来清冷难近人,却没想到她会在不拒绝自己的吻之后,紧接着就说出这样划清界限的话来。
  “我若执意缠着你呢?”
  元蘅离开的脚步微顿,没有转身:“若是我住在侯府扰了殿下,那我搬走就是了。我元氏在启都也是有旧宅的,不算麻烦。”
第35章 疯子
  去内阁的路上, 裴江知一路没有抬头,只是步履匆匆。
  刚迈出两步路,迎面便见一女子身影, 他不由得放慢下来,停在她的跟前。
  元蘅大老远便瞧见他了, 直到走到跟前, 才端端正正作揖:“中堂大人。”
  裴江知身为内阁首辅,对翰林院的事还算上心, 那些进士翰林的大错小错, 无一不是要经过他手处理的。但是自从元蘅入了翰林院, 却如绿叶落水, 半点声息都没有听到过。只有偶尔能听那几位翰林提及, 说此女慧极, 做事稳妥, 可堪大用。
  他原本以为元蘅也算识相安分,没有惹出什么麻烦。
  谁知今日便出了桩大事。
  裴江知咳了声, 道:“元大将军的长女,老夫可受不起你的礼。”
  元蘅并不知他这莫名的敌意是何处来的, 只好淡笑一声:“科举入仕, 便是翰林院的人, 与其他身份,没什么干系。”
  “好, 你既称我一声中堂大人,那老夫便应了。老夫与褚清连曾是旧交, 今日便代他管教门生。你跪在此处, 天黑再起。”
  元蘅尚有一堆文集要修,现下正赶着回值房。因为工部要整修亭台, 必经的路上堆积了许多木料,不能通人。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与裴江知碰上。
  元蘅没跪,而是本分道:“下官并未犯错,为何要跪?”
  前阵子的倒春寒过去,如今恍惚间便要入夏,日光从郁郁葱葱的树枝缝隙中倾洒下来,照在地面上,落得一地斑驳。
  而元蘅就站在光影之间,态度不轻慢,但也不卑从。
  裴江知鬓间已见白丝,但是说话时又中气十足。他与褚清连截然不同,他很有首辅的派头。
  “今日大理寺上呈的折子被老夫扣下了,尚未呈给陛下看。你做的错事,休要连累整个翰林院。”
  听到大理寺,元蘅便明白了缘故。
  徐融的死因与柳全相同,如今定是查到了柳全之死与自己有关。这件事终究还是牵扯到了她的头上。
  不过当日破庙中除了宋景没有旁人,想来大理寺也没有实据。否则也不会只是上一封随时可能被扣下的折子,定会亲自面圣禀报了。
  元蘅道:“恕下官愚钝……没听懂。”
  她没做的事,自然不会认。
  裴江知哪知她是这种“油盐不进”,不堪教化之人,一时间气得语塞。
  “元蘅,话已经点到这个份上了,你懂与不懂并不重要。老夫暂时扣下折子,只是给你机会。若你把握不好,过几日你就得被大理寺和刑部传召了。”
  元蘅轻笑了下,再度躬身行礼。
  见裴江知甩袖离去,她的笑意才消了。无论裴江知此举是否真的是为了护她,还是另有私心,但这桩事是拖不得了。有人想拉她下水,她就得顺藤摸瓜。
  拉回来。
  ***
  洪山脚下林木成荫,绿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宋景勒马,抬起弓箭对准了树荫后的一头鹿。许久之后,他终于放出了箭,谁知却刺向了一旁的树干。鹿受了惊,登时就要跑开。
  只一刹那,另一支箭迅疾如风,直直地射了过去。那鹿哀鸣一声,倒下了。
  宋景回头,瞧见了骑于马上正举着弓箭的漱玉。
  漱玉的身旁正是元蘅。
  收了弓,宋景气恼:“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叫了不来,好不容易来了就抢我的鹿!”
  元蘅笑而不语。
  漱玉下马,调侃道:“景公子这话就不对了,狩猎之事凭的是本事,自然是谁猎到,这鹿便算谁的。”
  宋景摆了摆手:“是本公子有气度,不与你计较。诶?殿下呢?”
  今日是宋景想要狩猎,特意邀了闻澈一同。谁知这人刚来,就说自己伤口还没好全,实在不能挽弓,便找了树荫歇着去了。可是这一晃眼,周围也都没他的身影。
  漱玉皱眉:“景公子叫我们来,还喊了别人?早知如此,我们姑娘好不容易休沐,还不如在府中歇息。”
  树荫下一阵响动。
  有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缓步从树后走了出来:“说谁是旁人呢?若早知你们在,本王便不来了。”
  他身着宝蓝色窄袖圆领武服,走来时目光只轻轻地滑过了元蘅,只一瞬便移开了。他走向了宋景身旁的马,接过了缰绳之后轻身上马。
  光影落在他的身上,衬得他身形颀长又漂亮。他一拉缰绳,懒散地对宋景道:“这里蚊虫多,咬得我难受。猎场外等你。”
  闻澈似乎将她那日说的话听进心里去了,就真的不再缠着她。
  这段时日也算清静。
  当元蘅回眸看他离去的背影时,又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混在林间的鸟鸣里,谁也没听见。
  也好。
  元蘅虽会些骑射的皮毛本领,但因为心中还压着事,此时也提不起兴趣,便在一旁看着宋景与漱玉比试。宋景为人亲和,从未将漱玉看作下人,两人一同吵闹着,也很有趣。
  山间的清溪流水潺潺,漫过碎石,声若击玉。
  她闲着无事,便顺着溪流漫无目的地走。刚准备伸了手去碰水,她便听得身后有什么动静。沉默片刻,她掂了水中的一颗圆润的小石子丢向身后。旋即便听到一阵往后退的脚步声。
  回头,她看见躲了石子的闻澈。
  闻澈无奈地摇头:“下回别偷袭。”
  元蘅毫不留情地答:“下回别偷偷摸摸站人身后。”
  闻澈不理会,迈着腿过了水,散漫又随意地坐在了岸边的石头上,靠着石头旁的树木,后脑还枕着自己的右臂,合上了眼。
  林间枝叶被风卷得沙沙作响,虫鸟啁啾,衬得此地像是与世隔绝的桃源。
  与元蘅几度梦回时的燕云山脚一般无二。
  元蘅也没再搭话,只是将浸湿了的衣摆拧干,起身便要走。刚走出两步,她便听到闻澈悠然开了口。
  “昨日去面圣了?”
  元蘅驻足,回头看着他被风吹乱的墨发,轻笑:“殿下是生了飞耳不成?”
  “飞耳不敢当,但很佩服你的本事。明目张胆开罪陆从渊,你怎么想的?”闻澈坐不住了,收了手臂起身,直视着不远处尚未离去的元蘅,“闹得沸沸扬扬,牵扯了都察院,朝中多人跪在朝云殿外要求我父皇惩处你,免得你‘祸乱朝纲’,你竟还有心思陪着宋景狩猎?”
  “殿下不是也有心思狩猎?”
  闻澈被噎得无话可说,只道:“你的事,与我何干?我为何没有心思狩猎?”
  他自然是没有心思的。
  此次来洪山猎场,也是他撺掇着宋景邀的元蘅。元蘅不愿意见他,可是有些事,他是一定要当面听她说明白的。
  昨日说起来是元蘅去面圣,实则是被皇帝传召。去之前她便猜到是因为徐融之事。柳全之事认不认不重要,皇帝也不想多听,皇帝在意的是徐融之死。
  去之前,元蘅便已经做好了打算。
  她将那夜自己去了纪央城之事坦白了,并且将闻澈受伤一事也连同着说了,并且奉上了羽箭。
  因着早年叛乱之事,皇帝便下令,各世家制作箭杆,须得有特殊的记号可供辨认。元蘅奉上的羽箭自然是假的,是她命人仿的陆氏的。
  仿记号泼脏水是常有的事,这项政令本来就是治标不治本没什么大用处的,众人也不会因这一件证物就信了她的话。
  但是如此以来,就变成了陆从渊需要自证清白。
  皇帝信谁不重要,至少她反击了。
  依照她所说,她发现不对要去查案,查到了纪央城,结果却在纪央城遭了人截杀,还害了凌王受伤。诸如此类的事,陆从渊想从中摘干净,可是不容易。
  元蘅用帕子擦拭着手上的水渍,缓声道:“开罪人也是门讲究的学问。殿下当街羞辱陆从渊是一种,下官在朝云殿开罪,是另一种。谈不上谁高明,毕竟是各凭本事。”
  闻澈道:“你可知后果?”
  听了此言,元蘅将帕子塞回袖袋,终于与他对视:“后果就是,如果我不这么做,今日你就得在诏狱里见着我。陆从渊此举想害我,我自然要以牙还牙,原封不动奉还。至于谁真谁假……那得由陛下裁夺。”
  没人说的是真的。
  陆从渊设计栽赃她,她便依样设计栽赃陆从渊。
  “这叫礼尚往来。”
  在当下这个境况中,谁显得更轻松自如,谁便有更大的赢面。
  所以当宋景邀她来狩猎,虽然她没多大兴趣,但还是一同来了。
  闻澈本也不是来指责她的,此时抱臂倚在一棵树上,轻笑:“疯了。”
  清风过林,一片嫩绿的叶子入水,漾起一圈波纹。因着被水中乱石阻住,它只能在一隅狭隘中起伏。
  元蘅俯身触了那片叶子,轻手拨开阻碍,任它顺着急促的溪流而下。片刻后,她回眸看向闻澈:“疯子对疯子,那就看谁更疯一些了。”
第36章 侍读
  “朝中清流现下还跪求惩处你, 你打算怎么办?”
  元蘅像是毫不入心般随手折了绿枝,拨弄着溪流中的波纹,道:“站在陆从渊那边还自诩清流, 我凭什么信?陛下凭什么信?眼下已经如此了,解围的法子, 殿下不是替我想了么?”
  闻澈怔住了。
  他忽然明白, 根本不是元蘅被他算计着来了洪山,而是元蘅一早就猜到这场狩猎是他安排的。
  她只是赴约……
  元蘅永远这般游刃有余, 闻澈不由得有些闷气。
  他似漫不经心般提起:“你上回不是说不想再见我了, 怎么明知是我的邀约你还要来?以你的心思, 有的是办法解围, 用不着我的吧?”
  “那是其一。”
  元蘅将枝条丢入了水, “最重要的是, 这件事是我利用了殿下的伤。还是要来解释清楚的。那伤是为护我受下的, 我却用它反击陆从渊。对不住……”
  她没抬头,也不知晓闻澈听了这话是什么神态。
  许久之后, 她才听到了声微弱的笑。
  “你笑什么?”
  “你对不住我的,不止这一件事。”
  这回换元蘅说不出话了。
  下一刻, 闻澈伸手过来不轻不重地敲了她的额头, 眉眼间是少年的清朗俊逸:“这回原谅你了。下回行事, 不可莽撞。”
  若说之前的剖白能撬动她的心隙,此时晴日下的纵容和无条件的信任, 便是重击。她垂下眼睫,避开了闻澈毫不遮掩的目光。
  而闻澈似乎察觉到她的变化, 微扬了唇角。
  原来她也有不敢看人的时候。
  闻澈道:“你这招不错, 但岂不是杀敌一千自折八百?认下柳全之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日是我带府兵前去的。我父皇不会越过我而直接惩处你。但是, 你私自去纪央城,这事怎么说了?”
  “罚俸半年。”
  元蘅抿了抿干燥的唇。
  听到这里,闻澈一个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道:“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楚的俸禄,现下还没了。”
  元蘅:“……”
  “诶,你不是说要搬去旧宅么?若是穷得揭不开锅了,本王不介意收留你。”
  闻澈止了笑,抬手将鬓前的碎发往后撇了些,不自知地靠近元蘅,尾音也咬得又轻又惑人。
  闻澈生了副好模样,整个启都也鲜少再能找到如此容貌昳丽之人。就连向来被誉姿容出尘的闻临都比之不及。
  元蘅也一直觉得他长得不错。但很可惜,她向来不吃美人计。
  她淡笑,轻推开他挡路的手腕:“谢殿下,但尚不至于。”
  如春雪般白的指尖落在他的袖口,虽是义正辞严的推拒,但却是以无辜的姿态,将所有的慌乱和情动奉还给了闻澈。
  见她推开自己朝宋景漱玉的方向走了,闻澈还在原地,腕间似乎还留有她的余温。
  ***
  入了夏,烈日如火,烤得树上的叶子都蔫了。
  才在翰林院应了卯,沈钦连椅子都没坐热乎,便听得外面有人吵嚷起来了。原本就天热,听得嘈杂的人声,他心里生了一阵厌烦。
  起身去关了窗,便将人声隔绝了大半。
  “明生兄,不去听听?”
  同为编修的欧阳朔看着沈钦关窗子,将笔搁下,兴致盎然地问。
  沈钦笔没停:“你我只管做好分内的事。”
  欧阳朔像是瞧不起他这般假正经的模样,嘁笑一声,重新拾笔:“你知道他们在闹什么吧?”
  沈钦的笔顿住了。
  他自然听说了。
  欧阳朔懒散地翻着厚实的典籍,随口道:“这段时日朝中众说纷纭,大抵都离不开我们那位同僚元蘅。她与陆氏怎么样与我等也无关,但是现下这种局势,却听闻陛下有意提她做侍读。”
  沈钦不语。
  欧阳朔道:“你说说咱们,辛辛苦苦准备科举,夺了一甲进士,却要在这翰林院清苦三年才能授官。而有的人,凭着自己有个好师父,却能一跃千阶。”
  听到这里,沈钦终于忍无可忍,将笔重重地拍在桌案上,道:“欧阳兄,说话还是注意些吧。入翰林院这几个月,元蘅所做所为我们都看在眼里,没有哪里不妥当吧?背地里非议同僚,非君子所为。”
  “行!你君子,我小人行吧。”
  欧阳朔不想再与他谈话,起身将窗子打开了,“那沈君子不妨听一听他们是如何议的。闭目塞听,便能当什么都没发生么?”
  过去的一个月,朝中围着元蘅之事吵嚷不休。大抵不过是猜疑她杀了徐融,然后借此说女官误国,奏请皇帝罢免她的官职,再依律惩处。但皇帝却以没有实据为由迟迟没有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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