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难撩——临江有月【完结】
时间:2023-08-06 23:05:03

  “从未停止。”
  因着要赶早去文徽院拜访杜庭誉,一直在门外候着的漱玉便入内催促,谁知却正逢上元成晖的打量的目光。他似乎有些认不出漱玉,又觉得眼熟多看了一眼,旋即摆出长辈般温和的笑:“漱……玉?”
  只是这两字,却不免让元蘅的心一颤。她将漱玉挡在自己身后,音色比方才还像在冰中淬炼而出的:“别让我更恨你了!”
  元成晖被这一声震慑住,久久无言。
  “我娘,我,漱玉,闻澈……你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算计!可我凭什么被你摆布,我到底欠你什么!就因为你生养了我,我就必须这辈子被你困死,永远不得解脱么!你待姜牧就半分愧疚都没有么?你又觉得,柳全为何要反!你就从未想过自己的错么?元成晖,别让我更恨你!”
  漱玉不知这种剑拔弩张的僵持是因何而起,但她看向将自己全然遮挡在身后的元蘅时,又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无论过去多久,漱玉都会记得那样的暴雨天,娘亲刚给她煮了爱吃的桂圆粥,说过两日父亲就会归家。可是他们没有等到姜牧回来,只等到了一众官兵,将姜府围了彻底。
  漱玉害怕,被娘亲藏于桌案之下。
  她那时年幼,只听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等一切静寂下来时,她才敢出来看一眼,看着那些被暴雨冲刷的血水是如何蜿蜒着流入泥泞的土地,四处都是刺鼻的腥气。倒地的是她的娘亲和阿姊,以及姜府百余仆从。
  她哪里也不敢去,只是呆滞着坐于血泊当中,被暴雨淋得透湿,如同一只足够狼狈的弃犬。后来的记忆太过于痛苦难堪,她又被冷雨泼得浑身僵硬,根本就记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捱过了那一夜。她只知道在雨停之后,她被人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稚嫩的女声划破恐惧,将她一把拉出来,道:“姜揽月,跟我走……”
  后来世上再无姜揽月。
  她更名漱玉留在了元蘅的身边。元府之人都不认得她,这也使得她能有容身之处。
  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勤谨本分,就不会给元蘅带来旁的困扰。
  元成晖从不关心元蘅,更不关心元蘅身旁的侍从。可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地特意唤了漱玉的名字。漱玉再糊涂此刻也该明白了。
  被元蘅扯着衣袖离开旧宅后,她忽然再无法挪动一步,站在原地久久不动,终于还是哭泣出声了。
  “对不起……”
  元蘅的心软了,将她抱在怀里轻拍她的肩:“别哭。”
  漱玉泣不成声,许久才道:“我还怪你,为何要服软妥协往启都来。谁知,竟是我拖累你了么……”
  清晨的街巷中甚是静寂,哭泣声是那般清晰。
  元蘅本不想跟她说这些。
  身上背着那样的血仇,这丫头本就容易想太多,让她知道这些只能是负担。可是今日她实在是容忍不了元成晖的再次威胁,才忍不住发作的。
  元蘅替她擦拭了泪痕:“你觉得我官至翰林侍读,是被你拖累了,还是因祸得福了?某些人是福星还不自知,在这里哭哭啼啼惹人笑话!”
  分明前一刻还在崩溃痛斥元成晖的人,此刻就说笑着哄人开心。
  元蘅道:“我认识的姜揽月恣意潇洒,使得一手好刀法,唯独不会哭。”
  漱玉答:“可姜揽月死了。”
  元蘅轻笑:“姜揽月会堂堂正正地活过来,元蘅也会,我保证。”
  ***
  赤柘部的六公主下嫁西塞,从此北成边境线外两虎狼之国彻底达成结盟,在江朔外形成一道铜墙铁壁,不仅打不动,而且还时常进攻骚扰边关城池,百姓不堪其扰,久而久之便再无人居,即便水草丰茂却只能沦为无人的死城。
  因闻澈和梁晋都在江朔,而北成南境的俞州却虚空。赤柘部表面上仍旧在江朔周旋,实则早就与北成南部小国和部落暗通款曲,趁南部虚弱乘势而入。
  诸般权宜之后,梁晋还是选择回到自己应当驻守的俞州,便顾不得江朔的困境。
  就在朝中之人都觉得局势艰巨,单凭江朔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对抗时,闻澈却以力挽狂澜之势,重新清洗不够严整的江朔军队,组建了一支江朔精骑,足足有两万之众。
  原本时日紧促不够准备,谁知开战后却并未惨败,而是将赤柘部再度打得节节败退。
  除此之外,为解决粮草运输的官道盗匪横行,军队粮草辎重不足的状况,闻澈特意知会凌州粮草不走官道,而是顺着保原山的山道运输,从而得以解决。
  因着此次赤柘部联合甚众,战事持久将近三年。
  也就这两年有余,让朝中人对凌王的治军能力刮目相看,才知他原来并非是过往的混账模样。那些等着他客死在江朔的越王党羽未免汗颜。
  赤柘部终究支撑不起过久的战事,这两三年慢慢地磨伤他们的战力,终究是比过往与梁晋对战之时还要元气大伤。为了尽快结束这漫长的对战,于宣宁二十三年冬,闻澈亲率所建的精骑深入西塞营地,将他们的王子,赤柘部六公主的夫君给掳了回来,还顺手烧了他们的粮仓。
  宣宁二十四年,初春。
  虽已入春,但是江朔河面上的冰碴仍旧未化,原本在春夏奔涌不止的河流,如今泥泞滞涩,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闻澈擦着自己的腕带走出营帐之时,天已经大亮了,但是呼吸间仍旧是冰凉不止的风。无论在江朔待了多久,他都无法习惯这里冬春的凛冽的寒风。
  抵唇轻咳一声,他将腕带束好,头也没回地开口:“此番回启都,至少要带一千精骑。”
  徐舒愣了下,以为他是在说那位月前才捉来的西塞王子,道:“只怕一千不够,万一路上有人截……”
  闻澈“嗯”了一声,抚摸着自己的骏马良驹,随手添了草料:“是要防备,但若真有人要截,再带上三千都不够。最好的方式就是,分头回去。我说的一千人,是为了防止回了启都之后,手中无兵会局促,而不是防备半道截人。”
  “那……”
  闻澈道:“今夜,我只带几十亲卫先行一步,由我亲自押西塞王子入都。至于那一千人,由你回启都之时带着。届时不必备囚车,等那时他们意识到西塞王子不在铁骑护送之中时,我已经将他押送入都了。如此,最周全。”
  话虽如此说,如今只是战事初歇,赤柘部和西塞的内应在北成不知有多少,也难说有望族世家勾结外敌,只带几十人就回启都实在不是个什么好决定。
  但是徐舒又知道闻澈做好的决定都是深思熟虑过的,也便没有阻挠,转身去安排护送闻澈回启都的人手了。
  徐舒刚走,闻澈才在冷雾中,从怀中取了绢帛书就的书信,边角已经磨损,上面的字迹都开始模糊不清,甚至浸染了血迹,是他受伤时弄脏的。
  信中熟悉的簪花小楷,却言简意赅只有一句话——保重自己,莫要分心。
  快三年了,他往启都写去无数的信,逢年过节也好,平素战事不忙也好,他总归是没有忘记报平安。可那人却只回过这一句话。
  他甚至不知道如今算什么。
  当日他在气头上,又逢上战事过于紧急,便没有与她辞别直接离开了。
  他原本想着,只消几个月便能有机会回启都见她。可谁知赤柘部如此绊人,这一绊就是两年多。
  闻澈苦笑一声,将信重新叠好搁了回去,缓叹一声,抚摸着骏马低声道:“当初没说一声就走了,如今她从不肯回我的信……是不是不愿再理我了?我当初只是气头上想闹一闹脾气,没想和她……没想和她分开的……”
  正吃草料的马忽然晃了脑袋,舒服地嘶鸣了一声。闻澈敲了它的头,道:“就知道问你不行!”
  可军营中人都觉得闻澈杀伐果断是将帅之才,除了眼前这个听不懂话的“马兄弟”,闻澈也实在不知该向谁说这些略显可笑的话了。
  忙起来之时尚不觉得情意磨人,如今即将回去,他却顿生近乡情怯之感。
  深夜他们作行商模样往启都去,为了让这个西塞王子不要坏事,闻澈自作主张喂了他蒙汗药。喂时徐舒都心惊,生怕闻澈没轻重,将这个关乎北成战况的人质给药死了。
  这药混在水中,这王子倒是老老实实睡了好几日。
  “行商”没经过衍俞琅三州西边的保原山,而是自江朔往东北方去,经过燕宁,直入纪央城。
  抵达纪央城时已经是日暮了,再经过没几个时辰就能到启都。
  但如今战事紧张,启都加了宵禁,一到入夜便紧闭城门,闻澈等人只能暂时在纪央城落脚休息,等天明再往启都去。
  扮成行商骗一骗路上行人也就罢了,这几十个身量魁梧的亲卫挤进狭窄的客栈时,还是格外引人注目。
  给他们安排了房间休息后,闻澈则留在正堂吃酒。
  酒自然是不能沾的,他也只是做做样子,不让众人对他们的身份有太多的怀疑。毕竟已经快至启都了,他宁可一夜不睡也万不能在此时出什么岔子。
  堂中还有几个吃茶的书生,正在谈论着今春要办的春闱。
  他们谈论得起劲,丝毫没察觉到闻澈也听得饶有兴味。毕竟离开的这段日子,闻澈的心思都搁在战事上,至于启都中的变化着实是一概不知的。
  一个书生道:“今科春闱协同主考的还是礼部侍郎,不过今年这位跟过去可不大一样,携着东西拜访的人不在少数,却都被拒之门外了。”
  “你若要跟之前的比,那确实……”
  闻澈听得有趣,便开口搭讪:“小兄弟,今年春闱的副主考,不是林延之了么?”
  书生蹙眉看过来,一脸的震惊:“自然不是他了。去岁陛下赐婚明锦公主和林延之的儿子,谁知亲事才定下,他儿子便暴毙而亡了。林大人心里哪能好受?便辞官了……此事闹得还是挺大的,你竟半点不知?”
  闻澈:“……”
  他连明锦被赐了婚的事都没听说。想来是这桩婚事未成,而他在江朔平乱忙碌,这些事自然是没人告知。
  闻澈干咳一声,又问:“那你们谈论的礼部侍郎是谁?”
  “你连那位修史有功,日转千阶,从翰林迁去礼部的女官都不知晓么?”
  闻澈霎时间耳中轰鸣,心口闷烫。他接下来想问的话堵在喉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如今,元蘅的近况,他竟还没有路上遇到的书生了解得多。
  他一边欣悦于元蘅在启都的顺风顺水,暗暗松了一口气,另一边心中又不免多了几分沉郁落寞。
  那盏酒还是被他一饮而尽了。
  他起身笑得得体又勉强:“多谢告知。”
第47章 春雪
  虽说是入了春, 但一夜大雪降下,倒春寒凛冽的寒风将前几日的春暖一口气卷走,只余满地积雪。
  清风阁的隔街有家不起眼的茶肆, 因着清风阁积年累月的名气,生意只能说不怎么样。但好在位置清雅, 茶价也只个把铜板, 还是有不少入都参试的举子在此处歇脚。
  步行途径此处的元蘅,看着老旧的门扉, 还是迈腿跨了进去。找了个偏僻位置静坐。
  身旁不远处正是两个要参试的士子, 满口之乎者也地正论着圣贤书, 相互答疑解惑。
  元蘅无心听他们对谈。
  春闱在即, 皇帝将主考重任仍旧给了礼部尚书, 但副主考官却是才新官上任不足一年的元蘅。
  因着礼部尚书身子尚未大好, 所以操办春闱的许多杂事还是元蘅在做。
  此次协同主考重任交付给她, 已经是格外的皇恩和看重。她若是办砸了,且不说这礼部侍郎要被人瞧不起, 连带着侯府的声名都要砸了,日后升任更是不必再谈。
  若非清风阁的小厮对她或许熟识, 总是不免会有新科士子闻声找过来。不堪其扰, 不若干脆避开。
  眼下这茶肆虽小, 却是清净。
  大抵是圣贤书读了这么多年显得无趣,旁边的士子开始轻声论起了江朔来。
  偶尔能蹭一耳朵“凌王”、“衍州”的字眼, 但元蘅却司空见惯般端坐,端坐执笔。
  延至今日的战事最扰人心。为了提供军营粮草, 这些年北成的赋税比过往都重, 又偏生逢上荒年,旱灾水患是交替着来。青黄不接的时节哪里来那么多粮草。
  也就江南凌州富庶些。
  可凌州距离江朔何止千里。饥荒年里运输粮草的官道早就盗匪横行, 途径的州府又不知多少在中饱私囊。等粮草运至江朔,怕是只余不足六成。
  偏就是这样艰难的境遇下,还频传捷报。个中不易也可想而知。
  因保原山就在衍州边上,初听闻江朔要从保原山运输粮草时,元蘅暗自倒是助了一把,修书一封回衍州,要燕云军暗中相护。最后粮草辎重也算得以周全。
  “不过,此番凌王殿下捉了那西塞王子,总不能私下随意处置,该是要回来了罢?”
  听到此处,元蘅的笔锋偏离些许。
  蘸了墨,元蘅将写毁了的那页揉成一团,重新铺了一张纸,用镇尺压了,强作镇定。
  捷报每年都有,这人却是两年多来从未回过。就像当年她设想的那般,一入那等苦寒地,再回来是真的不容易。
  “回来可就热闹了。这储位空悬如此久,陛下的意思,还不是人尽皆知?”
  “不能吧?那皇后禁足不是没解?跟冷宫也没什么区别了。可能陛下早就拟好了传位诏书,秘而不宣罢了。”
  “不说这个。我听闻今年那位副主考,跟两位王爷都……”
  另一位士子低低地笑了一声:“人可厉害着呢。”
  元蘅终于听不下去了,抬手饮尽手畔的那盏茶,重重地搁了回去。
  她收拾了书纸,走至两人身旁停下步子。
  元蘅道:“宫闱秘事,我瞧你们比谁都清楚。不过方才你们所论之书,我听着倒是错乱百出。春闱在即,这等诗文还背不对,我都替你们心慌忧虑。我要是你们,都没颜面应考。”
  “你又是谁!”
  元蘅轻飘飘地落了一句:“你们口中,厉害的那位。阁下实在是过誉了。”
  出了茶肆,天色还是泛青的。
  涉雪步行外出虽不显眼,但是最扰人的还是满地湿滑。落雪被来往的行人踩碎,只剩下泥泞的冰碴,踩一脚,鞋子都得湿大半。
  不远处的身影很熟悉,是漱玉。她捡着不算太滑的路小跑过来,将一件大氅披在了元蘅的肩上。
  “姑娘。我就说了挑辆马车出门,你偏要步行。你看你的鞋子。”
  漱玉一边给她系衣带一边埋怨。
  元蘅安抚似的轻拍了她的手,自己继续系衣带:“步行清静。你怎么追过来了?”
  “沈大人来了,在府中等你呢。”
  元蘅颔首,想起确实是自己有事寻他。
  往回走的时候,漱玉一边给她拂着发丝上淋到的雪粒子,一边忍不住开口:“沈大人至今未娶,我瞧着对你是情真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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