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难撩——临江有月【完结】
时间:2023-08-06 23:05:03

  江主事前脚刚走,沈钦便来了。
  他入堂中时还颇为踌躇,但还是将披风解下入内了。
  沈钦瞧着脸色不好,估摸着来时被门外那些士子绊住了脚。
  “事情闹这么大,你今日本不必来的。”
  沈钦的声色很淡,还能听出他昨夜未得好眠的疲倦。临危受命接下主考之任,能准备的期限也只有三日,眼下外面又乱成这样,实在是令人心力交瘁。
  元蘅手中还握着应试名录翻看:“我今日不来,他们就要到侯府闹了。我不想让这些糟心事扰了侯府清净。”
  “是,你且安心罢,凌王殿下就足够替你解决好了。”
  元蘅翻书页的手一顿,闻声抬眸:“沈明生,你也是这么看我的?”
  同朝为官这几年,元蘅待同僚都恭敬有加,对沈钦更是从未连名带姓地直呼过。
  自打三年前杏榜揭榜,两人有过短暂的不愉快之后,沈钦待她便一直很好。在旁人误解议论她的时候,沈钦也会主动替她解围。
  可沈钦这人太傲了。
  他只能向别人施惠,却不肯接受旁人在他落魄时给予帮助。他不觉得那是帮助,他只认为是耻辱。
  所以这些年,他照顾元蘅,从未是把她当作一个出色的同僚在照顾,而是将她看作一个弱者。
  元蘅正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才不接受这样不够对等的照拂,即便来自好意。
  被直呼名姓之后,沈钦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要多解释一句,却发觉自己说不出话。
  窗子外的风剧烈起来,临窗才抽芽的枝条一下下地敲击着窗棱,声音又低又沉。
  元蘅去关窗子。
  薄青的天色下,她仿佛落一身清寒,眼底的神色沉郁许多,转身看向沈钦:“沈明生,我拿你当知己,可叹你与旁人如出一辙。”
  沈钦慌忙解释:“我,我只是在意你,一时口不择言了,元蘅,我并非……”
  这些年压抑隐忍下的心意,竟会在这等不合时宜的境况下脱口而出,连沈钦自己也没想到。
  但前夜闻澈为她披衣,冲击着实太大,沈钦已经两夜没能睡好。
  辗转反侧间,都是他们二人之间那些微妙的亲密和暧昧。沈钦没瞎也没傻,总归看得出来。
  元蘅道:“若你的在意,就是看轻我,那恕我不能心领。在朝中走到今日,我谁也没凭借,更未做借东风好乘意之事。”
  流言蜚语不可避免。
  但最让人心寒的不过是身旁人的猜忌。
  身为同僚,处处被人比较,捧高踩低之人也不在少数。若是因一些好胜心而心生疏离也是常事,所以元蘅谅解了他之前的嫉妒心。
  可她不能接受沈钦看不明白她的为人,因为一些所谓的“在意”而口不择言。
  沈钦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女子本弱,若是有人能……”
  “在北成,女官的确是少,除了先太后身旁的女官梁兰清,便只有我一人。那又如何?能证明什么?我能做到的,若天下官学能许女子入学,她们亦能做到。身处其位便做其事,凭借的是学识和本事。究其男女来判定孰强孰弱,着实荒谬。”
  元蘅要往外走,沈钦想追上去解释,却被她拦了一步。她眸色重新变回疏离冷淡,正色道:“沈大人忙碌,不必相送,留步吧。”
  ***
  春闱暂止之事闹得不小,为了不扰了士子应考,查处之事一直等到春闱事毕。
  这才有都察院的人奉上了所谓的证据——一封元蘅亲笔所书之信。
  里面尽是今科春闱的考题,还附有详尽流畅的答卷。文辞笔触,与元蘅之习惯一般无二。
  “跪下!”
  皇帝怒极拍案,将此信扔至元蘅面前。
  元蘅不明就里,只是应声跪了,将那信捡来拆开看,登时拧紧了眉。
  “亏得朕那般信任你,你竟做出如此鬻题敛财徇私之事,实乃罪不可恕!”
  此信笔迹与元蘅所书之相像,连元蘅都分辨不出。只是她却从未书过这样一封信纸。忽而,她从第二页纸中找出了些许端倪,强行镇定声息,再拜:“陛下,此信并非臣所书写!”
  “证据确凿你还要如何狡辩!”
  皇帝的目光极冷,仿佛只要元蘅说不出个名堂来,今日就必下旨将她下诏狱受刑。
  “且不说簪花小楷模仿起来容易,此信字迹又虚浮游离,况且,臣的父亲字思矣。名讳中有‘矣’字,为避父讳,自幼习字起便会撇去一点不写。而此信共有不下十个‘矣’字,而此字却完整流畅似经年习惯所成。此人模仿臣之笔迹,却忽略‘矣’字,这难道不算疏漏?”
  元蘅重新将信呈了回去。
  皇帝翻看信纸,发现确实如此。
  而此时同在殿中沉默不言的陆从渊却开口道:“这算什么证据?元大人莫不是想不出话说,情急了罢?”
  这一出落井下石玩得好。
  元蘅却反问:“情急?此字书写已经习惯,信之末尾就署着元蘅二字,若真是我所写的信,何必再多次一举加上一笔?作伪作得不像就是不像,尚未查实,陆大人何必咄咄逼人?”
  陆从渊反驳道:“陛下圣明,您瞧是谁在咄咄逼人?臣乃都察院都御史,以监察百官,纠劾百司为己任,今日之事乃是臣之职责,可臣瞧着元大人倒像是记恨上臣了。臣,惶恐……”
  皇帝将信搁回案上,沉默不言。
  若是陆从渊没有在暗处冲她极轻地笑了一声,元蘅恐怕真的会以为他是秉公奏事。
  可他笑得那样轻,眸中的得意一滑而过,却被元蘅尽数捕捉。
  本不明白这无妄的栽赃从何而来,瞧见他这副模样,元蘅便懂了。以都御史之责构陷朝臣,那是何等方便。原本只是怀疑于他,现如今却确信了。
  鬻题谋私向来是死罪。
  今日陆从渊就是摆明了要她死。
  皇帝终于道:“元蘅,朕且问你,此事当真与你无关?除了信中之字,你还能有何凭证?”
  “当日臣与周大人接管考题之时,已经由翰林学士弥封糊存,臣资历不足,封管考题的钥匙由周大人亲自保管。自那以后,臣再未亲见过考题,又何谈泄露?”
  陆从渊又道:“难不成是次辅大人透题徇私,栽赃于你?元大人可不要因为情急,胡乱攀咬于人。”
  周仁远在皇帝曾为太子之时,便已经位至春坊官,于东宫教习。说来周仁远算是当今皇帝的老师。若非身体不好,绝非只任内阁次辅。皇帝对他绝不会心生疑虑。
  陆从渊此言,就是要元蘅退无可退。
  元蘅仰面直视于他,片刻后将目光移至皇帝身上,再次叩拜:“臣所言句句属实,也绝非构陷攀咬,接手考题之人甚众,不止有周大人。臣甚至从未亲眼得见此题。错漏百出的栽赃,陛下圣明,定要还臣一个清白!”
  陆从渊却不肯由着她说下去,正欲开口驳斥,却见皇帝身旁侍奉的内侍碎步入内。
  大抵是殿中争吵不休,内侍说话有些怯生生的:“启禀陛下,明锦公主求见。”
  明锦在宫中素来安分守己,除了逢年过节和请安,也几乎不在皇帝身旁出现。今日殿中正议要事,她却来了。
  皇帝不解:“她来做甚?”
  “公主说,今日所奏之事,有关春闱。”
  陆从渊心猛跳起来,看向殿外。
第51章 失策
  殿门打开的那一瞬, 刺眼的日光透过缝隙涌入,让人瞧不真切来人。
  熟悉的来人,一袭水色束腰衣裙, 肩上是织锦软绒披风,头戴珠玉发钗, 与寻常的沉闷截然不同。
  明锦从容入内, 与陆从渊擦肩而过,却半点眼神都没分给他, 而是盈盈向皇帝施了拜礼。
  发间的冷香未尽, 如纱似雾, 尚是陆从渊常用的那一种。可向来闻惯的缠枝香, 对陆从渊而言, 此刻却格外刺人。
  “儿臣明锦, 拜见父皇。”
  连声音都没有寻常那般温软。
  分明昨夜他吃醉了酒回府时, 明锦还在他的房中。虽然依旧不肯与他说话,但亲吻她时, 明锦也没有推开。
  唇如朱砂肤若凝脂的明艳美人,他既动了心, 就要占为己有。明知她心已不在, 但陆从渊却从未想过, 她会真的公然背叛。
  可现如今,明锦不知如何从陆府中逃了出来, 眉眼亦没有昨夜的温顺,而是冰凉, 是陆从渊全然陌生的冰凉。
  陆从渊猛然想起昨夜, 她的顺从格外不同,没有嫌恶他身上的酒气, 反而又哄着他饮下几杯。今晨走时,明锦不在房中,他原以为她去园中解闷散心了,所以毫无怀疑地入宫来了。
  她竟是昨夜便离开陆府了么?
  袖间的手攥紧,陆从渊面上仍旧是方才的冷淡。
  皇帝又问:“你说你要奏之事有关春闱?是什么?”
  明锦道:“儿臣这几日在佛寺祈福,偶然听得几句闲言碎语。正巧,能帮上些忙。”
  跪于地上的元蘅此时稍稍舒展了腰身,抬眸看向陆从渊时,唇边的笑意清浅,是对他方才得意的回馈。
  陆从渊这才惊觉,今日殿上对峙,是元蘅设下的圈套,就等着他往里跳呢!
  明锦抬手,有两侍卫押了人上殿。
  此人身着布衣,模样瞧起来也称得上清秀,唯独耳廓处有一道伤痕,像是在重雪天气里冻裂的。
  “陆大人,认得此人吗?”
  明锦说话时笑意更盛,柳叶细眉之下的一双美目清凌见底。这番乖巧语气落进皇帝眼中,就成了不谙世事的纯真,叫人无法不信。
  陆从渊压下不悦,强迫自己从喉间挤出一个“嗯”字。
  还能是谁?
  这正是揭发了元蘅的那个举子。
  皇帝正欲发问,明锦便道:“听闻此人揭举礼部元大人,可是本人却不露面。原本想着是勤谨本分之人,不愿惹祸上身。可谁知却在佛寺碰上此人,亲耳听他说自己是为避祸藏匿于此,连春闱都弃了。若非心中藏虚,何至于此?儿臣岂能容许有人混淆黑白,便将他带了来,一并问个清楚。”
  说罢,明锦看向他:“你今日尽可说个清楚,若是元大人威胁了你,今日她便不能活着走出这里。若是另有人胁迫你构陷元大人,本宫必保你平安无事。”
  这举子却浑身在抖,什么也说不出口。而他耳边的裂痕却愈加明显。
  本该安心准备春闱,如今却四处逃窜,想来日子并不好过。
  陆从渊走向此人,半蹲下来看向他,声音刻意放得温和可亲:“放心,这里是朝云殿,陛下会为你主持公道。你尽可直言!若有人胆敢拿你亲眷作胁迫,也不必担忧,公道就是公道,会还你的……”
  此人听罢却从头冰到了脚。
  良久,才见他微阖了双眼,颤声道:“无人胁迫,是草民……是草民看不惯礼部女官,蓄意构陷……与旁人,一概没有关系……”
  分明来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皇帝问道:“既是你蓄意构陷,那你又从何而来所谓的元蘅亲笔书信?”
  当日陆从渊呈上此人的书信,说是有举子发现同窗好友花重金从元蘅这里得到了春闱考题,并且将元蘅的书信偷了出来附上作证。
  此事一出,刑部便遣人去贡院捉拿这个花重金买题的士子,却发现他已经畏罪自杀。
  “是……是友人的旧时邻人在朝中任职,不知如何得到了春闱考题,想来是……是拟题的学士透出的,至于是谁,草民就不得而知了……那封信是草民对礼部女官心生嫉恨,仿写而来……”
  面前这个举子显然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是极度恐惧之下临时编出的一番话。只要细细品味一番,便能知晓其有多不可靠。
  最后一句话他倒是没说错,此信的确是他所仿。
  皇帝不信,任人呈上笔墨纸砚,此举子当众仿了一遍,才发觉真是如此。
  明锦气愤不过,质问道:“你来时并不是这么说的,为何到了大殿上却临时改口?分明是你说,这一切,都是受了都察院都御史陆从渊的指使!”
  一言出,殿中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了。
  陆从渊的面色极难看,像是完全没有想到明锦竟会真的将事做绝,袖间的手握紧,手背上青筋隐起。
  那举子慌忙反咬:“是公主严刑逼问,草民,草民不得已至此啊……”
  “你……”
  明锦气不过,正要辩驳,却听得高坐龙椅上的皇帝开了口:“你当真不知泄题之人是谁?若能说清,朕便饶了你无故构陷礼部官员之罪。”
  此人不敢抬头,双肩却因抽泣而颤抖。他像是费了极大的力才气若游丝地说出一句:“草民不知,草民知罪,愿一力承担……”
  ***
  满地的枯草中沾染着血腥气,旧茅屋两旁的树木生得歪歪斜斜,连枝杈也不齐整。霜雪已化,枝杈之上已然能见青芽。
  随手拨开茅草,上面是一大滩血迹。
  元蘅下意识就要呕,却有人递过来一张熏过淡香的帕子,让她得以捂住口鼻。
  她只露出一双眼睛,转身看过去,是身着月白横枝纹样直裰的闻澈。
  “你怎么又跟来了?”
  闻澈轻撩起自己鬓侧垂散的发丝,道:“你以为只有你能查到这里么?”
  清风吹进这间屋中,将他腰间佩戴的玉佩流苏吹得轻晃起来。元蘅收回目光,道:“来晚一步,看来陆从渊已经将这举子一家灭口了。”
  闻澈看向那滩血迹,已经干涸成灰褐色,想来已经时日久了。只是这个举子这些日子东奔西逃也没敢回家看看。原以为自己亲眷还在陆从渊手中,为了保全他们性命,他便在朝云殿上当众改口。
  闻澈道:“怪我,我该早些想到这里的,或许就能一举扳倒陆从渊。是我这些日子情急,疏忽了。”
  元蘅因为还捂着口鼻,声音闷闷的,“怎么能怪你?这些事原本就与你无关,你就不该掺和进来,平白得罪陆家人。”
  “你管我?”
  闻澈不大高兴,“我情愿。”
  分明语气很冲,偏又让人心软。
  闻澈盯着那滩血迹看了会儿,随手推开茅屋中的门窗,并且将自己的香囊递过去,轻叹一声:“你与明锦怎么就做事那么冲动,在朝云殿上指认陆从渊,是怎么一回事?”
  元蘅不想接香囊,但是被闻澈强行塞进了她的怀中,清淡的香气将扑鼻的血腥气冲刷掉些,让她觉得好受许多。
  “此事说来话长。”
  初春时节雾气重,每逢晨起元蘅都要犯咳疾,正好赶上这几日春闱之事忧心,她的咳疾就又重了许多。
  漱玉便出门替她去药铺取药。
  临到回府之前,漱玉瞧见了陆府的下人在胭脂铺采买东西,所选都是极昂贵的胭脂水粉。陆府三子,只有二公子娶了妻并移居纪央城居住,其余的陆从渊和陆钧安,都是尚未婚娶,府中也没听闻有女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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